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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敵

2008-12-31 00:00:00孫紅旗
啄木鳥 2008年11期

上期內容提要:

一起震驚全市的爆炸案,露出了濱峰市隱藏多年的黑惡勢力的冰山一角。在城西開發權角逐的鳴槌敲響之前,一樁樁接踵而至的殺人案,又牽出了聲名顯赫的郝江國際貿易集團染指販賣槍支的蛛絲馬跡。究竟誰是幕后操縱者呢……

梅光地落網來得太突然,盡管知道的人不多,梅光地也沒有被押回濱峰市,但陳堅石還是接到許多詢問的電話。第一個電話來自市政法委書記侯罕人。侯罕人的口氣非??鋸?,把抓住梅光地稱之為“功勛卓著”。接著他詢問了一些具體問題。陳堅石回答不了。侯罕人有些不高興道:“系列暴力案件畢竟發生在濱峰市,作為專案的負責人竟一無所知,是你向組織上隱瞞,還是其他人向你隱瞞?”陳堅石說:“梅光地是公安部通緝的犯罪嫌疑人,全國任何一家公安機關都有責任緝捕?,F在犯罪嫌疑人沒有移交,連關押的地點我們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見到犯罪嫌疑人。”侯罕人沉默了半晌才說:“你們要爭取主動,盡快向部里提出移交,至少也要爭取早日介入。”侯罕人把電話掛了。

公安部王賦處長臨走前沒有告訴梅光地在押地點,這一點他已經向局長向中挺說明。向局長笑笑,不作任何表示。

沒見著小虎,陳堅石心里擱著一檔子事。他想讓屈敏去了解一下,又擔心秦玨的做法正想回避他們,直到第二天,局長找他,他才從怏怏的情緒中解脫出來。

“西海那邊的情況你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想法?”向局長盯著陳堅石問。

陳堅石猶豫了一下說道:“局長,從濱峰的案子和現狀來看,把梅光地留在西海是再好不過了。西海槍案是公安部直接抓的,留下梅光地深究全案,是順理成章的事。把梅光地留在西海,不但不會影響濱峰案子偵破,反過來掐斷了濱峰黑惡勢力對案件偵查的干預。這樣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進行調查,挖出梅光地身后的支持者。”

“堅石同志,你對自己沒信心呀!西海的案子固然重大,濱峰的案子也不小。掐指算算,這些年來有多少無辜者死在他們手里,光警察就有兩名。一個對濱峰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的案犯,不能押回濱峰,作為公安局長,心里是什么滋味?”

“向局,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們會設法和王處長溝通,盡快擬出協同作戰方案?!?/p>

向局長點點頭:“梅光地出生在濱峰市,罪行十惡不赦呀,最后應當由濱峰人民來審判!但是梅光地畢竟不是濱峰市局抓獲的,你們要做好工作,不要因此影響破案進展?!?/p>

陳堅石點點頭。

“堅石同志,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本珠L突然嚴肅道。

“您說吧?!?/p>

“秦玨怎么了?”局長盯著陳堅石的眼睛問。陳堅石不語,不明白局長為什么會想起秦玨。

“怎么不說話?”局長有些不高興。

陳堅石避開了局長的眼光,感到從未有過的恥辱:“她白天到超市上班,晚上到夜總會坐臺……”

“你這個支隊長是怎么當的?”局長狠狠地敲打著桌子。

陳堅石不想解釋。阮虎犧牲的時候,向中挺局長還在省廳當刑偵總隊總隊長。對于郝江集團,向中挺局長清楚。陳堅石曾為阮虎立功的事找過向中挺。

“我們對不起死去的戰友呀……”向局長扭過頭。

陳堅石道:“向局長,阮虎的犧牲真相總有一天會大白于天下?!?/p>

良久,向局長說:“你們先解決秦玨的事吧,不然,九泉下的阮虎怎么安心!”

陳堅石沒有回答。他沒有把握,也無法知道秦玨那么做的目的?,F在她把孩子弄得不知去向,陳堅石心里更沒底。

郝江集團隆昌機械的經理向大財死了。案件由分局移交。

屈敏說:昨晚海濱浴場關門前,更衣室服務人員發現還有一個衣帽柜沒有退。于是叫來值班長,當即派人在海邊搜尋,沒有發現人的蹤跡,馬上報了警。白沙灘派出所民警趕到后打開衣服柜,見衣柜整齊地擺放著換下來的衣褲。從衣柜的衣袋里,民警發現了五千元現金、一塊金表、一部手機、一把車鑰匙,還有一張駕駛證,姓名正是向大財。

“發現了向大財的尸體?”陳堅石問。

“派出所民警在停車場找到了向大財的車子,同時對向大財下午的行蹤進行了調查,證實他的確是開著自己的法拉利到白沙灘海濱浴場的。白沙灘派出所民警和協警在海上搜尋了一夜,一直沒發現向大財的蹤影。直到今天下午,尸體才浮出水面。經初步檢查,法醫認為是溺水死亡?!?/p>

“向大財水性不好?”陳堅石問。

“不,據了解,他的水性還是不錯的。”

陳堅石想了想,問:“像向大財這樣,會一個人到白沙灘海濱浴場嗎?”

“還有一個女的,叫阿玉?!鼻舻?。

陳堅石臉頓時黑了下來。

案子接手后,屈敏安排好專案人員,和陳堅石一起離開了殯儀館。

屈敏開著車,陳堅石一句話也不說。屈敏從陳堅石的表情里想到了,那個叫阿玉的女子有可能就是秦玨。

“去‘皇后宮’吧。”陳堅石說。屈敏心里更難受。

“有什么辦法讓秦玨離開‘皇后宮’?”陳堅石突然問。

屈敏說:“讓秦玨放棄這份工作,我們卻沒有能力為她找回錢。再說,秦玨從來也沒接受過局里的捐贈,哪怕是善意的。”

“你是說沒有辦法?下次局長再提起秦玨的事,我們怎么交代?”陳堅石望著窗外飛逝的燈光說道。

屈敏想了想道:“關鍵要弄清秦玨為什么這么做。我一直在想,如果出于生活所迫,沒必要花那么多的錢一次次讓虎子轉學?!?/p>

“你是想說秦玨這么做,不僅僅是為了讓虎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陳堅石問。

“這只是其中一部分?!鼻舸?。

陳堅石的頭皮被狠狠地刺激了一下,那種朦朦朧朧的感覺又浮上他的腦子。唐美玲為什么會找上秦玨,如果一切都是出自唐美玲的安排,她就知道秦玨的底細。秦玨答應唐美玲的條件,彼此都會有自己的需求。

車子到了“皇后宮”,已是夜里9點了?!盎屎髮m”的夜生活才開始。

唐美玲出現的時候,香飄四溢。她的動作有些夸張,像是很久沒見的老朋友?!拔覜]想到會是你們?!碧泼懒嵴f著坐到陳堅石的身邊,親熱得體。屈敏皺了一下眉頭,聽見唐美玲道:“這位就是巾幗英雄屈敏吧,常聽陳支隊長夸你,氣度非凡呀?!?/p>

“陳支隊長真的常夸我?”屈敏問道。

“當然,不然我怎么一下子就認出了你?!?/p>

陳堅石擺擺手打斷唐美玲的話題:“向大財死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唐美玲顯得很吃驚。

“他可是你這里的常客。”陳堅石說。

“是的??晒苄悦氖情愅醯睿皇恰屎髮m’呀?!?/p>

陳堅石不緊不慢地說:“向大財死的時候,阿鈺和他在一起,我們想找她了解情況?!彼肫鹕洗蔚恼勗?,唐美玲提到過槍支的事,是在提醒陳堅石的偵查方向?!叭绻奖?,我們現在就要見到阿鈺。”陳堅石道。

唐美玲說:“現在不方便,她身邊有客人。”

“唐小姐,我們是來辦案的?!鼻舨桓吲d道。

“屈警宮,我雖然不是這里的老板,但‘皇后宮’畢竟是靠做生意吃飯的,客人不高興,就等于在砸自己的飯碗,你說是吧?”唐美玲臉帶微笑,“再說了,不是每一位客人都可以請走的。”

屈敏還想說話,陳堅石制止了她:“唐小姐,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們急于知道向大財死亡前的活動情況,希望你能配合。”

唐美玲飛過一個媚眼,拉長聲音說:“陳支隊長,什么時候和我講起客氣話了?!闭f完丟下一串笑聲,走出了包廂。

秦玨出現在門口時穿著一身大紅旗袍,光彩照人。

“向大財死了?!标悎允_門見山地說,“昨天下午在你面前下海后,就沒能再上來?!彼M量把聲音放得平穩一點。

秦玨聳聳兩肩,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去海濱是頭天晚上約好的,昨天下午3點我們在北大街碰面,向大財讓我一道下水,我說不會游泳沒下。后來我睡著了。等我醒來,浴場里沒人,就自己回家了?!?/p>

陳堅石看著秦玨,突然問:“你為什么不離開‘皇后宮’?”

