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交替中的每一代人,首先是作為文化的承繼者而存在的,然后才有可能成為文化的創造者。教育作為文化系統中的一個能動要素,其功能便是使每一個個體從“自然人”逐漸轉變成為“文化人”。一方面,它使得文化的延續和發展成為可能;另一方面,它使得個體的生存與實現自身的潛能成為某些共同的人格特征。這種共同的人格特征,有的學者稱之為“基本人格類型”(basic personality type)或“眾數人格”(modal personality),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國民性”(mational character)。所謂“國民性”,即是一個民族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的表現于民族共同文化特點上的習慣、態度、情感等比較穩定持久的精神狀態及心理特征。它為一民族所獨有,對于同一民族而言為共相,對于外民族而言,則為特質。
國民性是如何形成以及如何存在于一定的文化之中的呢?拉爾夫·林頓(Ralph Linton)提出了三個原則:(1)早期經驗對人格有延續的影響。(2)子女教養方式是由文化塑造而成的,因此,同一民族文化中的孩子,其早期經驗雖不盡相同,但至少是相似的。所有文化共同體在養育小孩方面都面臨著類似的問題,然而解決問題的方式卻隨文化不同而異,但在同一文化層次中卻是相當一致的。(3)同一社會中兒童類似的早期經驗,導致類似的人格型態的產生,而不同文化共同體中的兒童,由于不同的早期經驗,則導致不同的人格型態。在每一個社會文化共同體中,都有著這樣一種循環——基本的風俗習慣導致制度化的子女訓練方式,由此導致類似的人格型態;與此同時,人格型態又反過來影響制度化的風俗、習慣、信仰和傳統。因此,每一種文化中的人不僅在小時候受類似的教養方式的影響,而且長大以后仍然受到類似的風俗、習慣和傳統的影響。當這些人長大并成為父母時,他們的習俗、風尚和傳統又影響他們自己教育子女的方式。
美國人類學家克萊德·克魯克洪對何以能夠形成一定的國民性亦作了自己的回答。他指出,為什么大多數人,在大多數時候,都遵從一定的文化模式?我們無法對這個問題作充分的討論,但是有兩個原因是很顯然的。首先,由于習俗相襲,一個人對自己和群體的關系是抱著肯定態度的,這樣他才能避免產生孤獨感。其次,因為社會生活有相應的分工,那么就很自然地形成了一定的文化模式。這可以想象為人們生活在同一個家庭里,在不同的時間和不同的房間,作同樣的烹飪,吃同樣的飲食。
上述兩位學者的觀點,無疑是值得我們重視的,也是有說服力的。但在西方,也有一些人類文化學和社會學的研究者提出了所謂的“民族心理”、“集體表象”或“集體無意識”等概念,把文化看做一種在個體出生之前業已存在,每個個體不能不按其行事的“列維坦”式的東西,這就不可避免地導致把“國民性”視為一個民族先天的生理遺傳,而不是后天的文化及其教育的產物。筆者認為,一個民族的國民性,既是一個民族文化心理結構的歷史積淀,也是一定社會文化共同體內的人類在漫長的集體實踐基礎上的經驗累積。積淀本身包含著內化(心理)與外化(文化的歷史遺存)兩個方面,二者又共同以人類文化活動(自然包括教育)為中介相互轉換生成。傳統的文化及其內在的慣性——文化的傳統,是人類文化心理結構的外在方面。與這個外在方面相對應,在共同的歷史文化背景上,形成和發展了一定社會文化共同體中的人類共同的心理結構,形成和發展了某些內在的心理模式、構架和范型。
國民性是某一民族文化中,絕大多數的個體文化或多或少所具有的一些共同性特征。在這一民族文化中,還有一部分個體文化不具有這一共同性的特征,甚至可能是截然相反的。這仍然是文化及其教育所致。一般說來,在“民族文化—地域文化—社區文化—家庭文化—個體文化”這一文化序列中,處于較低層次的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是由所有高于它的層次的文化決定的。同一民族文化中的個體文化,由于地域文化、社區文化和家庭文化的千差萬別,更由于形成個體文化的自然基礎(即遺傳素質)及與個體直接和間接交往的人和事的千差萬別,有可能奇跡般地組合成一種與眾不同的個體文化。另外,國民性本身也不是凝固不變的,而是發展變化的。
“五四”啟蒙運動開展了對國民性的批判,目的是由“立人”而“立國”。這既是對傳統人格的顛覆,也是對現代人格的建構。林語堂先生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精神有“太正經與太不正經”的兩個極端,太正經滑向理性化的極端,最終演變為“吃人”;太不正經滑向感性化的極端,而趨向于“墮落”。他主張避免走這兩個極端,通過幽默達到中和,以培育一個“新人種”。這個新人種應當是“一個侵染著豐富的合理的精神,豐富的健全的知識,簡樸的思想,寬和的性情,及有驕陽的人種”(林語堂)。蔡元培先生則強調:“要培養愛自由、好平等、尚博愛的人,在教育上不可不注重發展個性和涵養同情心兩點?!?/p>
國民性既是文化及其教育的產物和文化的負荷者,又反過來決定著文化及其教育的特性和發展方向。這里存在著一種決定論的關系,但不是簡單的因果決定性,也就是說,不是線性的決定論,而是協同、相互作用、互為因果的有概率的測不準特性的決定論。
作者單位 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院
(責任編輯 王永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