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是一種神秘的動物,自私、冷漠,又不甘心寂寞地生活。輕易地抓破一些東西,它們的撫摸是致命的傷,邁著最輕盈的步子,穿梭在黑暗與光明的界限。
洛水狂熱地愛著這種動物。她把它們摟在懷里,然后看著走到前面的司空年,墨一樣的頭發(fā)和眉毛,干凈的白襯衣襯托著這個男孩子修長的身型。
“你長得跟我的貓一樣好看。”
而司空年,卻無比討厭貓,他說:“這是一種有毒的動物。”
洛水養(yǎng)的第一只貓叫伯爵,那個下雨的晚上,它抓破了她的手臂跑掉了。她冒著大雨去找它,她在黑暗里喊:“伯爵,伯爵,你快出來啊,我走不動了……”
司空年找到她的時候,她坐在青色的水泥地面上唱歌,頭發(fā)濕漉漉地往下滴水。他把她扶起來,自己卻忽然心痛得沒有力氣。“洛水,我真的好希望能帶著你走出這龐大的黑暗。”
第二天,他沒有敲開她家的門。
他可以想象到她坐在地板上,頭仰著,對著天花板默默地流眼淚,或者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卻依舊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溫度。
第三天,她抱著一只新貓對他微笑。
“今年是貓年哦。”
他轉(zhuǎn)過臉去看她。
“嗯,以后你的每年都是貓年。”
洛水沒有爸爸媽媽,只有一只貓,然后就是寂寞的房子和無語的鐘點工。
有時候空年的媽媽會請洛水去他家吃飯,空年媽媽很好,有時候也會在洛水走后無不感慨地說:“這么小的孩子,沒有人疼,真可憐啊。”
每次聽到這樣的話,空年都會故意把自己動作的聲音弄得很大,他不能明確自己想表達什么。“至少我會盡力讓她開心,或者,讓她不再難過。”
其實,司空年搞不懂這么單純的孩子為什么一年四季都把空調(diào)開到16度,為什么瘋狂地喜歡貓的人卻那么抗拒陽光而整天抱著貓站在窗臺前發(fā)呆。那天,他離開她家的時候,故意沒把門關(guān)好,他只是想,是不是沒了貓,你就會接受這個世界呢?是不是接受了這個世界,那些從你血液里流出來的悲傷就會止住呢?是不是悲傷止住了,你再也不會傷害自己?
十七歲那年,她換了第四只貓。
他們也都長大了。她整天待在家里,偶爾去學校。她讀藝校,專修攝影。她拍她的貓,各種各樣的,跟拍自己的靈魂一樣清澈。
白天睡覺,晚上夜行。因為司空年晚上在家的時間比較長,她在他的窗前喊他:“司空年,司空年……”
他還記得有次下雨,很大很大的雨,像是要把整個大地撕開。她也是這么在他窗前喊,可是打雷的聲音太大了,他沒有聽到,等他發(fā)覺的時候去找她,她就坐在無辜的水泥地上,頭頂是一聲接一聲的巨響。
“洛水,為什么就是沒有人珍惜你的存在!”
司空年忽然想起自己很喜歡的一個寫手說的話:我想帶你走向另外的幸福,就算無法治愈你雙目漫長的失明,也請讓我們一起盲目。
“洛水,請讓我陪你一起盲目。就算不能夠引導你走出繁復的森林,也會陪你走到月落日出。”
而洛水依舊拍很多很多照片,不過里面的男主角換成了司空年。她把它們貼滿整個房間,就像是被河水沖刷的最清晰的河灘。
“洛水,等等我。或者,慢一點,再或者,時間,請你慢一點。那么黑的夜路,請讓我陪你一起走到天幕漸明。”
“司空年,你聽到黑夜里那些低沉的詛咒了么?”黑夜里的整個黑暗都要凝固了。
八月的陽光像是被水洗過一樣。她坐在樓頂上,隨意地晃著兩條腿,陽光下的生命有些單薄。她的皮膚很白,那種喪失血液的白。
她笑,“跟我的維生素片一個顏色。”
他轉(zhuǎn)過臉看她。
“如果你真想按自己的想法生活,那個學校很好,環(huán)境也不錯啊。”
她把藥片含在嘴里。
“嗯,還沒想好呢。”
洛水,我知道從來沒有人珍惜過你的存在,哪怕是那些最困難的時光。一直都是你一個人默無聲息地走過來,我曾經(jīng)那么努力那么認真地希望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一些色彩,我多想讓你走出那些有毒的動物,告別那些維生素,去擁抱陽光,從此干干凈凈地過日子。正是由于太希望你能快樂,所以才敢違心地讓你離開。我不愿讓你走,可是有時候,愛是束縛。
司空年,我好想跟你手牽手像書里說的一樣認認真真地向過去告別,在這么龐大的宇宙中,我們相遇的概率是多少呢,相遇之后能夠彼此認知的概率又是多少呢,認知之后能夠永遠在一起的概率又是多少呢,這些微小的概率拼拼湊湊又是多少呢。從你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窗前,從你第一次對我微笑,從你第一次告訴我應(yīng)該簡簡單單地生活,纏繞著親情抑或愛情,漸漸氤氳成我的生命。可是,這樣的生命卻注定了不會長久,其實,只要你稍微留心一點,你就會發(fā)現(xiàn),我的謊言那么容易就被拆穿。
比如說,我一直都知道伯爵出走的那天晚上,是你沒有關(guān)嚴那扇門。
比如說,我一直都知道你在竭盡生命地讓我看到陽光下的光彩。
比如說,我一直所說的維生素片就是討厭的抗生素。
比如說,那個遙遠的學校就是最最黑暗的天堂。
可是,你不問。那么,我該怎么說。
請你留下我!
請你幫幫我!
請你愛上我!
我知道要想在有限的生命中忍受黑暗就必須堅強,我沒有爸爸媽媽疼,但我始終堅信,既然他們把我生下來了,我就得好好活著。我不在乎世界怎樣未來怎樣,我本來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可是,每次想到你,我的眼睛里依然會濕熱一片。我也無比熱愛那些發(fā)燙的陽光和溫度,可是我的皮膚太薄了,醫(yī)生說,太陽一照就會出血。所以,我只能躲著它。
在面對最愛的東西時,我還是要躲著它。
如果有來生,請你一定一定要找到我,帶我離開。可是現(xiàn)在,你能等,但我不能,時間也不會等。
她叫洛水,他叫司空年。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有關(guān)愛的承諾。
也許他們都會被人忘記,沒有人記得那些開在黑暗里的向日葵如何奮力地生長,也沒有人記得我們該用怎樣的付出才會讓自己的幫助不再杯水車薪,可是他們真的曾經(jīng)揮動著翅膀認真努力地飛翔,從那個貓年開始一直到所謂的來世。
【快語點評】
劉海濤:本不存在的貓年,難以言明的錯。凄楚溫婉的筆調(diào),流淌著哀而不傷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