秦玨愣了一下:“我們母子總要活下去呀!”

“但是你把小虎從新苗私立學校又轉到了貴族學校,這和活下去沒關系?!?/p>

“你們不會懷疑我殺人吧?”秦玨說。

屈敏看了一眼陳堅石,充滿了責怪。她起身坐到秦玨身邊,換了一個話題道:“秦玨,你心里難受,我都理解,但誰也取代不了你的感覺,一切得靠自己挺著。你上有老下有小,還要經常侍候阮虎父母,你很不容易呀!”

秦玨臉部的表情起了變化,燈光下竟是一片苦楚。陳堅石扭開頭,原本的秦玨又是他最不忍看到的。

“我和陳支想過,困難補助,一年才幾百元錢,基本上是針對揭不開鍋的人;警察協會救助,一次補貼數少得可憐;國家和單位不可能拿出更多的錢供小虎讀貴族學校。我們想,支隊近兩百名警察,自愿捐助,可以幫助小虎完成正常學業。”屈敏說。

包廂里一片沉默?!耙郧拔覜]要錢,現在也不會要。如果沒事,你們走吧,我還要做生意?!鼻孬k說著站了起來。

“秦玨?!鼻羝鹕頂r住秦玨,“阮虎是我們的戰友,你就是我們的姐妹,我們不能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不管。”屈敏噙著眼淚說。

秦玨把頭扭開,陳堅石無奈地說:“屈敏,讓她走吧。”

陳堅石的話音一落,秦玨頭沒回就轉身走了。

包廂里靜了下來,看到陳堅石痛苦的樣子,屈敏很難受。屈敏覺得,秦玨除了說的出的理由,還有更深的秘密,這個秘密目前只有秦玨自己知道。

回到辦公室,已是晚上11點了,羅大隊長還在技術大隊忙著。看到陳堅石,羅大起身說:“陳支,我正準備向你匯報,還擔心你休息了?!闭f著叫來技術科長。

科長拿過還在滴水的照片說:“我們對死者向大財踝骨上的紫印進行分析,同時進行了多次實驗,認為死者腳上的紫色印跡是生前手捏形成的?!笨崎L說著遞過照片,“陳支您看,我們假設向大財在水面上流游泳,不論什么姿勢,腳尖都應當朝下,如果有人想從水底抓住他的腳脖子,最方便最容易抓住的部位就是踝骨以上。水下的人從腳背上端往后捏住腳脖子,拇指和食指正好掐在腳踝兩端,形成十分明顯的紫痕。”

陳堅石看了看,覺得分析得有道理:“你的意思是,向大財被水下的人拖往深水后,幾乎沒有發生搏斗?!?/p>

“正是?!绷_大接過話題說,“向大財是突然被拖下水的,不可能有深呼吸的過程。這個人不但水性好,而且力量大。他抓住向大財的腳脖子,將他一直往深水里拖,才不至于發生搏斗。盡管如此,對于水性較好的向大財也沒十分的把握?!?/p>

“除非這個人身著潛水服?!标悎允袛唷?/p>

“我們想到一塊兒了?!绷_大高興道,“白沙海濱浴場有三千多米海岸線,開發的有一千五百米。2001年浴場才開放,曾因發生鯊魚襲擊游人事件被關閉。后經營者在距海岸一百五十米的位置拉了一道防鯊網。我們認為,一個身穿潛水服的人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從游泳區下潛,只能從遠處下海后割開防鯊網,進入泳區?!?/p>

陳堅石點點頭,覺得羅大的分析有道理。“如果要證實你們的觀點,還要對防鯊網進行檢查?!标悎允f。

次日中午,陳堅石接到屈敏的電話,說防鯊網被剪開一個六十厘米長的口子,剪斷的繩頭就落在口子下端。

下午,陳堅石向局長匯報了案情。

“向大財是他殺,為什么?”向局長問道。

“局長,公安部王處長曾說過,槍支制造鎖定在濱峰市,向大財是隆昌機械的經理,和鋼鐵打交道,現在他的被殺,很可能和槍支案件有關?!标悎允评淼?。

“你是指殺人滅口?”向局長問道。

“正是。梅光地被捕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濱峰市,如果他交代隆昌機械與制造槍支有關,就有可能牽涉背后策劃者。在他們還無法對梅光地下手的情況下,搶先切斷這條鎖鏈。即使梅光地交代出向大財,也是死無對證,我們就無法再查下去?!标悎允治稣f。

“這里向大財被殺,那里梅光地卻被秘密押回了濱峰,這不是巧合吧?”向局長聲音不大,像是在述說腳下沙灘和舔著沙灘的海水。

陳堅石愣了一下,覺得自己的確神經過敏了:“押回梅光地,等于把我們置于不利的境地。”

局長點點頭:“你不能光看到不利的一面,這樣更利于暴露嘛。既然送來了,我們就好好地對待他,不能冷落了人家?!?/p>

“我們馬上和王賦交接一下,然后組織審查。”

提審梅光地,陳堅石并沒有顯出匆匆忙忙的樣子。他和屈敏到了梅光地的老家末嵇縣梅家村,見到了他的母親,又到學校看了他兒子。讓陳堅石和屈敏對梅光地有了全面的了解。

梅光地被關押在濱峰市第三看守所,所長叫肖晨義,是名有著二十五年警齡的老警察了。

把梅光地押回濱峰,并不是部里王賦處長的意思。王賦處長說:凡事都有利弊,如果我堅決反對這樣做,我的領導也辦不成。陳堅石道:向大財的死已經證明了隆昌機械是西海販槍的制造基地。王處長說:槍案由你們省廳廖總隊長主辦,如果向大財的死能證明和西海販賣槍支有關,就把案件移交給廖總隊長。你們全力配合。

陳堅石不語,這個道理他明白。從現在來看,認定梅光地販賣槍支,制造爆炸、殺人案,只有間接證據。凌曉生、四扒他們的辨認,不能作為定罪的依據。何況,梅光地已經整了容,辨認變得毫無意義。

梅光地坐在鐵柵欄的另一頭,削光的頭皮藍藍的,中間有一道明顯的疤痕。他皮膚有些黃,臉上沒多少肌肉,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一些。陳堅石沒在他臉上看到具有特點的嘴巴,倒是兩只眼睛像是沒睡醒的樣子。

“梅光地,提審你費了很大的氣力,許多人設置了關卡,但是我們還是面對面坐下了。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一個道理:明爭暗斗永遠存在,但結果是邪不壓正。還有一點我們想說明,對你,我們不掖不藏,把什么都告訴你,讓你處在明明白白的狀態,由你自己作出客觀的判斷、選擇?!标悎允f著停頓了一下。

