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與死亡的變奏

摘要 人類生存的兩大主題：性愛與死亡在影片《色·戒》與《午夜守門人》中得到了具體體現。影片探討了性愛與死亡的關系，即愛情背后總是隱藏著死亡陰影，同時性愛的升華可以超越時間、種族，在精神意義上戰勝死亡。

關鍵詞 《色·戒》《午夜守門人》性愛死亡

初讀張愛玲的短篇小說《色·戒》時，對我觸動不是很大，因為張愛玲小說相對電影《色·戒》來說寫得還是比較含蓄，我觸動最深的倒是張愛玲小說中的一句話“到女人心里的路是通過陰道。”女主人公王佳芝對漢奸老易情感上的轉變從某種程度上驗證了這句話的準確性。有人說男人是因性而愛。女人則是因愛而性。無論哪一種說法都強調了性愛的重要。通過性愛建立起來的感受和記憶是個體的、深刻的，也是因人而異的、不可取代的，王佳芝對漢奸老易的感情正是因性而愛，雖然“她不信。但也無法斬釘截鐵地說不是。”有一點她自己是清楚的，那就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郁都沖掉了”。起初。她是為了革命理想：謀殺漢奸頭目易先生，不惜犧牲自己寶貴的貞操來獲取情報，可是漸漸地竟然不自覺的愛上了他，在刺殺行動將要成功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地告訴老易讓他“快走”。老易逃脫了死亡的追蹤，而王佳芝卻因此斷送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同時也搭上了幾位同學們的性命。

這種結局使我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看過的類似主題的影片《午夜守門人》。這是一部意大利女導演凱文尼(LilianaCavni)的杰作。故事講的是二戰后，當年從納粹集中營里幸存下來的猶太姑娘露西婭跟隨指揮家丈夫從美國來到奧地利維也納出席音樂會，在下榻的酒店，她驚訝地發現，酒店的夜班門房就是當年集中營里的納粹軍官馬克斯。在集中營里，女囚犯露西婭是馬克斯的情人。馬克斯也發現了這個貴婦人正是自己一直不能忘懷的露西亞。在露西婭丈夫前往德國法蘭克福期間，兩人重拾舊愛，隨后他們又來到馬克斯的公寓躲避起來。露西婭丈夫因為找不到妻子而報警。與此同時，馬克斯的同伙也害怕納粹暴行泄漏在四處尋找露西亞，欲將之殺掉滅口。馬克斯拒絕向同伙交出露西婭，也不能向警方求援。他們被困在公寓里，沒有了食物。電也被掐斷，他們走投無路，最后，在一個黑夜他們為愛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相互攙扶著走出公寓，被納粹團伙擊斃。

兩部影片的基調原本是與宏大的戰爭主題有關的。《色·戒》講述的是中國抗日戰爭時期發生的事情，而《午夜守門人》也是關于二戰時期的故事。但經由導演李安和凱文尼的精心處理，從而淡化了影片中的政治色彩。他們將個體的情感故事放置在戰爭背景下，讓戰爭的殘酷力量切入個人生活。有機地將個人命運與歷史進程結合起來，他們意不在烘托戰爭主題，而是借助于這一大背景來展現個人在戰爭中的痛苦境遇，表達人們對和平的向往。謳歌性愛的魅力。他們著重從人類原始的生命經驗出發，從性愛、死亡這兩個視角。圍繞著愛欲與理性的沖突這兩個層面對生命的意義做出了非同尋常的闡釋，由性催生的愛在兩部影片的后半部分的主旋律。

兩部影片一播出便因影片中的性愛場面引起了軒然大波，褒貶皆有，當然，電影是藝術。對于同一藝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也在情理之中。電影同文學作品一樣長期以來一直擔當著宣揚正義，維護社會道德的責任。而這兩部影片似乎都違背了這一原則。注重展示人物豐富的個性和人性的發展過程，淡化了相對語境中的善與惡。因此有忠奸不分，美化納粹之閑。比如《色·戒》中的漢奸老易長得“蒼白清秀”，并不令人感到可惡，他不善言表。對待她太太的朋友們也算和藹。《午夜守門人》中殺人無數的納粹軍官馬克斯也長得儀表堂堂。對情人薅西婭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但是。兩位導演沒有以簡單的好人壞人來劃分人物，而是站在了人性立場上，盡可能以客觀和“中立”的眼光，以一種理性角度和心理分析方法卻探究人性的復雜面。

兩部影片中備受爭議的焦點莫過于性愛場景了，它們對于主題烘托有沒有必要呢?筆者認為是必不可少的。我們知道電影是比小說更具個性表達的一種藝術。它有其獨特的語言。鏡頭景別的豐富性不僅有助于影片敘事。還能加強影片的情感傳遞，有效地引導觀眾作出某種情感回應，因此具有更強烈的震撼力。在《色·戒》中，李安精心設計的三場床上戲就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女主人公王佳芝對老易情感的轉變。作為學生除奸團成員的王佳芝一開始是懷著除奸愛國的目的去引誘老易的，第一次和老易上床展現給觀眾的是一場虐愛情景，一般來講，虐愛的沖動有兩大來源，一類是生理的原因，一類是心理的原因，目的是獲得對施加或接受疼痛的性感享受，或者說是對統治與屈從關系的性感享受。老易的沖動主要是心理緣故。這次老易對王佳芝的暴力入侵雖然沒有給王佳芝帶來身體的愉悅。但是做愛后她躺在床上時臉上露出的一抹微笑表明她的心理情感得到了滿足。因為她實施“美人計”的預期目標達到了。第二場床上戲無論是在做愛姿勢的選擇上，還是從面部表情上都透露出他們兩人身心都達到了極大地滿足，這時的王佳芝感覺漸漸地喜歡上了老易，這也正是她陷入責任與人性沖突的兩難境地的開始。

