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別墅》的翻譯是“搶”得的。
一是“搶活兒”。未見此書之先,既有的工作計劃早讓我無暇喘息,聞聽它是大部頭,絕沒打算接手。不過受好奇心驅使,請出版社拿書來瞄一眼,可是翻閱一過之后我即一爪拍住,不許他人復伺此臠了。好在自居從不拆爛污,攬住這件活計也不心虛。
再是“搶日子”。一年終究只有十二個月,要從原先排滿的日程里憑空擠出四個月空檔來,任誰都明白不是好玩的。與此書相伴期間,逐日心無旁騖,守著電腦飛也似地操持文字。心甘情愿受它這般役使,除了文章精彩令人沉溺以外,倒好像還該有點兒更強大的緣故?
流水別墅本身的盛名應該算得上一則誘因。它不但曾是美國最著名的別墅,不但曾是全世界無數建筑學生精心揣摩的設計典范,而且在當今中國的普通人群里也很有名氣。各大城市都有許多樓盤冠名“別墅”,其中還有些廣告招搖著萊特風格的大旗。這么重大的話題,誰敢掉頭不顧?
流水別墅的歷史之含混應該算得上又一則誘因。這個老掉牙的舊建筑早就堪比成語典故滲進時光深處了,然而雖然人人都知道,卻是人人說不清。套用“歷史因解說而存在”的公式,難道它的歷史在此之前只是個貼好了標簽的空抽屜?我熟悉流水別墅的圖紙和照片,也熟悉它適用于國人最愛的諛詞“天人合一”的環境關系,可是再深究下去,耳食的瑣碎訊息還不夠在餐桌上絮叨的。蓋在熊奔溪?多么古怪的地名,果真有熊在林間溪地奔突么?說是房主考夫曼先生的公子誘發了流水別墅的構想?這家平常富人憑什么催生了不同流俗的富豪別墅?據說萊特設計這座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別墅只花了一上午的時間?他是個神仙建筑師???!隔了這么久,居然有人肯耗費心思寫出這么大部頭的一本書,耐心淘清了這樁陳年謎案,何不先睹為快,看他如何舊話重提寫出新意。
話雖如此,單論由內容引生的閱讀快感,似仍不足以解釋我從這辛苦譯事中掘出的狂歡——本可以等著看別人翻譯出來的成品,那該是多么舒心愜意呢。借用心理分析術,此事根由得向童年期去找。我在建筑專業意義上的童年期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它饋于我的,泰半卻是困惑。在那個理論先行的時代,言說建筑不但成為業界紅人的正途,且已從隔壁學問那兒沾染來了濃厚的“語言哲學”腔調,在解說新鮮方案的設計思路時,多以“元敘述”之類詞語開篇,與當時的文學批評同樣恥于允許圈外人居然看得懂。我便在渾茫中被這深不可測誘拐了去,撞進研習建筑歷史與理論的門。本心終是想探個究竟,談空說有的玄妙思路,究竟如何觸發了優秀設計的靈感,而此外別無他途了嗎?坦率地說,彼時我并沒找到答案。當年的研讀該說是在業內的一番“試錯”體驗,我暗下有個不敢示人的心得,好歹算是收獲:那足不點地遠飛高蹈的論理模式不是適合我的路,也未必能跟建筑師中沉默的大多數扯上什么干系。它多半只滿足了理論家借題發揮的言辭快感,又或許是另一條異類莫入的職業小徑。然則,究竟該從何入手解讀建筑的發生史,才能回答我的初始疑惑?
這本書例證了一個可能成立的選項。
《流水別墅》的作者托克教授不是著名理論家,他開講建筑史的匹茲堡大學也不是業內名門。以某一種勢利眼光來看,他的研究與著作并不能代表最時新的學術成果,如果我們一定要以為人文研究領域的最時新也就意味著最好的話,便更不足道。不知是否正因如此,他寫書的人和我看書的人都不會先端好個架子緊張起來。老實說,若是不留心他那個建筑史教授的身份,我壓根兒就不會想起此君原來也是一輩子“說字兒話”的人。雖是在探究建筑領域里盡人皆知、偏又含混不清的一段重大歷史,他的寫作態度卻很“八卦”,把這段往事寫成了探幽訪秘的偵探索隱。即或是建筑門外人,即或是對流水別墅聞所未聞,也會流連于他的言淺意深娓娓道來。
流水別墅的設計始于一九三四年冬,方案成型于一九三五年,建筑主體完工于一九三七年,次年它便舉世聞名。作為現代建筑史上最著名的一座別墅,無論是歷史學家還是建筑學者,在超過半個世紀的時間里竟沒人為它認真做過傳記,這局面既匪夷所思,又頗意味深長。作者開篇時也曾解說過研究流水別墅會遇到的種種障礙,但我還很小人地另有一番嘀咕:如此“暢銷書”般的作品,在專家眼里是不是已經沒啥值得說的了?普通外行熱愛著它,是不是就讓業內學者不好意思或不屑于再來插嘴,免得把自己混同了大眾?