“你們想讓我說什么?”梅光地第一次開口了。

“我說過,不想知道什么,我們來的目的就是想和你說說真心話?!标悎允瘧?。

梅光地眼睛里顯出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

“你慢慢會知道。現在不知道,是因為你從來沒把自己當人看,我們卻把你當人看?!标悎允幌MF在開口,對自己的罪行沒有深刻的認識,開口了不僅不徹底,法庭上也會翻供。“梅光地,以前你也曾叫梅天成,是你第一次出獄后自己改的名,你用這個名字辦理假身份證,一直沿用到被西海警方抓獲。至于你用這個身份證做了些什么事,我一件件可以把你指出來。你也許在想你不怕,你認為自己有兩樣法寶:一是有幫你的人。我不否認,但是不管是誰幫你,不論他的職位有多高,權力有多大,只是暫時的,他們最終斗不過法律,你始終是替罪羊。二是你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若交代了,必死無疑;若不交代,尚有一線生機。我告訴你:交代不交代,你都是死罪。我還想告訴你,在濱峰,沒有一個人能保住你,你沒有再生的希望。直面罪惡,直面法律的制裁,你才會死得坦然?!?/p>

陳堅石希望給對方完全真實的內容,沒有虛假,沒有謊言,把頭緒讓給梅光地自己去梳理。這樣,就達到訊問的目的了。

向大財案件交給了省廳。廖總隊長說,濱峰有一場大地震,震中是隆昌機械;隆昌機械是郝江集團的子公司,震波會波及整個郝江集團;郝江集團是上市公司,還會波及其股票市場。廖總隊長這么說自然有他的道理。移交的下午,廖總隊長把陳堅石叫到省公安廳三招,和他長談了一次。

談話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就向大財的案件交換了自己的想法。廖總隊長說:“兩年多的調查證實,濱峰就是西海特大槍支販賣案的制造地。”

“那么,向大財是在你們進入調查以后被殺的?”陳堅石問。

“是的。向大財的死,給工作推進造成了困難,我們有證據證明隆昌機械制造販賣槍支,可是沒有查清他們的販運網絡。另外,我們也可以這樣認為:郝江集團是在合并內部經營不善的子公司時發現賬目問題的,他們能把賬查到這一步,并且一再追溯造成原材料缺損的原因 ,說明他們也被向大財蒙在鼓里。不過,向大財被殺,至少證明他的犯罪行為不是孤立的,他的后面還有人。”

“下一步你們準備怎么辦?”陳堅石問。

“西海的槍案查到這一步,制止了制造、販賣槍支行為,但真正的罪犯并沒有受到懲罰。我們要繼續深挖下去,直到將幕后人繩之以法。”

陳堅石點點頭:“廖總,我一直在想,濱峰的槍案和幾年來一系列暴力案件不是孤立的,它有一個龐大的體系,這個體系和濱峰市的經濟和社會發展緊密關聯。郝江集團是濱峰經濟發展過程中產生的一個畸形胎兒。我認為,由于個人的歷史背景,這個集團一開始就是崇尚權力和暴力的。在公司發展的每一個轉折點,都有重要人物出面,都有重大的慘案發生。這個集團的犯罪不是孤立的,它和政界、工商界、金融保險界、新聞媒體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消息靈通,網絡發達,手段殘忍多變。他們的人無所不在,有的還滲透到我們內部。這些人內外相互勾結,彼此利用,抱成一團,謀取各自的利益。這就是這么些年來濱峰市犯罪的根源所在。正如你說的,隆昌的槍案不是孤立的,它只是濱峰黑惡勢力所操縱的一個部分?!?/p>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是我有個疑問。如果郝江活著,后續的一系列犯罪還可以解釋,也吻合你剛才的觀點,但是,很多案件都是在郝江住院或死后才發生的。難道郝仁寰不但繼承了郝江集團董事局董事長的位子,還同時繼承了社會黑老大的角色?”廖總隊長問。

陳堅石搖搖頭:“在郝江集團里,我們不能忽視一個重要人物,那就是馮百方?!标悎允f。

“上次會上提到過的郝江集團的董事長助理?”

“正是他。他跟隨郝江多年,卻一直在那個不明不白的位置上呆著,說明他有過人之處。換句話說。在郝江公司上市后,他一直還保持著上層的位置,并且在子公司的經理心目中有相當的威信,說明郝江許多想法是通過他貫徹執行的。尤其可以說明的是,郝仁寰接手公司后,作為美國一家大型企業的管理者,年近五十的馮百方對他有用,那就是靠他的背景支撐著。但是馮百方的叔叔馮長浩已經從省委副書記的位置上退下來了,這就令人費解了。于是我有一個想法。”陳堅石說著停住了。

“什么想法?”

“馮百方是郝江集團所有犯罪真正的后臺老板。”

“你排除了郝江本人?”廖總隊長問。

“不,據我了解,公司許多重要崗位都是跟隨郝江多年的人,這些人對郝江集團忠心耿耿,但是有很多事不是郝江本人知道的,尤其在他身體狀況出現變故后,馮百方基本控制了郝江集團?!?/p>

“是呀,郝仁寰接手集團,想辭掉馮百方,但是郝江去世前,要求兒子留下馮百方。此后,發生了一系列案件,把郝仁寰自己都扯了進來,這個時候郝仁寰想讓馮百方離開都不行了?!绷慰傟犻L說。

陳堅石沒想到廖總對馮百方的事這么了解?!傲慰傟犻L,”陳堅石感慨道,“我想起小時候常見的情景。春暖花開的季節,墻上的壁虎悄悄地爬出了洞,選定了一個目標,盡管半年的冬眠急需補充營養,為了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它可以長時間地蟄伏,突然發起攻擊,將獵物輕而易舉地卷入囊中。馮百方的陰險,就像墻上的壁虎。”

廖總沒吱聲,他起身拉開窗簾,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臉涂抹得一半是黑,一半是白。陳堅石無聲地笑了。

“你笑什么?”

“前些時間在西海遇到一件事,覺得很有意思?!绷慰傉驹诖翱诘?。

“什么?”

“抓到梅光地,公安部刑偵局王賦處長通知了我,當天晚上6點鐘我乘機趕到了西海賓館。對梅光地的第一次訊問是在賓館進行的,而且行動十分隱蔽,可以說是人不知鬼不覺。第二天早上,我像現在一樣拉開窗簾,窗下的情景令我驚呆了。賓館的停車場、大門外、洗車間、鍋爐旁,凡是能停車的空間全停著濱峰市的轎車。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暴露了。但我也感到奇怪,梅光地有天大的本事,再靈敏的信息也不可能有那么多人公開關注他。我的確把當時的情景和梅光地聯系起來了。我告訴了王賦,他說不可能,于是派人到總臺打聽。你知道什么?”廖總隊長打住了話題。陳堅石無聲地望著他的眼睛。“你們市里的一名領導是西海市人,他母親去世了,他不但包下了西海賓館,還包下了西海大酒店。前往吊唁的有四百多名廳處科級領導干部?!绷慰傟犻L說著,臉上流露出復雜的表情。

“可惡!”

“古人有句話,叫‘君子不借喪葬之事以利其家’。現在,少數黨員干部把親人的死當做發財的機會?!绷慰傟犻L憤然道,用力拉上窗簾,房間一下子暗了下來。

陳堅石問:“槍案的調查怎么走?”

“從制造量上來說,目的還是為了賺錢,這一點廳里的領導都同意我的看法;但是販賣的線路還沒有最后查清。另外,濱峰市的槍怎么流進來的?這和梅光地倒賣槍支有沒有關系?當然,西海的槍案可以告破,這些問題不弄清楚,一個破了的案件就不完美。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個完美主義者?!绷慰傟犻L說完自己笑了。

“問題其實很清楚,向大財被殺,足以說明制造槍支還有后臺。但是郝江死后,西海仍然截獲槍支,說明這個人還在濱峰。我在想,一個對億元資產都不動心的人,為什么會對區區千萬元的銷售額感興趣。”

“你是指馮百方?”廖總隊長問。

陳堅石沒有回答,這個答案太不合情理了。陳堅石換了一個話題:“廖總,梅光地被押到濱峰,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媒體在向我們加壓,對手給我們發難,連我們內部都在給我們設門檻。從帶回梅光地到關押,主辦人不能做主了,這種事以前有,但沒那么明目張膽。我知道梅光地有背景,但不知道對手是誰。是敵人還是自己人?”

