1
不得了了。出事了!廠長老馬把王郁紅帶到國外后讓外國人拐跑了!
消息一傳開,人們才注意到老馬回國多日了,但卻沒見到王郁紅。一個大活人被廠長帶出去丟了?廠長卻裝得像沒事的人一樣,且不說怎么對旁人交待,看他老馬怎么給王郁紅的老公交待。
廠長出國本來是聯系產品出口的事,這下可好,產品還沒出口,人先出口了。職工們議論紛紛。
按說,王郁紅是廠里的人尖子,精明透頂的人物,怎么會丟了呢?一定是和廠長老馬之間產生了矛盾。王郁紅和廠長老馬的關系非同尋常,多年前廠里就有個說法:老馬誓死保紅紅。要不是他倆關系特殊,出國這等好事能輪上王郁紅?
老馬對王郁紅可謂情深義重,入黨、提干、漲工資,樣樣走在人前頭。王郁紅還干打字員的時候,廠里就以聯系業務為由給她配了手機并報銷電話費。廠里的規章制度惟一約束不了的是王郁紅,現在她又被老馬提成廠長助理,更加無視廠規廠紀。
王郁紅被丟在國外的消息不脛而走,人們才發現廠長老馬確實很少來廠上班,有時剛一露面就不見了。那一定是丟了王郁紅心里發虛。
別看老馬表面拿得穩,其實像熱鍋上的螞蟻,心里焦躁得火燒火燎。只有他心里清楚這次出國的前前后后——廠里馬上要有兩個大動作:一是申請破產,二是開發兩棟生產樓,聯建商品房。
這一設想還藏在老馬一人心里的時候,就有了這次出國的想法。為了給以后的破產和聯建鋪路,他必須給王郁紅一些好處,只有讓她嘗到甜頭,他才好利用王郁紅這個人物。聯系產品出口只是個幌子,為了堵職工們的嘴。
令老馬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王郁紅的愛人找上門來了。
王郁紅的丈夫是個大胖子,整天腆著個大肚子找老馬,后來就賴到局里不走了,硬說惠局長把老馬藏了起來。惠局長只好通知老馬到局里來,三對面把事情說清楚。
大胖子上前揪住了老馬的衣領:“我老婆呢?你把我老婆弄哪兒去了?你還整天躲藏。你個人販子!”
局長鐵青著臉:“到底咋回事,你把事情說清楚。”
見了局長,老馬心里發慌,他縮著腦袋不知如何開口,局長發脾氣了:“你帶出去的人呢?”
大胖子使勁把老馬住外拽:“走!上派出所。你這個人販子!今天我可不饒你。”
老馬雖然心里虛著,但仍然口中生花,他先從中外兩個中介人講起,中方的中介人是他朋友的朋友,外方的中介人是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下來就說兩個洛夫,一個是科索洛夫,一個伊法洛夫,科索洛夫是那邊的中介人,伊法洛夫才是他們要聯系的批發商,是科索洛夫向他們引薦的伊法洛夫……
“我不管啥球洛夫,你把我老婆弄到哪去了?我要人!”胖子氣憤地打斷他。
老馬又天花亂墜地講起廠里要走“外引內聯,走向國際”的路子,為了把產品推向國際市場,他們才決定出國考察。繞了半天老馬就是不說王郁紅是怎樣失蹤的。局長聽著聽著生氣地拍了桌子:“老馬!你明白不明白你在和誰講話?你繞什么彎子?現在就說王郁紅上哪里去了?”