可是托克教授的這本書告訴我,忝為建筑學生,我對流水別墅完全不知道的盲點還多著呢。
我不知道萊特設計流水別墅是絕境中的掙扎,是背水一戰。當然我多少有點模模糊糊的印象,他設計流水別墅時年事已高??蛇@位年近七旬的老者多年來一直聽著建筑評論家們用“過去完成時態”討論自己,這番窘況卻讓后輩不能想象,更讓人不能想象的是他的創造力在“完成時”、在流水別墅之后又生龍活虎地跳騰了長達二十年。源自歐洲的現代主義浪潮洶涌而至,恰好把萊特代表的美國現代建筑這波前浪拍在了沙灘上。一輩子倔強好斗的萊特感受到侮辱和輕慢,益發鉚足了勁兒要做出個絕世佳作來,打贏“國際派自己首倡的比賽”,這激烈悲憤才導致流水別墅成了他畢生作品里最“歐洲”味兒的一座建筑,也才導致他傾注了長年積淀,于抽象幾何的建筑造型里埋進沒完沒了的文化隱喻,讓觀者有了無限讀解的余地。
我不知道流水別墅的結構冒了天大的風險。一九九七年查出它的挑臺岌岌可危以及二○○二年加以修復,都只是不起眼的一時新聞,何況完工了那么久的建筑需要加固也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不知是世人都被蒙在鼓里還是建筑學者為尊者諱,沒人宣揚流水別墅還在建造過程中的一九三六年就曾幾度瀕臨傾圮,甚至開始讓人懷疑它終究能否建成。孤注一擲的萊特采用了一種他尚不自知不能完全掌控的新型結構,也就是當時剛剛冒頭的鋼筋混凝土懸挑結構,塔里埃森送交的構思方案和施工圖都曾招致資深結構專家的強烈置疑,其懇切令考夫曼先生從此為這房子惴惴不安直到終老。這事兒如果再扯上萊特彼時的高齡就更有嚼頭,古稀之年而兼功成名就已經落到“完成時”了,常態該是但求穩健維持現狀,余勇可賈的人多半只肯寫寫回憶錄,還敢不避失敗開辟新疆域的寥寥無幾??慈R特歷來作品總會得著個溫和保守的印象,居然對新技術能有這般愈老彌辣的探險精神,倒是為他的成功給出了額外的解釋。
我不知道流水別墅的盛名竟然是苦心孤詣操縱媒體的結果。其實細想想,即令如今靠著建筑專業雜志的覆蓋力,名流建筑師的新作總有機會招來業內關注,然而只有城里的重要大型公共建筑盛裝亮相才容易吸引普通百姓的目光。流水別墅蓋在一個連具體地址都語焉不詳的鄉下地方,主人是個在當時的美國備受歧視的猶太裔生意人,除了設計者萊特的舊聲名以外,它還真沒多少條件配得上闖進新聞頭條。若不是精明的考夫曼愿意用自己的別墅給自己的百貨商店生意做廣告,一九三七至一九三八年的美國報紙、雜志、廣播、電影、博物館怎會一哄而上,把它變成了一則名流事件?
我不知道流水別墅落成的關頭巧遇了美國人需要重新審視自己的文化根基、重新確立自己的文化自信、重新開放自己的文化心態。如其不然,它或會被歐洲現代主義的浪潮席卷吞噬,或會被老式折中主義的假古典味道窒息湮沒。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在它爆進公眾視野的燦爛片刻被映證得分外精當。
最后,我不知道流水別墅凝聚了這么多情感糾葛??挤蚵c萊特之間,考夫曼夫婦之間,考夫曼父子之間,小埃德加與萊特之間,他們的野心、激情、焦灼和沖突在流水別墅經歷的每個環節微妙地小小推上一把,誰都無法徹底左右局面,卻是人人牽扯著這座別墅,無論喜怒都撇不清。它有別于主家請建筑師給打造個理想家園再住進去的常例,很難說清究竟誰是這座別墅的主人。所有人分別在不同時段都曾聽任自己的生命跟它糾纏扭結,其中的戲劇性又豈是小說家虛構得出——蘭德以這個故事為藍本寫成的暢銷小說《源泉》里,居然把流水別墅的單個故事拆分成好幾家人請托同一位建筑師的多段情節,足以佐證真本故事具備了何等濃度。正因為曾有這么多人插過手,流水別墅并不是單純的建筑師作品。它身上寄托著太多的訴求,折射出來的特質才能打動懷著不同心緒走近它的不同的人。
為什么有這么多的隱秘是我所不知道的,盡管我早就熟知了流水別墅的所有形式細節?