“這個問題你問廳長部長去。”廖總笑笑說。

陳堅石沒有任何表示,他有一種壓抑的感覺。

“你們提審過梅光地了?”廖總問道。

“是的。沒有結果?!?/p>

廖總點點頭,仿佛知道這個答案:“西海第一次訊問我在場,他不但有心計,還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這樣的人最不好對付?!?/p>

“所以,我們采取有針對性的訊問方法?!?/p>

“什么時間進行第二次訊問?”

“明天上午。明天是第七天了,批捕下不來就得延長,就得放人?!?/p>

“祝你好運?!绷慰傉f完起身和陳堅石握手。

陳堅石無意識瞟了一眼窗簾,臉上出現了奇怪的表情。

在陳堅石離開濱峰飯店的時候,市政法委書記侯罕人正在接聽市長王延松的電話。市長責問侯罕人,既然梅光地已經押回濱峰,為什么還不逮捕?市公安局為什么拖著不辦?侯罕人極力解釋。王市長作了很多具體的指示,最后說:“梅光地不僅是西海市特大槍支販賣案件的主犯,還是濱峰系列暴力案件的主謀,像這樣的犯罪嫌疑人,一定要依法快查快辦。特別要搞清楚,他的后臺是不是萬財集團。黑惡勢力不管涉及誰,都要連根拔除。你們政法委要關注這個案子,有情況及時向我報告。”

侯罕人接完電話,呆了半天沒反應過來。坐在一邊的白正風見他這副模樣,差一點笑出聲來:“侯書記,你這是怎么了,玉皇大帝要逐你出天庭呀?!?/p>

“你還笑,你們公安怎么辦案子的?梅光地押回濱峰三天了,到現在還沒有報捕,是什么意思?”侯罕人十分不高興地責問道。

“侯書記,我在局里是紀委書記,不是局長,業務上的事不歸我管?!?/p>

“那業務不是人做的嗎,管人不就管著業務了。”侯罕人大聲道。

“侯書記,現官不如現管,具體業務紀委很難插上手。唉,當年當副局長,也比紀委書記強呀。”白正風說著往沙發里躺了躺身子。

“你就會要官,干點漂亮的看看?!焙詈比瞬桓吲d地把手中的電話記錄摔在桌子上。白正風沒羞惱。他起身問道:“王市長要我們做什么?”

“梅光地押回濱峰第三天了,明天是最后的期限,要你們盡快報捕,特別要搞清他和萬財集團的關系,給濱峰人民一個交代?!?/p>

白正風愣了一下:“怎么是萬財集團……”他見侯罕人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了。

省廳檢查組來兩天了,向局長陪了兩天,人都喝得蔫了。白正風能抽身出來,還是侯書記打的電話。從侯書記辦公室回來的路上,白正風心里一直犯嘀咕。他明白侯書記的意思,但是他不明白,這些領導說翻臉就翻臉。也就是兩天前,郝江集團的新任董事長郝仁寰還宴請了市長,那次侯罕人也參加了,喝到了中途,侯罕人把白正風叫了去。白正風沒見著王市長,說話間都聽明白了。晚宴后,郝仁寰在“皇后宮”安排了一場小型舞會,侯罕人玩得十分盡興?!盎屎髮m”的小姐個個美色動人,白正風真正地下了一回?!,F在梅光地被抓,他無疑是郝江集團的人,事隔兩天王市長和侯書記卻逼著公安局趕快報捕,白正風犯糊涂了。但是更讓他糊涂的是侯書記后面的那句話。侯書記那句話的本意是再明白不過了,可在白正風聽來,有些突兀,轉不過彎來。

當白正風車子到達市局后,他明白自己該做什么了。

肖震義拎著一串鑰匙剛準備進監房,白正風的車子到了。

“白書記呀,您可是御駕親征呀,難得,難得?!毙ふ鹆x遠遠地伸出雙手。

白正風站著不動,歪著腦袋嚴肅地看著肖震義道:“肖所長是表揚還是批評呀,我雙腳剛落到你的地盤上,你就使鞭子呀?!?/p>

“哪里哪里,您可是大佛,請還請不動呢,扯談什么鞭子嘛。”肖震義邊說邊把白正風往小會議室里讓,“里頭涼快些,請進請進?!?/p>

“我們開門見山吧。”坐定后,白正風說,“我帶監察主任、督察長來的意圖,電話里都講清楚了,明天省廳檢查組到你們所,為了保證不出差錯,我們先來看看?!?/p>

“白書記盡管查,如果查出問題,就是我們的福氣。”肖震義說。

白正風想了一下說:“你陪著主任看看臺賬,讓你的馬副所長和我一道到里面看看。”

肖震義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看守所的門慢慢打開了,大鐵輪滾動“隆隆”響聲像云層里的悶雷。白正風帶著督察長在馬副所長的陪同下進入看守所。白正風邊看邊詢問馬副所長一些情況。當提到有沒有重犯時,馬副所長說:“前兩天西海市轉過來一名犯罪嫌疑人,據說在我們濱峰市作了不少案,市局刑偵支隊的齊軍就是他手下人殺害的。”

白正風一臉吃驚道:“這樣的犯罪嫌疑人怎么會關押在三所?”

“這個我并不知道?!瘪R副所長挺年輕,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好在白書記是領導。

“殺人就是重犯,何況殺害警察。對了,是不是我們先前通緝過的梅光地?”白正風扭頭問督察長。

“聽支隊說起過。”督察長回答。

“那個號子的安全情況怎么樣?”白正風問。

馬副所長沒說話,用手指指轉彎的地方。白正風走了過去。號子有兩個孔,下面一個送飯,上面一個觀察。觀察孔有擋板,拉開了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白正風正要伸手拉,馬副所長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白正風怒睜兩眼盯著副所長,慢慢打開門。一張臉就貼在門孔里。

“你在干什么?”白正風對著那張臉吼道。那張臉一動也不動?!白屇愕竭@兒來是想問題的,不是來休養的。把你在濱峰所犯罪行交代清楚,特別是萬財集團怎么指使你的部分。要想想你的兒子。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政府的寬大處理?!卑渍L氣呼呼地嚷道。

見狀,馬副所長臉都嚇白了,忙用身子擠開白正風,白正風怒氣未消,還想再說道幾句,門卻被馬副所長關上了。

“你們要嚴加看管?!卑渍L對馬副所長嚴肅地說。后面的檢查簡單得多,直到走出監房大門,白正風也沒停止嘮叨。

情況匯總的時候,白正風反倒沒再談起梅光地,而是對肖所長的工作進行了一番表揚,還特別夸獎了馬副所長對監內情況的熟悉程度,要肖所長多放手,讓年輕人多干點。隨后白書記專門談了寓管理于教育的哲學道理??纯磿r間不早了,白書記起身要走。肖所長說:“還去哪兒啊,我豬都殺了?!?/p>

白書記看看督察長他們,大家都說晚上沒有別的應酬,于是一拍桌子道:“好,晚上就吃你的草豬?!?/p>

十一

再次提審梅光地是第二天早上。陳堅石沒有把握能拿下梅光地的口供。局長說:拿不下口供就得放人。

還是昨天的訊問室,梅光地坐在那兒,盡管神情坦然,也掩飾不住臉色蒼白。

“我們開門見山吧。”陳堅石說,“你曾被處理過兩次,第二次服刑是在省二監,公安指紋庫里也有你的檔案,你可以改變自己的外貌,卻不能改變你的指紋。你出獄后,有兩年你一直做著同一件事,這就是網羅有犯罪劣跡的青年。我們得承認,這件事你干得很出色。然后,你到了勞動中介服務公司?!?/p>

屈敏一直注意著梅光地,敏銳地察覺到他表情的變化:“我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是什么時間、在什么地方做了易容手術。”

梅光地想了一下說:“這純粹是個私人問題,做與沒做,我可以拒絕回答。”

屈敏平靜地說:“我們懷疑,你易容是為了逃避公安機關的追捕,這和濱峰的案件有關,不是你所指的私人問題?!?/p>

陳堅石拿出一份資料,冷靜地說:“在上個月的16日,你跑到了南京東城花景整形醫院,以三萬元的價格改變了自己的容貌。在你從勞動中介服務公司失蹤后,我們查到了你的真實身份,并向全國規?;葆t院發了協查令。這是花景整形醫院附上的你整形前后的照片?!标悎允f著把照片遞了過去。

梅光地瞄了一眼,不說話。

“你對此有什么可說的?”