老馬身上冒汗了。
說起來這個騷女人實在可恨,居然不聲不響地把他給甩了。
“是她跟人跑了!”老馬恨恨地蹦出一句。
他們到了烏克蘭,剛和科索洛夫接觸上,對方就贊美王郁紅是位東方美人,科索洛夫送給王郁紅一個瑪瑙手鐲,當下兩人就眉來眼去,當晚王郁紅就甩了老馬跟老外住進了賓館。在國外的那幾天,老馬為這個騷女人操碎了心。直到買好回國的機票,這個騷女人和科索洛夫兩人死活聯系不上,急得老馬都有了自殺的想法。科索洛夫是在烏克蘭經商的華人胡先生的朋友,胡先生在國內的朋友也就是國內的中介人小朱才是他們出國的聯系人,老馬只知道國內小朱的電話,可偏在緊要關頭小朱的電話成了空號。萬般無奈之下,老馬只好自己回來。
現在面對局長的質問,他再也憋不住了:“你們王郁紅愛人家的東西愛人家的錢!”老馬說,“我早跟她說過,不要接受別人的好處,可她,剛一見人家的東西,就……”事到如此,老馬只好講實情了。
“你們是夫妻,她是什么樣的人,你最清楚。”
老胖聽到這里軟了下來,前些年因為王郁紅紅杏出墻,胖子來廠里請求廠長幫教王郁紅,廠里派工會和女職工委員會的人去他家調解過家事。
胖子還在愣神時,惠局長說:“王郁紅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你說呢?馬廠長又不能時時把她拴在褲帶上。回去吧,我們想法子和國外聯系。沒事的,王郁紅不會丟的。”
老馬這會子還怒氣難消呢,他想,王郁紅簡直就是個婊子,在廠里怎么騷情都情有可原,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敢當婊子?一只手鐲就敢跟人跑,說起來他給王郁紅的好處不少了吧,自己和王郁紅的關系被人們渲染了多年,當初真怪自己抵不住這個騷貨的引誘。這個妖精有一副迷死人不償命的臉蛋,一條石榴裙下兩條玉腿就讓他做了她的俘虜。現在想起來那朵綻開的石榴裙,簡直就是一朵有毒的罌粟花,讓他迷迷糊糊心甘情愿地染了這么多年的事非。
2
胖子回到家中發現了一個大額存單,戶主是王郁紅。
她哪兒來這么多的錢?自己的單位效益不好,基本工資都難保,王郁紅所在的針織廠欠發工資一年了。聯想到王郁紅的穿戴打扮肯定與這個存單有關。王郁紅燙個頭發500塊,修個指甲300塊。正當他為這張存單不安的時候,王郁紅回來了。
王郁紅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上班,她毫不顧及他人的目光,還愉快地向廠長老馬打了招呼。
家中的老胖擔憂地問起那張存單,王郁紅跳了起來:“不許你亂動我的東西!我晚回來了幾天,你就到處給我造輿論,吵得滿天下都知道你的老婆丟在國外了。你這個死胖子,你安的什么心?這筆賬還沒和你算,你又動我的存單。告訴你,這是我們廠的小金庫。你去舉報呀。讓人把你老婆抓起來坐牢好了!”
老胖子低聲下氣:“我是怕這筆錢出事,我是為你好啊。”
“好個屁!”王郁紅嚷嚷道,“我們廠要倒閉了,你們廠也不行了,壞種廠長們撈美了,他們貪了多少也沒人管。這點小錢算什么?再說我是替廠里管錢。我們廠早就資不抵債,銀行封了廠里的賬戶,只有公款私存了,這是廠里信任我。”
“我看,這是害你。”老胖囁囁嚅嚅地說了一句。
王郁紅點著老胖說:“我可警告你,以后不許管我的事。”
王郁紅很快上任了一個新職務——廠資產管理委員會主任。廠里已經向法院遞交了破產申請,按老馬的想法,破產后交給政府一個空場子就行,一切資產要在破產前變現處理。他們針織廠是解放初期建廠的老國企,有過輝煌的歷史,曾是市上的利稅大戶。這個廠雖然已經資不抵債,但固定資產至少也有三千萬,光那些近年購進的大型設備哪一臺也值百八十萬,這樣一個老國企現如沙海中衰弱的駱駝,搖搖欲墜瀕臨倒下,但這樣一個龐大的駱駝靠他馬治國一個是推不倒的,需要一大批人來推它,其中王郁紅就是個得力的干將,這個妖精女人做起事來從不馬虎。
廠里的職工們一批批地下崗,到王郁紅收走所有庫房的鑰匙,廠里只剩下十來個人留守了。
這邊,王郁紅雇來幾十個農民工日夜變賣機器設備,那邊,馬治國與金鷹房地產開發公司商定土地開發事宜。
職工們聽說要賣廠子,呼啦啦涌進廠里找馬治國:“賣了廠子職工怎么辦?拖欠的工資怎么力?”