第三次床上戲是高潮戲，他們兩人在床上顛鸞倒鳳，盡情狂歡，這里已經沒有了漢奸，也沒有殺手，他們都忘記了各自的職責，有的只是兩人對生命激情的真切體驗。多次眼神與心靈的交流。多次性愛高峰的體驗，激情宣泄之后，王佳芝情不自禁地哭起來，這一哭道出了她內心情感與理智的激烈沖突與掙扎，一面是自己為之動心的男人，一面是為了愛國她必須遵守除殲團組織的紀律。淚水道出了她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結果的無奈。到此王佳芝對老易的感情已經由色、性、情上升到了愛的層面，特別是當老易要為他購買一顆六克拉鉆戒的時候，“她最后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系，虎與倀的關系，最終極的占有。”

小說中張愛玲提到了“到女人心里的路是通過陰道。”導演李安的影片通過三場性愛場面生動、忠實地詮釋了張愛玲原著的宗旨，深刻地揭示出影片的主題：人對于本能的追求和對愛的癡迷是難以言說的，也是難以戒掉的。尤其是對女人而言更是如此。這樣看來觀眾對王佳芝的選擇有了些同情和理解。王佳芝的形象也由此化為一種符號，成為女性對愛的寓言式闡釋。也許正是理性的束縛和本能的呼喚輪流交替才使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充滿矛盾色彩。

同樣，《午夜守門人》這部被世人稱為20世紀70年代歐洲最大膽的影片之一，也是通過性愛鏡頭，記錄了當年發生在納粹集中營里的一切以及戰后故事的延續，把主人公的內心世界呈現給觀眾，實現一種視覺性影像展示，其中有納粹的暴力，也有虐愛的溫情回憶和再現。很多人以為虐戀就是皮鞭、手扣和性虐狂的代名詞。其實不然。性學專家李銀河曾經說過“虐戀游戲是建立在雙方尊重的前提下才能開展的，參與者最終還是希望獲得某種心理上愉快的感覺”。前提是雙方互相尊重、自愿的，目的是尋求心理上的滿足。在這一點上，虐戀和普通快感體驗有共同的成分，人的需求是多樣化的，滿足需求的手段自然也有差異性。影片中馬克斯與露西婭之間種種施虐與被虐的角色就是采用這樣一種追求快感的虐愛手段。導演凱文尼賦予主人公以“見證人式的畫面”，同時以個人的見解作為影片的基礎，讓見證人或畫面自己說話。使影片呈現出特有的復雜性與延展性。兩人戰后重逢后，各自情不自禁地回憶起集中營里那一段不同尋常的時光，記憶與歷史、現在與過去、互相交織滲透。馬可斯用古怪的手法戲虐露西亞的身體，運用舔食傷疤、捆上結實的鎖鏈挑逗等追求快感的手段，對露西婭進行各種花樣的性挑逗，竭力激起她的性本能。而她對此也樂得接受。再次不期而遇，莫名的情欲又磁石般地吸引著兩人。在公寓的衛生間里，露西婭故意摔碎香水瓶，讓馬克斯踩在上面。在迥色各異的虐愛花樣中，他們一次次體驗著性愛高潮的進發，讓性成為愛戀的導火索，在做愛的過程中升華了純潔的感情。顯然，影片中的“性虐”場景僅僅是一種他們內心真正的情欲世界的表現形式。導演正是通過演員本色的表演。才讓觀眾真切地感受到他們內心深處奔放的欲望。由此可見。探討性與愛的微妙關系以及人物內心世界的才是本片的目的所在。導演凱文尼正是拮取了人性這一視角來闡釋人物的行為動機。她把政治、暴力和性聯系在一起剖析和表現人的心理歷程《午夜守門人》只是她對戰爭和人性關系的一種個人化的體驗和讀解。她通過影片表達了這樣的理念：性愛可以超越一切。既可以超越時間、種族，也可以跨越生死。影片結尾兩人為愛共赴天國的結局就是最好的例證。

如果兩人的關系只是為了滿足生理欲求的話，那么露西婭可以選擇與馬克斯重溫舊時歡愉之后逃之夭夭。繼續享受她的貴婦人生活：而馬克斯也可以選擇把露西婭交給自己的同伙處置，避免牢獄之災，安度余生。然而他們沒有這樣做。他們兩人最后僅僅憑借從身體中升華的真愛生存，為此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在他們的理念中，唯有體現真愛的性愛才是生命的真諦，性愛可以拒絕一切世俗道德。這使得影片的道德立場有些曖昧難辨，因為“從道德觀點來看，善就是遵從法律、慣例和習俗，從倫理觀點來講。一切有利于個人成長和幸福的自由創造行為，都是善”。很多張揚生命意識的和豐富人性的人類行為，從道德角度看是不應該的，但從倫理視角看卻是合乎人之常情的。所以“藝術精神從根本上來說是合乎倫理的。同時從根本上來說也是不道德的。”由此反觀《午夜守門人》，其倫理立場就很明顯了，露西婭和馬克斯雖然背叛了各自的陣營，但源于他們之間濃烈的愛情，他們雖然是為欲望而為之。但卻不是僅僅停留在情欲的層面，由性升華的愛使他們找到了生命的意義。戰爭死亡都無法扼殺他們的愛情。或許正因為如此增加了影片的藝術張力。

《色·戒》與《午夜守門人》無論是從展現愛情還是再現戰爭方面，都是立足于個體生命，探討符合人性發展與個人幸福的倫理境界。影片雖不浪漫，卻很凄美，令人回味無窮。尤其在“性愛、道德、倫理”幾方面提出了值得深思的問題，表明了導演理想的倫理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