“既然你們知道了,我沒什么可說的。但這能說明什么問題?我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跌傷了,進行修復性整容是人之常情。”梅光地辯解道。

“我們并沒有問你整容的目的,你承認我們就記錄在案。我們的第二個問題是,你和四扒、鬼頭、凌曉生、張大峰、項工藝、毛子、荊莞這些人是什么關系?”陳堅石問。

“這些姓名我很陌生。”梅光地回答。

“也許是的,這些人有的被害了,有的被關在看守所里,活著的我們都進行了合法的辨認,一致指出整容前的你就是他們的資助人?!标悎允f。

“這樣的辨識不具備法律效果?!泵饭獾卣f。

“你很懂,但是對偵查人員來說,十個人異口同聲,是對你指控證據鏈里的一個重要環節。你有什么話要說?”陳堅石盯著他問。

梅光地把頭扭開了。

“我們的第三個問題是:張大峰和林曉生在榕樹林殺害了藝校學生項工藝,稍后在三環線用車撞警察并且開槍,是不是你指使的?槍支是不是你提供的?”

“不是?!?/p>

“你否認了,說明你感到害怕了。在我近二十年的警察生涯中,沒有一個死刑犯是藏著罪惡走上刑場的。和前面兩個問題一樣,同伙的指認是刑法規定的證據之一。”

屈敏接著往下提問:“你母親是個善良的老人,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為她送終?!鼻粽f,“她的希望能不能實現,取決于你對自己所犯罪行的態度。你已經兩次受到刑事處罰,多次被治安拘留,你所犯的新罪,有一條完整的證據鏈,這條證據鏈緊緊鎖住了你,你一生都沒辦法擺脫它。”

陳堅石正視著梅光地,義正詞嚴道:“項工藝的死引起了社會廣泛的關注,他生前的筆記被很多媒體公開,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一個農民的兒子,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從農村到了城里,一顆善良的心卻被犯罪分子利用了。你的兒子不能像別的同學一樣談論自己的家庭,這個話題成了他一生的心病。他心靈深處幾乎沒有陽光,對生活里的黑暗,有著比別人更多的體驗。也許他永遠也不會原諒你?!?/p>

屈敏將話鋒一轉:“一邊是國家的重視,一邊卻有人利用了這些學生,在非法的中介市場和社會青年中網羅對象,利用他們的生存危機和無知,把他們一步步拖向犯罪,成為犯罪分子御用的工具!”

梅光地眼睛有些潮濕了?!安幌M覂鹤右蚕裎乙粯??!泵饭獾亻_口說,“你們想知道什么?”

“交代你的全部犯罪行為?!标悎允f,“我們知道,你是個很特殊的犯罪嫌疑人,你利用社會青年犯了許多命案,他們連被害人真實姓名都不知道,但是有一點你無法逃脫。我們從分局調取的指紋檔案與中介公司梅天成辦公室桌子上提取的指紋相對比,認定為同一。我們把你的指紋與梅天成的進行對比,認定也是同一。由此斷定,梅天成就是你。你善于經營,應屬智能犯罪,你利用學生項工藝的記憶、社會青年‘荊莞’與‘四扒’的靈敏、張大峰的兇殘,這些事,這些人,你一個個交代清楚。”

“我感到很累,需要時間思考?!泵饭獾卣f。

“我們可以給你時間?!?/p>

“但是你們只有五個小時。只要我保持沉默,今天下午4點鐘,我一定坐在‘皇后宮’的西餐廳旁邊。”梅光地自信地說道。

“也許。你這樣想,支持你的人也這樣想。對你,我們甚至很難控制,但是你永遠也無法擺脫犯罪的事實,永遠也無法擺脫躺在地下那一張張稚嫩的臉,永遠也無法擺脫對梅修學留下的心理陰暗,永遠也無法擺脫老母親干涸了的眼睛……”陳堅石欲言又止。

“那好吧,我會在下午4點鐘以前給你們一個回答?!泵饭獾卣酒鹕恚罢埶臀一厝ァ!?/p>

辦好延長拘留梅光地的手續時已經是下午一點。

梅光地從邊門走進訊問室,手里拿著一摞紙,坐下后對陳堅石說:“本來我是要帶著這些走出看守所的,既然走不出去,我把它交給你們。”說著梅光地將材料遞過鐵柵欄。屈敏接過來看了一遍,然后遞給了陳堅石。

陳堅石看完材料后往桌子上一放:“你承認了部分犯罪行為,但是動機是什么?”

“錢?!泵饭獾孛鏌o表情地答道。

“你供養了多少像四扒、毛子這樣的人?”

“你們知道?!?/p>

“梅光地,你的拘留被延長了,交代了罪行,還要交代犯罪動因,這一點你很清楚。”

“是的,我清楚。”梅光地裝出一副坦然的樣子。

“那好。我問你,萬財集團為什么要指使你殺死郝江的孫子?”

“我們只是殺手,至于殺人的目的,是行規里禁止知道的事,因為會影響襲擊目標的效果?!?/p>

“從你交代的情況看,從四年前的‘7.19’到最后三環路上的撞車,都是你指使人干的,也就是說,你作這些案子都是為了錢?!?/p>

“是的。”

“從你交代的材料里還可以看出,你所雇用的絕大多數進城來尋找工作的對象,除了那些跟隨你多年、有過多次犯罪經歷的人除外,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的?!?/p>

“那好,四年前‘7.19’爆炸案,你實施的目標是誰?”陳堅石突然問道。

“這個……一個女人。”梅光地顯然沒有料到陳堅石會這么提問。

“什么樣的女人?”陳堅石步步緊逼。

“我們只是按照片上提供的對象,至于女人的身份和為什么殺她,我們并不感興趣?!?/p>

“你們用一整車普通百姓為代價?!标悎允曇舻统粒瑑裳鄱⒅饭獾?。

“我們不考慮這個,只要完成襲擊的目標,可以不擇手段?!?/p>

“殺害這樣的女人,對萬財集團有什么樣的好處?”

“我不知道?!?/p>

“每次作案都是誰和你聯系的?”

梅光地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看著地面。

“這個問題讓你為難了?”陳堅石仰了仰身子。

梅光地抬眼看了一下陳堅石,把頭扭開了。

“你可以不回答,不過,還有很多這樣的問題等著你去解釋。”陳堅石厲聲道。

一旁的屈敏接著訊問:“既然是萬財集團的人多次與你合作,聯系人的姓名你不會不知道吧?”

“知道?!泵饭獾亟K于又開口了。

“誰?”

“唐美玲?!?/p>

陳堅石吃了一驚:“唐美玲!”

“是的,每次行動前都是她負責和我聯系,事成之后也是她把現金直接交給我?!?/p>

“你們為什么要殺死項工藝?”

“為了滅口。項工藝參與了5月7日爆炸案定時器材的購買,警察已經找到了他?!?/p>

“那么,又是誰命令你在三環路上對我下手?”

“唐美玲。我們有個規矩,不對警察采取行動。不過當時我們并不知道目標是警察?!?/p>

“你是想告訴我們,你為萬財集團多次作案,每一次都有明確的目標,目標的關聯性和因果關系沒讓你想到什么?”

“想過。但是我們不會作出判斷?!?/p>

“為什么?”