馬治國一遍遍耐心地解釋:“不叫賣廠,是聯建。現在廠里太困難,只好割肉賣血,先得讓職工們生活啊。”
王郁紅和老馬一唱一和:“只開發一棟生產樓,得了錢才能補發工資呀。”
就這樣勸走了一批批職工們。
廠里搞聯建開發,諸多房地產公司競標,廠里最終選擇了金鷹房地產開發公司。金鷹公司是個鄉鎮建筑隊,總經理李木山帶著一幫子鄉親在省城四處覓活時,幸運之神降臨到他的頭上。
針織廠地處省城黃金地段,幾家正規的房地產公司報價四百萬開發,但老馬偏偏選中了只出兩百萬的李木山。
李木山清楚針織廠的情況,并非自己幸運,也并非老馬是傻瓜,一個即將倒閉的企業和一個私欲膨脹的腐敗分子,遇上這等好事雙方一拍即合。馬治國想趁企業倒閉之際狠撈一把,才找到他這個不上臺面的建筑公司,這只老狐貍一開始就打聽好處費的價目。
多年的經驗告訴李木山,與虧損企業搞合作最有油水可撈,因為他和企業領導的目標是一致的。肉爛了在鍋里,這是虧損國企的特點。甲方索要多少好處費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廠里沒幾個人上班,王郁紅放心大膽地變賣資產,老馬大度地讓她把變賣的錢放起來,他只需一小部分,他要打發上頭,他對她說,如果上面不同意處理資產,誰也不敢動啊。王郁紅每次都把賣得的錢分成三份,她拿一份,另兩份分給馬治國。王郁紅組織人連續賣了兩個多月,廠里的東西基本賣空了。
職工們四處上訪,反映馬治國賣空了廠子,職工們以后怎么安置?但廠里破產已成定局,市上和局里已經肯定了廠里的改制方案——破產。
與李木山簽訂聯建合同時,馬治國帶上了王郁紅,飯桌上老馬對李木山說:“廠里立刻就成立聯建開發辦公室,聯建辦主任就由王助理擔任。”李木山說好啊,于是與王郁紅頻頻地碰杯:“王助理,這個可全靠你了。如果工程進展順利,我會獎勵你的。”
王郁紅立即活躍起來:“放心吧李總。來,為我們真誠的合作,干!”
李木山說他從來不喝酒,今天看在王助理的面子上,舍命也要喝。王郁紅說:“這就對了,你要不喝我的酒,肯定嫌我長得丑。你要喝了我的酒,今晚我就跟你走。”
三人喝得面赤耳熱時,馬治國識相地先退了席,并關心地對李木山交待:“完后你送小王回家啊,免得人家家里人找我。”
王郁紅醉醺醺地說:“你就說我跟人跑了。”
協議簽下來后,李木山心中高興,喝了些酒心臟就感到難受,幸虧王郁紅體貼入微,陪他到醫院檢查,親自煎藥讓他服下。李木山本來血壓就高,平時是不喝酒的,今天簽下了聯建協議,這是他搞工程以來頭一個像樣的工程,眼下又有美人兒王郁紅陪伴在身邊,他的心里蜜一樣甜,不喝都要醉了。
王郁紅上任聯建辦主任,果然為金鷹公司劈山開路,立下了汗馬功勞。她剛上任就掐斷了廠家屬樓的用水,緊接著停了家屬樓的暖氣。
目前讓李木山最頭疼的就是收水費和收取采暖費兩件事,針織廠用水和家屬樓用水一直沒有分開,這個廠長期欠發職工工資,職工們生活困難,因此廠里年年對收取采暖費都是睜只眼閉只眼,現在鍋爐房歸了金鷹公司,廠區的物業已由金鷹公司管理,收取采暖費成了問題。那天剛放出要收費的風,職工們就來工地鬧事,那場面太嚇人。惡毒的謾罵還是輕的,馬治國的臉上滿是女工們的唾液,李木山也被連推帶搡,欺負困難企業呀、鄉巴佬不得好死呀是罵他的,還把建筑工人攆出了工地。恰在這個時候,王郁紅得力地配合了金鷹公司的順利開工。
掐水停暖的做法讓王郁紅沒少挨罵,有幾次還和人廝打起來。這兩件事讓李木山很欣賞她,他對她說:“你們廠不行了,來我們公司上班吧,我決不會虧待你。”
3
工程開工不久,職工們又一次圍攻了施工現場,原因是馬治國欺騙了職工。
馬治國對職工說只開發一棟樓,而實際上拆了兩棟樓,大半個場院被金鷹公司占了。工會楊主席帶著幾百號職工四處上訪,他說,僅聯建開發沒有經過職工同意這一項就是違反《工會法》,必須讓馬治國給職工們說清楚。
馬治國躲著不上班,針織廠的職工們就沖進工地,奪走建筑工人手中的工具,把建筑工人攆出場院,鎖了工地大門。
僵持了兩天問題得不到解決,李木山急了。老馬這個老混蛋太可惡,李木山就怕針織廠的工人們鬧事,早早給了針織廠一百萬,當時他對老馬說:“你們廠的工人好久沒發工資,這錢你先發給大家,別影響我的工程。”
誰知這個可惡的老馬想把錢獨吞。按約定,聯建成功后明里送老馬和王郁紅各一套精裝住宅,暗里兌現老馬一百萬的好處費,可是這個老家伙沒把錢發下去。
李木山在電話里發火:“耽誤了工程按誤工扣款!”
