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開二度里,我們需要時間來重新審視自己。
1.
廚房里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袋子,梁眉在案板上揮汗如雨。客廳里電視機的聲音暴烈到離譜,朱大成成了塊牛皮糖粘在沙發(fā)上,拉不動啃不動咬不動,不到吃飯睡覺連屁股不肯抬。
“梁眉,幫我倒杯水。”他毫無知覺地叫。梁眉咬著牙想,不愧是二婚,他連老婆這個呢稱都不肯叫。
不小心踢了菜籃一下,洋蔥滾了一地,梁眉倚在廚房門口看著朱大成翹著二郎腿、抽著煙,樂呵呵地盯著電視機。是自己掩飾得太好,他完全沒有發(fā)覺她在生氣?還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感受?他再結婚,不過是為了找個會做飯洗衣收拾房間的女人來照顧他們父女……
梁眉將這種如惡草一樣的念頭及時壓抑住,她把洋蔥撿起來,一個個大力地切,朱大成終于自己進來倒水時,才發(fā)現(xiàn)她眼圈紅紅的。
“怎么了?”
“洋蔥辣的。”
朱大成二話不說,接過菜刀三下五除二把洋蔥切好。這下梁眉更氣了,原來他不是不會做飯,而是被前妻寵壞了。
朱大成的前妻是個能干的女人,這從他那種拖把倒在客廳里,他能一抬腿跨過去的習性上看出來。他們離婚,據(jù)說是因為前妻脾氣不好。所以梁眉吸取了教訓,絕不輕易發(fā)火。她是個完美主義者,希望自己把每一個角色都做到最好。頭次離婚是她的一個心病,當初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怎么最后成了人生軌跡上的傷疤呢?
她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梅開二度,不讓朱大成看出她對這次婚姻的不滿。
10歲的女兒靈靈上完舞蹈班回家了,她親親熱熱地叫著爸爸撲到朱大成懷里,然后說小蜜蜂,我要喝冰蕃茄汁。
梁眉苦笑。靈靈一直叫她小蜜蜂,說她總是進進出出的忙,嗡嗡嗡。朱大成在一邊笑得沒心沒肺,他大概覺得這個稱呼很可愛。
2.
梁眉不知道,是不是再婚女人就無權要求感情的質量。在朱大成那里,他似乎是這樣想的,跟她不外乎過日子罷了。
梁眉最怕靈靈跟親媽打電話。“媽,我挺好的,對,爸爸也挺好……吃完晚飯啦……爸爸,媽媽叫你聽電話。”那兩個稱呼實在刺耳,梁眉大力氣地把水杯擱回茶幾上。朱大成全無察覺,他正對著電話和顏悅色,“放心,下周我?guī)ъ`靈回去……嗯,靈靈也問外婆好。”
梁眉盯著他,心想男人真是奇怪。明明在談戀愛時一遍遍表明對前妻多么地厭煩,對生活多么地無奈,和孩子也沒什么感情。可等結婚之后,就全變了。一周兩次電話,光聽對話你就能感到那股子溫情脈脈,難道真是距離才產(chǎn)生美感?作為后妻和新歡,你能不讓血脈相連的親人聯(lián)系嗎?那你不是小氣就是心理變態(tài)。
耳朵一陣嗡嗡的聲音,父女倆在沙發(fā)上笑成一團,突然她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過,他們笑得那么開懷,可是她不知道笑點在哪里;他們爭吵,她也弄不清楚狀況,她給他們做了將近一年飯,還是十足十的外人。
七年的婚姻結束,空白兩年后,她才選擇了這個看起來老實又溫良的男人,哪怕他老實到呆木,溫良到愚鈍。她知道沒有完美的婚姻,但他已經(jīng)不是一張白紙,他的前妻,他的女兒都給他涂抹上了各種各樣的色彩,她努力過,但是無效。
你能在累得像條狗一樣從公司回家后,要求朱大成做飯嗎?只怕他連眼珠子都要突出來。想到這里梁眉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前夫霍啟明還是不錯的,溫柔體貼花樣百出,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下廚房做桌情調大餐,朱大成跟他比簡直是段木頭。
可木頭有木頭的安全,起碼他不會背著她半夜三點給情人打電話叫小寶貝我想死你了。
何況,她和木頭還是相愛的。
3.