“因為行規。”

“現在你作出怎樣的結論?”

梅光地沉靜了一會兒,說:“萬財集團可能想嫁禍于人,目的是爭奪城西開發權。”

“萬財這樣做,從來也沒有成功過。既然沒成功,為什么還要繼續做下去,殺害那么多無辜的人?”

“這不是我們要考慮的問題?!?/p>

“梅光地,殺人、爆炸決不是兒戲!哪怕是黑社會性質的,也不會輕易殺人。殺人越多,內在的聯系越明顯,暴露的機會也越多,活動的空間也就越小。你想過這個道理沒有?”

“……”

“所有殺人都有因果關系。你殺人為了錢,叫你殺人的人為了什么?把大筆的錢扔到你的身上,甚至讓你養了一班子人,僅僅為了嫁禍于萬財集團?”陳堅石嚴厲地問道。

“我沒想這么多。”

“你和郝江集團有什么關系?”

“沒有?!泵饭獾負u搖了頭。

“我可以告訴你:公安機關經過縝密偵查,查到了濱峰市制造槍支的地點,就是郝江集團下屬的隆昌機械公司。我們在隆昌公司查獲了大量的半成品,還有與槍支零部件相吻合的邊角料。這一批槍支通過一條運輸線販運到國外,而我們在西海海關抓到了販運槍支的你。你怎么解釋這個聯系?”陳堅石一字一句地說。

“我在西海已經陳述過,西海警察并不能認定我販賣槍支,我對所謂的販賣槍支問題一無所知?!?/p>

“但是,有一個問題出人預料。我們不僅查到了那批槍支,還查清了槍支販運的路線。從西海市到境外,你梅光地就是國內這條運輸線上的最后一個環節。更有意思的是,你的被捕不是出于偶然,而是你的同事向我們提供的消息,這一點你可能到現在也沒有想到?!泵饭獾芈牭竭@里,抬了一下眼睛,目光中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他像在思考警察說的話,并對真假作出一種可能性的判斷。

“你在想什么?”屈敏突然問道。

“不,我想說的材料上說得很清楚。至于你們講的槍支問題,那是一個錯誤?!?/p>

陳堅石“哦”了一聲:“就像其他案件一樣,我們沒有更多的直接證據,但是所有間接證據對你十分不利。我們查清了隆昌機械槍支制作和槍支販賣路線,這條運輸線一直伸到你這里。我們找到了那個帶你出境的兒童,極有天賦的兒童恰巧描下你的畫像。根據兒童的畫像,我們在海關將你抓獲。更加能說明問題的是,你和兒童交接生意的全部過程,都被大街上的電子眼拍了下來。這些有意思的鏈接能夠說明,你就是槍支的販運人之一。你還有什么樣話要說的!”

梅光地低著頭想了好一陣子,然后才有氣無力地說:“我感到累了,現在什么也不想說。”

陳堅石看了一眼屈敏:“當然,這是你的權利?!?/p>

陳堅石和屈敏走出訊問室的時候,遇上了馬副所長。一見到陳堅石他們,馬副所長眼光躲躲閃閃起來,陳堅石叫住了他?!芭叮顷愔Ш颓笱健!瘪R副所長站住腳,表情顯得很不自然。

“梅光地是局里指令你特別看管的對象,這兩天有什么異常的表現嗎?”

“沒有……”馬副所長閃爍其詞。

陳堅石望著馬副所長的眼睛,馬副所長避開了?!拔蚁氩榭幢O室錄像?!标悎允f。

“這個……得經過所長批準?!?/p>

陳堅石意味深長地看了馬副所長一眼,沒再說話。他們一起來到所長辦公室,陳堅石坐下后對肖所長說:“我想了解一下梅光地的情況。”

“什么情況?”

“有沒有其他人員接觸過梅光地?”陳堅石問。

“陳支,你這是什么意思?看守工作有它的特殊性,如果不跟犯罪嫌疑人接觸,怎么教育、管理他們?”肖所長的聲音很大。

“肖所,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p>

肖所長打著哈哈說:“你指的其他人是什么意思?看守所又不是公園,公園還得買張門票呢。”

“肖所,我只是感到奇怪,梅光地的態度起了很大的變化,這對我們破案不利。我想看看監室錄像。”陳堅石口氣肯定。

“陳支,你這是不信任我們三所嘛?!毙にL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們只談工作?!标悎允碇堑卣f。

“陳支隊長懷疑我們的工作,那就是不信任我們。我們工作上有什么違法違紀的問題,陳支隊長可以向局紀委、監察和督察部門報告嘛。”說完,肖所長撂下報紙走了出去。

“肖所長,你別那么敏感?!鼻舻?,“我們只是對梅光地的態度感到奇怪,想弄清楚原因罷了?!?/p>

“屈敏大隊長,是我敏感還是你們對我不信任?一個快要死的人了,思想上有波動是完全正常嘛,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毙にL攤開了雙手。

“好了,肖所,你只要告訴我,看監內錄像要什么程序吧?”陳堅石堵在辦公室門口問。

“如果你不信任我,你就投訴,除此沒有別的程序。”

“那好吧?!标悎允f完轉身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陳堅石沒有說話,還是屈敏打破了車內沉悶的氣氛:“梅光地真的很奇怪,既然承認了全部罪行,為什么要隱瞞他身后的人?”

陳堅石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屈敏:“我一直在想,馬副所長是一名開朗樂觀的小伙子,為什么見了我們躲躲閃閃的呢?”

“案子到了我們手上就不正常起來,從關押的地點、提審增加的手續到梅光地的怪異,都十分蹊蹺。問題是我們還不知道誰在后面操縱著這一切?!鼻羧粲兴嫉卣f。

“是呀,梅光地被拘留以后,不可能和郝江集團的人有過接觸。他承認了自己的犯罪行為,卻又嫁禍于萬財,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保護他真正的主子?!?/p>

“陳支,下一步準備怎么辦?”

“我們面臨兩類對手:一類是內部的,另一類外部的。外部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內部。一個明,一個暗,防不勝防。肖所長的事得由白正風去查,檢查監內錄像,那樣不可能會有結果。我想還得依靠一個人?!标悎允f。

“誰?”

“唐美玲。”

“梅光地不是說唐美玲是他的指使者嗎?”

“正是這樣。梅光地把矛頭指向了萬財,正好通過唐美玲自己來洗刷自己。”

屈敏恍然大悟。

通過對唐美玲的了解,基本上可以確定,她為了某種目的,在濱峰建立了一個信息體系,收集各種信息數據。唐美玲像一塊燙手的洋芋。梅光地把指使他的人栽在唐美玲身上,目的是想通過警察的手把她打倒,這想來就不足為怪了。

唐美玲坐在茶室的包廂里,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她的長發在頭上盤了個髻,把薄薄的耳輪露在了外面。

“刑法里有一條規定,被指控犯罪,警察就可以對犯罪嫌疑人采取強制措施。”陳堅石不緊不慢地說。

唐美玲笑了笑,吮了一小口茶說:“謝謝陳支。警察最講‘動機’。任何一種犯罪都無法逃避動機,陳支隊長怎么解釋我的犯罪動機?”

“唐小姐說到動機,并非你說的那樣。作為萬財集團的總經理特別助理,幾十萬的年薪會讓您的日子過得很愜意。但據我們所知,唐小姐還擁有一家信息公司,在‘皇后宮’也占有高額股份。令我們感到奇怪的是,這兩家公司注冊都不是唐小姐的姓名,這就讓人產生了一個疑問:要開這兩家公司,為什么不敢用自己的姓名注冊?是不是害怕被人發現了什么?我們還了解到了一個情況,兩家公司招收了九名‘7.19’特大爆炸中死亡者的直系親屬,其中一些人還被送到學校深造,成了公司的骨干。唐小姐讓他們有了一份合適的工作和不薄的收入,這樣做的動機是什么呢?”屈敏以女人特有的直覺和口吻說。

“沒什么,出于同情,給他們一個就業的機會。”唐美玲輕松回答了一句。

“這就奇怪了。難道是唐小姐對‘7.19’爆炸的親屬情有獨鐘?這里面會不會有贖罪感?”