老馬不來廠里,不光李木山著急,全廠職工也著急,工會楊主席只好領著工人們上街堵塞交通,用這一招“逼”老馬來廠。這一招真靈,城市的交通阻斷兩個小時,馬治國就坐著惠局長的車來了。
先是局長大發雷霆:“好你個老馬!原來你沒召開職工大會,你不是說職工們同意了嗎?這么大的事你也敢騙人!”
接著李木山抖著合同怒斥馬治國:“算這份合同無效,把錢退給我行了吧。你……你也太自私了!給你一百萬是讓你安置職工的,你把錢做了啥?”
圍觀的職工們對老馬和李木山連罵帶搡,局長氣呼呼地指示:“開職工大會重新商定,職工們通不過,聯建無效!”
局長轉身走了。
看這陣勢職工們是不會同意聯建開發的,李木山大有上當之感,他點著馬治國的鼻子恨恨地說:“你也太貪了,你連公私都不分了,各是各的事嘛。說好的事你怕什么嘛?”
一直躲在人群中的王郁紅聽出了弦外之音,這時候她周旋在馬治國和李木山之間,她怪怨馬治國:“你也真是,人家李總都能替廠里的職工們著想,要按合同,這一百萬要等一個月后才能給到廠里,可是人家做事多慷慨,多大氣,早早把錢給了你,你為什么不發給大家?”
“你要把錢帶到棺材里去嗎?”職工們用最難聽的話大罵馬治國,“你吞了職工的血汗錢不怕折壽嗎?”
王郁紅也指責馬治國:“當初你開個職工大會不就沒事了?”
馬治國見王郁紅替李木山說話本來就有氣,又見今天王郁紅是坐李木山的小車來的,現在李木山又一直怒視著他,便沒好氣地說:“開大會!說得輕巧。真的開了大會職工們能同意嗎?要是當初開了大會倒好了,李大人就不會這樣對我了。”說到李木山,他的口氣怪怪的。
馬治國看到職工們像要吃掉他一樣,就拐了話題:“職工們不同意也是對的,賣了廠子職工們怎么活?我對局里說過,賣廠也是迫不得已,是沒有出路的出路。”
李木山的惡氣要比馬治國大十倍:“你們廠垮了怨誰呀?還不是怨你這個壞了良心的,難道怨我李木山不成?”
馬治國兇狠起來:“我在跟我的助理王郁紅說話,有你什么事!”
馬治國的態度更加激怒了李木山:“我也在跟我們物業公司王郁紅經理說話,你插哪門子嘴?”