作者在書里客氣地提到過小埃德加·考夫曼在塑造流水別墅神話的過程中對真相的擺布,而這一阻礙還不是全部答案。
托克教授輕描淡寫地說,他起初是為研究匹茲堡的城市建設歷史才注意到了考夫曼其人,意外發現流水別墅尚不是這位商人興建的唯一重要建筑。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開始,他逐漸積累起關于考夫曼與流水別墅的研究資料,而我們現在讀到的這本書首次出版是在二○○三年——其中間隔將近二十年?;仡^看看身邊的出版物,時常看到有人寫出一本書費時只需兩年?!读魉畡e墅》的寫作拖了這么久,作者究竟是在磨蹭些什么呢?
平素做翻譯功課或讀翻譯過來的書時,我最恨的是書里的注解。按照西方學界規則,絕大多數腳注或尾注都用來說明篇中引述諸多細節的文本來源,足證學術研究過程的嚴謹,可這些東西對外行的讀者來說其實根本沒什么用,只會打斷我們閱讀時的文氣。而在《流水別墅》里,夾在正文頁碼部分的全部注釋都是直接關聯正文情節的補充敘述,所有符合學術規范的引證注解都按章節分好統一放在書末,要想深究印證的學者大可以到那兒去翻查。這個排版的小細節看似無關緊要的閑事,實則與作者處理整本書的行文態度是合榫對縫的。前面說過,如果事先不明就里,讀者很難看出《流水別墅》是由一位建筑歷史教授寫成的一段關于建筑的歷史,它讀起來實在像一本偵探小說。除了萊特留下的無數圖紙、便條、書信、文件是研究這座建筑必得查找的資料來源以外,早至此前幾百年考夫曼氏在德國故土的家族記錄,晚至稍后由萊特痛恨的理查德·紐特拉為考夫曼在加州棕櫚泉建成又一座留名建筑史的前衛別墅的前因后果,乃至于一九六三年后小埃德加捐出流水別墅移居紐約的家常瑣事,都在托克教授的根究之列。他像偵探般的交叉詢問連考夫曼家的黑人廚娘和農場工頭都沒漏過,更沒漏過要比對一九三七至一九三八年間勢如山洪般大肆鼓吹流水別墅的大小無數報章雜志。搜得的原始資料時或如羅生門故事般歧路叢生,據以擇定靠譜的擬真版本恰似偵探的天職。相關的搜求痕跡都留在本書末尾的注釋部分。他細致到什么程度呢?有個小例子。他聲稱小說《源泉》直接脫胎于流水別墅的故事,而且言之鑿鑿地厘清了蘭德的寫作節奏與流水別墅是如何契合的。蘭德找到突破點克服文思蹇滯時恰好是在一九三八年,是與萊特長期不睦的現代藝術博物館為流水別墅舉辦單項特展的時刻。托克教授查到,從蘭德當時的住處坐車到現代藝術博物館只需要五分鐘,而她那時正想寫本小說描寫現代建筑的悲喜劇卻一筆也寫不出,所以必定會被這個展覽吸引了去——但是,她沒留下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記事歷,她的文件里也找不到參觀這次展覽的門票存根,(也就是說他當真翻過蘭德的文件堆?。┤缓笏o出解釋說,那時現代藝術博物館的展覽都是免票的。這只是由流水別墅衍生出的某個枝節的一段描述而已,為了這區區一兩百字,作者要做多少功課?我留給做過類似研究的讀者自己去估量。
除了扎實詳盡、有時看似雜亂無章枝節橫生的資料整理以外,作者的文風也不同于大學里習見的研究報告。他更像是個乍學作文的小學生,沒用到什么敘事技巧,很本分地按著真實事件的大致脈絡,按著這個故事里最主要的角色萊特和考夫曼的心理發展邏輯,平鋪直敘、纖毫畢現地把塵封往事呈現在讀者眼前,即有逸筆也是由于故事推展到必須加以解說的進度,比如第三章講述熊奔溪的人文地理那一節。研究建筑的專家有幾人會想到用兩瓶飲料倒進溪流后的走向來解說流水別墅附近大陸分水嶺的地理特征?有幾人會把熊奔溪的動物、植物種群放在眼里?可這些細事在后文流水別墅的故事里都出現了遙相呼應的情節發展,而我說,這不同于曹雪芹在《紅樓夢》里安排的草灰蛇線。這只是生活自身蘊藏著的真實戲劇性被作者察覺,他樸實地依照自然的時間順序,耐心、清晰地編織好了關涉流水別墅的瑣碎頭緒。如此寫法,除了他身為教師慣于幫人剖析案例的職業素養以外,還透露出了他本人從流水別墅的故事里體味到的深深意趣。迷上某件原本懵然的事情,不計成敗利鈍一根筋地窮根溯源,這本該是研究者最初走上學途的原生態,可惜在當今學界事件化、明星化的風氣下已屬珍稀品質。偶爾醒悟我們好運氣旁觀了作者自得其樂的發現之旅,為他擊節喝彩的快樂自是強于捏著鼻子硬讀一本學術報告。