“贖罪?你會相信梅光地的口供,懷疑‘7.19’爆炸是我干的?”唐小姐笑著問陳堅石。

“我們正在討論動機?!标悎允f道。

“呵呵。”唐美玲笑了起來,顯得很不合時宜。“你們還會說到此后一連串謀殺,尋找出許多說得過去的動機;甚至你們會懷疑是我指使梅光地制造、販賣槍支。梅光地一面承認了他的犯罪事實,一面卻偷梁換柱,把指使他的主子說成是我。不知道是你們故意裝的,還是真的相信梅光地的說法,總之,兩種想法都十分可笑?!?/p>

“販賣槍支,原先也給我們出過難題。槍支的販賣,只是區區千萬元,唐小姐不會對這樣的效益產生興趣。但是我們分析,槍支是梅光地背著你們干的,他通過素有對郝江集團不忠的向大財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也正是這個原因,向大財遭受了滅頂之災。”陳堅石對著唐美玲說。

“我知道你們想干什么,但是我這里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的確,我收集一些信息,那是商業行為,法律沒有禁止任何人對信息的收集,只要不涉及國家機密和侵犯個人隱私權。至于我雇傭受害者的員工,那是為濱峰政府分憂呀?!?/p>

“唐美玲,秦玨的丈夫是名好警察,為了完成任務被人殺害了。但是他的妻子卻在你手下當著坐臺小姐,這一切不能說與你無關?,F在她遇到了危險,如果她發生了什么意外,我拿你是問。”陳堅石氣憤地站起身說道。

“陳支隊長,以前我曾告訴過你,這里的員工都是自愿的,任何一個人只要提出辭職,我們經理部都會放行。說到秦玨也許你們有過交談,她可以隨時離開。至于她繼續留下來會發生什么問題,我一概不負責任?!?/p>

“你——”陳堅石憤怒地瞪著唐美玲。

屈敏扯了一下陳堅石的衣服說:“唐小姐,我知道秦玨在‘皇后宮’做什么,你們有一個共同的愿望?,F在秦玨的愿望沒有實現,因此我們不能說服她。正是這個原因讓我們作出判斷,梅光地的口供只是想攪渾這潭水。我們沒有信任他。這一點上,我們和唐小姐的目的并不矛盾?!?/p>

唐美玲聽了撲哧一聲笑了:“這才是你們的真話?!?/p>

陳堅石平靜地說:“我想知道,你怎么知道梅光地把你供了出來?!?/p>

“我有我的渠道。”唐美玲說,“但現在不想展開這個話題?!?/p>

“那好吧。剛才屈大隊長說了,不管你出于什么動機,我們目前的目標是一致的,希望你能合作?!标悎允徍土艘幌驴跉狻?/p>

唐美玲笑了,笑得很天真。

十二

向局長鎖在煙霧里,看見陳堅石進來,放下手中的文件,客氣地說:“坐吧。水在那邊,自己倒吧?!?/p>

陳堅石倒了一杯水,問:“局長找我有事?”

“我想知道訊問的進展。”局長眼睛在桌前的電腦上,頭發照樣光滑油亮。

“梅光地交代得比較徹底,對他的口供,我們已經布置全面查證。但是作案動機和作案背景他說了謊?!标悎允喖s回答。

“怎么說?”

“他把指使他作案的人說成是萬財集團?!?/p>

“你有理由排除他的說法嗎?”局長停下手中的活,把目光停留在陳堅石的臉上。

陳堅石一氣說完了理由,然后說:“我們認為,梅光地被抓獲后,會導致幕后人的恐慌,他們只有兩個辦法,要么控制他,要么除掉他。他們把梅光地從西海弄到濱峰,證明他們開始了行動。這期間,他們有機會和梅光地進行接觸,里應外合,把矛頭指向萬財集團。”

向局長很認真地聽著,然后說:“我聽到消息恰恰相反。有人向我反映,你們的工作很出色,先進行了深入的調查,掌握了大量案外情況,對梅光地的訊問是動之以情、曉知以理,做了很多疏導工作,使得梅光地自覺醒悟,主動寫下了數以萬言的交代材料。在這樣的狀況,能說梅光地交代得不徹底或是另有所圖嗎?”

“局長,他們正是利用了這一點?!?/p>

“你們的訊問有泄露?”局長抬起頭嚴肅問道。

“至少問題不會出現在我和屈敏身上?!?/p>

局長看著陳堅石,像是在琢磨他的話問道:“你有想法?”

“局長,梅光地的案子我們一直被動。我認為,梅光地押回濱峰后,除了我們之外,已經和外界取得過聯系。”陳堅石說。

“你是想讓我下令調查?”

陳堅石沒接局長的話。他在想,在西海,如果梅光地有與外人接觸的機會,他們就不會冒著風險把梅光地弄到濱峰。濱峰看守三所出現問題的可能性很大。讓陳堅石費解的是問題出在哪里。監所內部人員通風報信,還是梅光地有機會見到外面人。但是正如肖所長說的,任何一種狀況,只有局長同意,紀委白書記執行調查才行。

“局長,梅光地的交代從形式和內容來說都很完整,通常我們可以對唐美玲或者更大的幕后人采取強制措施,以免犯罪嫌疑人逃跑或是節外生枝。我們做了,會放走真正的罪犯,恰恰中了人家的圈套;不做,下一步將會有方方面面的壓力,逼迫公安機關對萬財集團采取措施?!标悎允治稣f。

“不是下一步,而是現在,我叫你來的目的就是這個?!本珠L往后仰仰身子說。

“局長的意思是……”

“公開逮捕唐美玲,并對她的場所和住處進行徹底搜查。”局長果斷地說。

“局長!”陳堅石低聲叫道,聲音里夾雜著提醒。

“你在擔心什么?”局長不高興地問。

“不,從證據角度,除了梅光地的口供,一切證據都排斥這種推定。”

“你們不是在調查唐美玲的信息公司嗎?”局長突然問道。

陳堅石皺了一下眉頭,想了想回答:“還不能確定這個公司從事犯罪活動?!?/p>

“以梅光地的交代為突破口,迫使唐美玲交代其他犯罪,不失為一種可行的手段?!?/p>

“局長,作為部下,我必須提請您再考慮?!?/p>

局長沒有再看陳堅石,把頭埋在文件堆里。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

唐美玲成為濱峰系列案子幕后老板的消息,像帶著腥味的海風,在濱峰市上空飄游。當《濱峰晚報》正式刊登這條消息時,捕風捉影的傳說似乎把事實往前推進了一步。

拘留唐美玲是公開進行的,同時對她的住處進行了搜查。搜查結果并沒有找到唐美玲的犯罪證據,但是陳堅石還是把唐美玲送進了第一看守所。在他們拘留唐美玲的同時,向局長奉命到省廳開會,會議開了三天,有關案件的一切全交給了陳堅石。

整個下午,陳堅石辦公電話響個不停。陳堅石有一種秋葉凋零的感覺,心里一片凄婉。所有的電話都是關于唐美玲的。最讓陳堅石頭痛的是記者,他們執著得像獵犬,不論用什么樣的口氣和態度,都無法打消他們追逐獵物的濃厚興趣。但是有一個電話讓陳堅石沒有想到,打電話的是公安部刑事偵查局的王賦處長。

王賦處長一開口就說:“你很忙呀,一直打不進來?!?/p>

“王處長,你知道為什么?!标悎允f。

“是的,我當然知道?!?/p>

“你還知道向局長決定的真正含義?!?/p>

王處長在電話那邊哈哈大笑了:“陳支隊長,你們抓唐美玲,總比抓郝江集團的人好對付吧。至少你們當地政府官員不會從正常渠道給你施加太多的壓力?!?/p>

“王處長知道唐美玲的背景資料?”