職工們群起大罵:“一個婊子,兩個嫖客,都不是好東西,都該死。”
罵馬治國斷了職工的生路,不得好死,罵李木山發困難企業的財,虧死他先人,罵王郁紅給誰都當婊子,騷貨一個。
這次把李木山氣得夠嗆,狗日的老馬竟敢給他耍花招,為了針織廠的工程,他不惜代價地投入,這一下子可好——驚動了政府,這不是要他李木山的命嗎?當時他在施工現場就心跳加快,回來后心悸心慌,胸悶氣短。王郁紅叫來了急診醫生,一番救治才緩過來。她給他端來茶水,說:“遇上事總會有辦法解決,你生這么大的氣劃得著嗎?人家老馬可是等著看你的熱鬧呢。”
“那怎么辦?”李木山一臉茫然。
“如果聯建事成什么都不用說,如果不成……”
“怎樣?”李木山急切地問。
王郁紅恨恨地說:“如果事不成,他老馬也得進監獄!不能便宜了他。”
李木山愣了一會說:“好好,他狗日的糟蹋的是國家的錢,夠判刑的。”
李木山舒了口氣:“到時候你可要幫我呀。”
“放心,我掌握著他的黑證據。不過我會讓聯建的事成功的,你嘛……要獎勵我。”王郁紅又撒起嬌來。
李木山感激而又充滿愛意地摟住了她:“你要什么我給你買什么。”
下來要補開職工大會,馬治國如掉進風箱的老鼠幾頭受氣,按局長旨意,如果得不到半數以上人的同意,聯建是不能成立的,可是現在兩棟樓都拆了,硬說聯建的事不成立,這不是等于孩子有了,硬要孩子“回爐”,假裝孩子的父母還沒有結婚。再說金鷹公司已經為開發花了上百萬,如果聯建不成,拿什么給人家退款?馬治國發愁了。
企業申請破產的報告打上去一陣子了,什么時候才能批下來呀,真盼望廠里一夜之間破產。最好三天內就破,因為按局長的指示三天內要召開職工大會。
遇上這樣的事,本來他要和王郁紅商量,現在王郁紅又給李木山當了婊子,今天這個騷貨旗幟鮮明地站在李木山一邊,而且不知什么時候任上了金鷹公司的物業經理。當初他老馬頂著壓力給了王郁紅不少好處,直到前段時間還帶她出國,他這樣做為的就是在聯建的事情上,讓王郁紅為他出力,要讓她同李木山周旋,盡快要來開發款,干凈利落地了結聯建開發的事。當然,他和李木山私下的協約是不能讓她知道的。
馬治國還是約了王郁紅來他家商量事情。
馬治國對王郁紅說:“這次職工大會只能成功,不許失敗,你知道為什么嗎?聯建的事木已成舟,如果職工們不同意,廠里要退賠金鷹公司上百萬,別說你保管的小錢柜里那點錢,就連你多日來辛辛苦苦處置全廠資產的那部分賠上都不夠。還有金鷹公司答應的一套住宅房,唉……”
王郁紅當然愿意聯建的事成,這邊老馬答應她如果事成,廠里小錢柜的錢全部歸她外,變賣了廠里資產的錢她就能穩拿在手。現在變賣資產的那部分錢雖讓她保管著,但她還不敢拿。那邊李木山也向她承諾,除給她一套商品房外,如果聯建順利,他要給她一筆獎金。因此她對老馬說:“你就放心吧。我會讓事成的。”
開大會那天,王郁紅通知退休職工提前一小時到場,她先給這部分人開了個小會:“現在還欠著你們的退休金,廠里眼看要倒閉,廠子一倒就什么都沒有了。你們辛苦了大半輩子也領不到養老金。為了讓你們領到養老金,廠里決定開發一點地皮,開發款給你們買養老金,以后你們就能領上錢了。”
“同意開發!同意聯建!”退休職工一片贊同聲,緊接著王郁紅把表決票發了下去,人們很快把表決票交上來,王郁紅讓大家散去了。
等正式大會開始時,工會楊主席想清點一下人數,王郁紅已經拿著一摞填好的票在楊主席眼前晃晃:“票都收上來了。”
原來王郁紅提前一天已經代替許多職工填好了表決票,在開會時又趁亂給沒來開會的幾十人代填上了“同意”。
廠里本來只通知了三分之一的職工來開會,按老馬的想法,人來得越少越好,人少容易過半數,加上王郁紅從中配合,同意的票數遠遠超過了開會的人數。
聯建之事合法了。
當晚王郁紅就給李木山吹枕邊風:“你想過沒有,如果聯建的事不成,倒霉的只能是你,針織廠是國有企業,虧多少老馬都不心疼。你呢?投進了多少?白打水漂嗎?”