梁眉自認為是一個很有修養(yǎng)的女人,縱然她對朱大成有天大的不滿,也不會在他面前發(fā)作。但是既然走到一起,她還是希望兩人能一直走下去,那么就要找出問題出在哪里。她把自己介意的所有事情一梳理,才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問題:
不能想像,他和他的女兒夏天居然不天天洗澡!她工作再忙再累,回家也要馬不停蹄地給他們做飯,然后還得收拾沙發(fā)上他們扯的一大堆垃圾。朱大成說他們以前日子就是這么過的。
她收入比他高,但他卻要她把工資卡要交給他。她不知道其他夫妻怎樣,以前他跟霍啟明都是各管各,大的開銷共同商量。可朱大成完全不同,他是做財務的,以前在家里也全權把握家庭財政大權,他認為妻子的工資應該全部上交,由他“統(tǒng)籌”,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應該把梁眉的全部工資都收進他的掌握。如果她同意了朱大成的方案,她就是倒貼;而他則隱晦地表示,二婚的女人如果不貢獻金錢,就是沒有安心跟他在一起。
還有后娘。這不是個好活兒。不但不能讓靈靈沾一點家務,她換下來的衣物包括內衣,都得洗凈后放在她的衣柜里,每天還要鋪導她學習。這什么日子啊,要不是二婚,她早離了。
問題是,她的驕傲她的面子里子,她親人朋友的眼光,都讓她沒有勇氣再承擔一次婚姻失敗的名頭了。可是誰能明白她長期以來隱而不發(fā)的抑郁?
4.
忍忍吧。退一步海闊天空。梁眉經(jīng)常對自己說。感覺上的事情,她可以不苛求,誰讓你是二手婚姻呢?既然選擇了又一段婚姻,就要比第一段付出更多的寬容和隱忍,不能把婚姻的“小癢”釀成“大痛”。
好像怕什么偏來什么。朱大成出差,梁眉小心翼翼地照顧靈靈,生怕有什么差池。結果那天就接到靈靈電話,小女孩在那頭細聲細氣地說小蜜蜂我胸口疼。
梁眉嚇了一跳,趕緊請了半天假陪靈靈去醫(yī)院。整整大半天,檢查出靈靈因為感冒有心肌炎的癥狀。梁眉趕緊給朱大成打電話,又忙里忙外,等把靈靈帶回家已經(jīng)晚上8點。
因為暈車,她一路上很難受,回到家勉強支撐著燒好晚飯,又把中藥煎好,安排給靈靈吃了飯、服了藥。沒到晚上10點,就已經(jīng)倦得睜不開眼。半夜她被朱大成搖醒,問女兒還有沒有檢查出什么毛病。
梁眉被他晃得頭昏眼花,不耐煩地答了句:“單一個心肌炎還不夠嗎,你還要什么病?”
朱大成臉上變色,頭一次勃然大怒,“不是你的女兒,你說話這么陰陽怪氣。”
“我哪里陰陽怪氣了……”
一頓爭吵下來,朱大成認定梁眉不心疼這個帶來的女兒,一個電話,前妻在半夜三點上門。還揉著眼睛的靈靈被領走的時候,活像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拖油瓶。
梁眉氣得渾身發(fā)抖,滿心憤怒無處排泄。忍不住給家里打電話,這是她婚后第一次向母親訴苦。可母親聽完后,只說了一句,“夜里吵什么吵?”
梁眉無奈地放下電話,她知道母親不喜歡聽這些,對她來說,這個離過婚的女兒好歹又成家了,還想怎樣?
窗外下著大雨,她無處可去。是再離婚?還是忍一忍繼續(xù)磨合?一晃再婚快一年了。初婚一年被稱作紙婚,再婚呢,是不是再生紙婚?質量更差,更脆弱?本以為第二次婚姻,選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男人,會有完全不同的開始。可她現(xiàn)在真真實實地覺得,這種憋屈的日子,還不如一婚愛得痛快恨得徹底呢。
那個她應該稱作丈夫的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上床了,開始扯開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