慢條斯理講故事之余,書里唯一更深一層的玄說牽涉到少許心理分析的手段,這也是偵探小說的慣用筆法。猶太裔商人考夫曼置身于WASP豪門望族林立的匹茲堡,社交圈永無休止的鄙夷逼著他養成了借用明星式建筑滋養自尊的習性。萊特在現代主義初期四位大師里是唯一的美國人而且最“不現代”,歐洲人的走紅幾乎把他趕盡殺絕,于是他對來自歐洲的建筑師和建筑手法懷著一邊暗中借鑒一邊椎心痛恨的矛盾心理,連帶著在流水別墅里融合了前衛的現代建筑理念和豐富的本土文化元素,做出了他這輩子最復雜的一座別墅,同時也是建筑史上最復雜的一座別墅。小埃德加·考夫曼遮蔽在父輩陰影下的早年人生,又何嘗不是流水別墅的歷史日益迷霧重重的直接肇因?而擴大到以概稱論的美國民眾,那些與前衛藝術互不相干的普通人,誰又想得到在大蕭條的慘淡背景下去體會他們從流水別墅身上看到的夢境呢?托克教授的這些闡釋在文人寫作的新聞和歷史著作里其實比比皆是沒甚稀奇,放在建筑圈里卻是異數。
有了腳踏實地的闡述打底子,流水別墅巨大成功的隱秘緣由才會不期然浮現。夾敘夾議的寫作中,這個建筑成形所賴的每份細小助力被逐一點明。建筑新人多半一心沉醉于仿效大師手筆,渾不知單憑揮灑技法還遠遠不夠。真實的建筑哪能由建筑師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單方做主,它永遠都是由整個社會協同著孕育出來,深深烙上了當時當刻的世事影像。既然如此,只從設計靈感如何發生的角度來言說建筑方案的緣起,要想合情合理地自圓其說就不很容易。然則常有建筑圈里人似乎并不在乎建筑所托庇的具體的社會、經濟、文化大局,只肯把它看做完全抽象的一套創作術,全部內容和意義都只寄托于紙面上的墨線圖,絕不比抽象雕塑更有人間煙火味兒。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砸懵了我的那批理論家許是發現了囿于建筑域內做道場的局限性,想從語言哲學那兒借個火花也是要謀求變通,沒留神自己卻是朝著玄虛越走越遠了。事實上,即便在文學批評的圈子里,這種習氣也招來了反思和批判,前些日子出版的翻譯小說《小世界》不正是惡搞了典型的明星學者?老老實實的社會背景分析和案例細讀在歷史學的領域里似乎早已落伍,既難據以創建因小見大的宏大敘事框架、據以通盤解釋大歷史,又必須事先備辦繁瑣蕪雜的原料,只有像郭靖似的笨人才肯練這降龍十八掌吧。
《流水別墅》這本書,把一樁學術舊案寫得好看好玩,解答了讀者歷年來對流水別墅可能懷有的疑問,除此而外,它還為有心人示范了學術研究的一種路數,雖然陳舊,雖然艱苦,卻仍是一條正路。由于托克教授在西方學界的平常身份,本書達到的水準就更值得我們深思。雖說作者在中文版序里很是恭維了中國古典園林,說是萊特的設計隱約也有點兒宋畫的氣韻,可這客氣話聽過也就罷了。其實,無論是萊特的設計還是《流水別墅》這本書,深厚的根基仍然扎在西方學術的傳統中。無論中外,近年來聚焦于物質文化微觀研究的史學著述日漸增多,或是厘清某類物件或行為隨時光流逝的傳承變遷,或是求取某一特殊時刻的世態橫斷切片。然而對比之下可以看出,就我輩而言,如何培育好誠實、詳盡的資料基礎時常仍是難點,進而便會殃及最終成果的品質,凸顯為跛鴨的病足。來源廣泛、互為詢證的史實素材稀缺或被人為耗損遮蔽,固然是現實的難處,然而,更有片面夸大“立言”、痛詆考據實證的虛浮導向在撥弄著讀書人的沉浮。喜歡做研究的人總是在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輪回里往復不已,且不論自身的能力究竟允許我們提出怎樣的問題,單論疏解疑團的態度和方法,我們尚需惡補的功課還很多。
(Franklin Toker,Fallingwater Rising,Frank Lloyd Wright,E.J.Kaufmann, And America’s Most Extraordinary House,New York,Alfred A.Knopf, 2003;《流水別墅》,[美]富蘭克林·托克著,林鶴譯,清華大學出版社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