李木山感激地擁住了她:“還是你好,老馬太狡滑。”
王郁紅說:“你不該把那一百萬給老馬,我要早知道的話就不會讓工人們鬧事。后期的款子你還敢給他?你掙點錢多不容易,我要為你省一筆。”
“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以后的款項就給到你手里。”李木山興奮地跨到王郁紅身上開始運動。
4
針織廠終于破產了,政策是關門走人,從此針織廠不存在了。
馬治國終于實現了人去、廠空、資產歸個別人的愿望。
現在的針織廠場院歸了金鷹公司,只留下一棟空空如也的廢樓,要不是這棟樓以前抵押給了銀行,老馬會連它一同賣掉。
一棟空樓,一棟廢樓,如被拋棄的乞丐,孤零零地蜷縮都市一隅。樓里的一切都被王郁紅變賣,門窗及墻壁上的暖氣片都被賣了廢鐵。這棟廢樓似一具被掏了內臟的殘骸,洞開著幽深而又無助的眼眶,向人們訴說這里曾經發生的一切。
在金鷹房地產公司開發的項目工程收尾時,馬治國邀請李木山參加慶功宴會,一是慶賀針織廠破產,二是慶賀聯建工程竣工。
馬治國、李木山、王郁紅在五星級賓館包了房徹夜歡慶,三人心里都樂開了花。
針織廠終于破產了!李木山可以放心大膽地在這個地盤上做事了,他只給針織廠兩百萬就在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建起二百多套商品房,同時收獲了兩千多平方米的鋪面。金鷹公司在聯建上那些抹不平的賬目也隨著甲方的破產,人走賬爛,一了百了。名義上是聯建,其實工程建成后只給甲方返還了400平方米的鋪面,針織廠一破產,老馬又把這個鋪面反賣給李木山。這一倒手,哈哈,又成了他和馬治國之間的私人交易。而且他還收獲了大美人王郁紅,破產企業的利潤空間好大啊,李木山認為太值得慶賀了。
馬治國心里興奮得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表面上依然像苦瓜一樣,他在腦子里盤算已久的設想歷經了多少風險和阻撓,今天變成了現實——廠死、賬爛、人去、場空、一切資產歸自己。現在除了和李木山私下協議的一百萬好處費還沒有落到實處外,其他的設想均成了現實。破產前他支使王郁紅變賣的所有資產,他大概估算了一下,全當垃圾賣也能賣上百萬,就算他得三分之一,也能得三十幾萬。李木山答應的一套精裝房子已經辦到了他的名下,現在就該那一百萬的好處費了,因此他今天宴請李木山。
高興的時刻王郁紅卻叭叭地掉眼淚,老馬和李木山都愣住了。
王郁紅抽泣起來:“為了聯建的事,我讓人們又打又罵,說了我和李總那么多難聽的閑話。我……我家掌柜的聽了閑言碎語,不想和我過了。嗚嗚……”
李木山拉下臉來,皺著眉頭不知如何是好。半晌馬治國才說:“小王的功勞大得很吶,要沒有她,還不知聯建的事是個什么樣子。廠里的事我也全靠她,你想想,處置那些資產,她干的是農民工的活。我就把她當農民工使。”
“下苦出力我也認了,可是出了力也沒落個好。職工們罵我,上級來查我,馬廠長呀,我為你背了多少黑鍋。你……你都把我害了。”王郁紅捂著臉抽泣。
馬治國麻木地坐在那里,臉上毫無表情,李木山也低著頭想心事。王郁紅抽泣了一會才說:“為了廠里,為了李總,我怎樣做都值。大不了我不要名聲,不要尊嚴,只要你們的事成我也心甘了。”
馬治國慢吞吞地說:“沒那么嚴重,廠子不存在了,職工散伙了,現在你盡可以過好日子了。”
“還好日子呢,掌柜的都不想和我過了。”王郁紅又嗚嗚地哭起來。
李木山漠然地遞過紙巾:“別想那么多了,一切事情都是可以解決的。來,我敬你一杯。”
三人碰了一巡,王郁紅說:“我應該感謝你們對我的關心和信任,說實話能為你們出力我很高興。給廠里處理設備的時候,弄壞了我兩雙皮鞋,為了李總的工程我和人打架,撕破了我三件衣服。我呀,我成了什么了?”說著王郁紅笑了起來。
這一笑氣氛立刻活躍了,馬治國說:“買,買新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李木山說:“明天我陪你買衣服。”
見李木山的煙盒空了,王郁紅起身出去,一會拿來一條三五煙,李木山說:“怎么能讓你給我買煙?”
馬治國笑呵呵地說:“小王現在是有錢人了。”他又問王郁紅,“現在手頭有錢了,你準備怎么花?說來聽聽。”
李木山搶過話頭:“才有幾個錢呀,廠里也破產了,就在我這里干吧。”
王郁紅給李木山的杯子斟滿了酒:“我想給金鷹公司投些股份,也表示我的誠心。”
馬治國哈哈一笑:“小王想當股東呀,好啊。老李你還別說,這個想法好。投了股份就要風險共擔,投資人就得敬業。”
老李?一開始馬治國這樣稱李木山,他就十分反感,因為馬治國比他李木山的爹歲數都大,但今天不同了,今天是喜慶的日子,聽起來順耳多了。
“說得是。”李木山站起來伸出手:“歡迎加盟!”
馬治國津津樂道地說:“人家開放地區呀,都搞股份制。金鷹公司何時也像那些大財團公司一樣就好了。我看小王加盟就是個好兆頭。”
“那就借你吉言了。”李木山顯得十分高興,“現在有王經理協助,我輕松多了。以后她多操心,我多養心。”
“哦,對了。”馬治國說,“聽說你心臟不太好,唉,年輕輕的,可得當心啊。”
王郁紅趁機插了一句:“李總的心臟病還不是讓你給氣的。”
“喲——”馬治國愣了一下,干笑兩聲,“呵呵呵呵,你還別不信,心臟犯病時真是難受。我有時啊,心臟莫明其妙地狂跳,突突突的,就像……就像是做了賊似的,那個心慌啊。”
“那就是你做賊了。”王郁紅笑著說。
李木山隨聲附和:“心臟不好的人最好不要著急,剛才王經理說你氣我,哈哈,我當初是為聯建的事急了。”
“哈哈哈。”馬治國笑起來,“現在一切都好了。”
三人前往餐廳時,馬治國走在最后頭,王郁紅趁機在他的褲襠里抓了一把,老馬褲襠里軟癱得稀泥一般,她向他媚笑了一下。
這個妖精的笑容太迷人了。馬治國心里說。
從此王郁紅吃住在金鷹公司,敬業得讓李木山心疼她,他常常后悔認識王郁紅太晚,要早認識十年,他會娶她做老婆。這樣的女人是用來疼愛的,他會讓她幸福地待在家里,一個聰明能干的女人也不應該整天這樣風餐露宿。這么好的女人居然被老公攆了出來,媽的,俗話說:球連卵子樹連根,自家人連自家人。什么鳥男人!
王郁紅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條,李木山從來沒有這樣輕松過,現在公司的事全由王郁紅安排了。
常言道,好火費炭,好女人費漢,王郁紅讓李木山有了從未有過的新鮮和激情,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精神飽滿過,這樣青春勃發過,他把她溫柔的胸懷當成自己理想的歸宿。王郁紅已經讓他到了樂此不疲、神魂顛倒的地步。有一次他在她身上淋漓盡致后說:“你呀,哪天非要把我活活地迷死。”然后他一本正經地說,“如果哪天我死了,我的這份家業全給你。”
王郁紅愣了半天眼中涌出淚來:“我不要你的家業,我要你的人。”
5
王郁紅讓李木山事業成功,又讓他激情倍增,在床上擁著王郁紅,他就像飄在天宇,又如墜入深谷,他盡情放縱,欲罷不能。這個女人在床上干事比在地上干事更厲害,李木山即便身體透支、彈盡糧絕也感到是值得的。一個時期李木山表現得力不從心。
王郁紅感到李木山突然發生了奇妙的變化,整個人像上滿發條的鐘表,嘀嗒聲中鉚足干勁。后來,王郁紅才發現李木山居然使用壯陽藥,王郁紅心中笑了,真是難為他能這樣為她付出。
李木山讓她滿足和快樂的根源是“雄風1號”,她看到“雄風1號”的說明書上寫著:使用本品十分鐘后性欲借著藥性達到極點……本品不宜長期使用,長期使用會造成心悸、失眠等不良反應。
心悸兩個字讓她猛然一驚,她似乎看到李木山突發的兩次心臟病。李木山那句“你呀,要把我活活迷死”的話響在她的耳旁,她不禁啞然失笑,心想哪個男人為這事死了,數得上千古風流人物了。
王郁紅提醒他:“歇歇吧,當心你的身體。”
李木山已經變成了一座時鐘,不停地、機械地運動。
“與沒用藥時有什么不同感覺?”身下的王郁紅問他。李木山表情麻木地重復著秒針動作的機能,面部肌肉抽搐著,話語不能連貫:“不……知道……不……知道。”
好個不知道!王郁紅漲紅著臉,心安理得地消受著李木山帶給她的快樂。她在想,哪個偉大的人物發明了性藥,讓李木山如魚得水,藥名還起得蠻有風趣——雄風1號,她更想知道雄2、雄3效果如何?
這天王郁紅逛街,無意中看到一個賣夫妻用品的鋪面,想到雄風系列,出于好奇她駐足觀看。人到中年的穿白大褂的女店員主動向她推介,她隨意搭訕著,目光卻被藥盒上的兩個字所吸引——“金槍。”
李木山現在可謂是雄風大振,金槍不倒,她暗笑著把藥盒拿在手中看,心中悄悄與“雄風1號”做對比。
女店員告訴她,金槍這種藥副作用大,對心臟病、心血管疾病患者具有危險性,建議她買別的藥。王郁紅本沒打算買藥,一聽女店員的介紹,心中一驚:“壯陽一般都有副作用吧?”
“肯定是。”女店員說,“性藥有的是通過刺激作用達到增強快感,有的是利用截斷靜脈血流,制造假象性充血。像金槍,一定要在醫生的監護下使用。冠心病、高血壓的人擅自服用,很可能導致嚴重的藥物不良反應,引起心肌梗塞甚至死亡。”
死亡!王郁紅的腦袋轟地一下。
“如果我哪天死了,我的家業全歸你。”王郁紅想起李木山的這句話身上出汗了,這個不要命的李木山,靠著藥物做安慰劑,他是在透支生命。
“金槍”這樣令人膽寒?王郁紅眼中生出一層迷霧來,緊握著“金槍”的手心潮濕了。沉思了一會,她終于猶豫著把“金槍”放進了自己的提兜……
李木山死得太突然。
那是第三次使用“金槍”后,李木山從王郁紅身上滾下來后便呼呼大睡,一會兒鼾聲如雷。王郁紅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情景。但這天不同的是,鼾聲的后面是急促的呼哧聲,好像鼻孔堵塞,李木山的口中發出一陣陣響亮的呵氣聲,天亮時分李木山咽氣了。
王郁紅也著了魔一般發起高燒,魔幻中,李木山鐵塔般的身軀壓在她的身上死沉死沉,李木山響亮的呼氣聲整夜響在她的耳畔。王郁紅的娘家人請來神婆。神婆點上香,念了一段神話,點燃一張白紙,口中念念有詞,然后讓王郁紅吃一些紙灰,又在王郁紅的床上點火燎了一遍,念叨:“鬼壓床,壓床鬼,燒死你這害人鬼。燒燒燒!”
王郁紅一身身地出冷汗,出得虛脫了之后奄奄一息,陰間里三個青面獠牙的厲鬼在爭相撕扯她,細細一看,一邊是她的丈夫老胖子,一邊是李木山,中間是馬治國。她感到被撕扯得渾身疼痛難忍,便向三個厲鬼求情下話:“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疼!”
王郁紅在昏睡中等待命運的生死判決,最終她緩了過來。神婆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從閻王那里逛了一圈回來,定會修煉成精,磨煉成仙……
王郁紅坐上金鷹房地產公司頭把交椅,不久她成了市上的財富人物,頭頂上了企業家的桂冠。她頭一次為社會公益事業做善事時通知了幾家新聞單位,她以金鷹公司的名義給兒童福利院捐了幾十萬元錢款和實物,隨后又給敬老院捐了幾十萬元錢款。她還成了慈善協會的理事,第二年當上了政協委員。
面對媒體的采訪,她熱淚滾滾,幾次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她動情地講述自己的艱辛創業史,聲情并茂地描述了自己從一個下崗女工到企業家的奮斗歷程。她對媒體說自己為了事業像蜘蛛一樣辛勤結網,終于網出了一片天地,報紙上稱頌她是下崗者成功的典范。有篇報道的標題是:“像蜜蜂辛勤耕耘 似蜘蛛結網縱橫——女企業家袒露心聲”。
另有報道:“女企業家百感交集談創富——記我市金鷹房地產公司總經理王郁紅”。
……
文章中稱贊她是“蜘蛛王”,贊揚她能力強,關系網鋪得大。她笑盈盈地承認自己的結網能力,她說,每個成功的人士都應該是“蜘蛛王”。
在市上召開的兩會上,電視鏡頭足足在她身上定格了半分鐘,她優雅的氣質,雍容華貴的儀容,舉手投足間透著嫵媚動人的風韻,打動了許多人。王郁紅一夜之間成了全市的名人,只有了解她的人說她是靠脫褲子富起來的,尤其針織廠的人,都說婊子當道,黑白顛倒。
在她上電視的當晚,她的丈夫老胖子接到一個匿名電話,電話中人說,老龜頭嗎?我送你一幅對聯——
上聯:只要生活過得去;
下聯:哪怕頭上有點綠。
橫批:忍者神龜。
責任編輯 張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