“略知一二吧?!彪娫捘沁叧良帕艘粫赫f:“你可別小看了她,感情沒有身份和地位。同樣,對女人也是各有喜愛。我告訴你吧,我接到的電話不會比你少,有的職務相當高,這么說,你就明白了?!?/p>

陳堅石想了想說:“王處長不說我也知道,您是部里的欽差大臣,打電話還有其他吩咐吧?”

王處長還是一陣笑說:“什么都瞞不了你。我想知道搜查結果?”

“沒有結果?!?/p>

“這就好,電話里不方便,我兩個半小時以后飛到。”王處長說完掛了電話。

陳堅石覺得蹊蹺。這么說,在唐美玲那里,還保存著十分重要的東西?

陳堅石望著鐵柵欄里的唐美玲,一直不說話。屈敏握著筆,不知如何著手記錄。直到現在為止,屈敏對拘留唐美玲都沒和陳堅石達成共識。陳堅石是在執行局長的命令,而作為一名偵查人員同時又是女性的屈敏有了更多的思考。唐美玲的過去和現在屈敏知道,但作為女人,屈敏不得不承認她是長得極其精致的那種。

唐美玲面帶笑容,還像是坐在她的咖啡廳里一樣?!盀槭裁匆婚_始不這樣,多浪費時間呀?!彼故窍乳_了口。

“唐美玲,知道為什么拘留你?”陳堅石低聲問。

“當然知道,指使他人爆炸、殺害警察呀?!碧泼懒岷俸傩α藘陕?。

“你承認這樣的事實?”陳堅石道。

“這事得由你們定?!碧泼懒峋棺龀鲆桓泵匀说臉幼?。

唐美玲曾對陳堅石說起過方進成的案件,并且知道四年前“7.19”爆炸案的有關細節。

“唐美玲,警方拘留你,總有警方的道理,你應當跟我們合作得更好一些?!鼻粢蛔忠痪湔f道。

“謝謝屈警官的提醒,我心里明白得很。”唐美玲還是那副神態。

“那好,你是萬財集團的人,萬財集團一直把郝江集團當做生意上的勁敵,雙方還發生過命案。作為公司的特別助理,怎么看待這種關系?”陳堅石說。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p>

“這是萬總的觀點?!?/p>

“也是我的看法?!?/p>

“這就是你犯案的根據?!标悎允f。

唐美玲笑了,而且笑出了聲音:“陳支隊長,別說你,就是你身邊的屈大隊長也不會相信你的話。梅光地無非是受人指使,把目標轉移到了我的身上。至于為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何苦在這里假戲真做呀。你們知道,萬總和郝江集團的人的確有過節兒,他的兄弟死于郝江集團的一場陰謀。盡管這樣,萬總還不至于愚蠢到要謀殺別人。萬財集團的經營主項是高速公路,市政建筑工程只不過是萬財集團為了降低經營風險用足資源的一項策略。萬財集團有優質的資產、豐厚的資金和完善的管理,上層關系穩固,而且在高速公路建筑方面有著豐富的實踐,這在全國屈指可數。萬財之所以咬住濱峰城西開發工程不放,是因為這些年公司在城市建筑的各項硬性指標上,實質超過了郝江集團。萬財覺得,在這塊領域里,不論技術、人才、管理和資金,都可以和郝江集團抗衡?!碧泼懒嵋粴庹f完,沒一點調侃的味道。

陳堅石深思了一會兒說:“唐美玲,我承認你說的,我們不相信你會成為濱峰市的殺人狂。既然你不能對郝江集團構成威脅,他們為什么還會對你下手?誰都知道,單憑梅光地的口供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如果不能置你于死地,反而會引火燒身。要說郝江的人栽贓于你,怎么會走出這樣拙劣的棋子?”陳堅石說道。

這時,陳堅石手機響了起來。他讓屈敏做完提審筆錄,走出訊問室。

電話是部里偵查局王處長打來的,他說他已經到了濱峰市。

和王賦的談話屈敏不在現場。

王賦處長說:“西海槍案基本告破,結案卻不很干凈?!?.7’爆炸案我們抓緊住了實施者,幕后人的偵查還懸而未決。部里要求我們增強偵破力度,把濱峰的惡性案子徹底清除干凈。”

陳堅石點點頭,他同意王處長的看法。

“你們面臨著很大的壓力,部里要求我在這里呆一段時間,配合你們工作。”

“王處長,來濱峰還有其他目的吧?”陳堅石想起了王處長的電話。

王處長點點頭:“我們想找一樣東西?!?/p>

“什么?”

“唐美玲幾年來積累的資料?!蓖跆庨L說。

“什么樣的資料?”陳堅石警覺地問道。

王處長看著陳堅石,像是聽不懂他為什么會這么問?!澳銈円恢痹趯μ泼懒徇M行秘密偵查?”王處長的口氣變得嚴肅起來。

陳堅石不置可否。

“不便說?”

“是的。我們一直在做?!标悎允f,“在辦理爆炸案的過程中,唐美玲在關鍵問題上給我們提供過很重要的情況。這些情況只有親自參與的人才能知道。唐美玲對偵破案件進展的預見,有相當的超前性,但是又不可能參與到郝江集團的犯罪當中去。開展對她的調查后,發現她一直在搜集信息,對象主要是有相當級別的領導干部和經濟領域、行政執法部門和金融界里的頭面人物。唐美玲利用既有的脈絡,像滾雪球一樣,把這個范圍越滾越大。但是我們始終還不明白她為什么這樣做,又搜集到多少重要信息?!?/p>

王賦點點頭:“我們捕捉到了她的一些情況,唐美玲的‘青蘋信息公司’設計了一個叫‘冰刀TG’的軟件,這個軟件可以攻擊最牢固的防火墻,進入互聯網內的絕大多數電腦終端,搜尋軟件所設定的所有重要情況。目前,部里的專管部門還沒有對付這個‘冰刀TG’的辦法?!?/p>

“‘冰刀TG’能進入特定的電腦系統?”

“除非物理隔離。一網兩用情況在很多局域網內都比較普遍,這就給‘冰刀TG’留下一個大大的漏洞?!?/p>

“‘冰刀TG’會危及國家的安全?”陳堅石問。

“也可以這么說。但是,‘冰刀TG’從來也沒進入過國家保密領域。我們還注意到,這個公司一直在跟蹤郝江集團的主電腦系統,其中有一臺電腦正在修改著重要數據?!?/p>

“什么樣的數據?”

王處長搖搖頭:“目前我們并不知道?!?/p>

陳堅石想了一下問道:“那么,王處長這次到濱峰的任務是兩個:一是利用對唐美玲刑事拘留的機會,拿到她多年搜集的資料;二是查清‘冰刀TG’行動的目的,破解這個網上危險的病毒?!?/p>

“也可以這么說?!蓖跆庨L回答得有些不容商量。“‘冰刀TG’的破譯,由專門人員負責,我們只是做些外圍工作。我們一直在分析,‘青蘋信息公司’開發‘冰刀TG’真正的用意,說搜集領導干部腐敗的情況,卻對郝江集團的資料特別感興趣。陳支隊長,你對濱峰的情況比較熟悉,我想聽聽你的意見?!?/p>

陳堅石認真地聽著,當王處長問到他時,他把什么都想明白了。但是他不能說。濱峰的案子一直以郝江集團為偵查主線,抓獲梅光地后,表面上案子有突破,但是梅光地的交代改變了案子的偵破方向。而且公安機關上上下下對這種改變抱著認可的態度。這一點陳堅石始終也沒想明白?,F在,局領導要求拘留唐美玲,公安部刑事偵查部門突然對唐美玲搜集的資料感興趣。除了專控以外,還派人專門趕赴濱峰市督辦。這樣一來,濱峰的爆炸和系列殺人案被扔到了一邊,唐美玲反倒成了偵查的中心。那么,得利的是誰?

“我現在無法作出判斷?!标悎允f,“但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我們的對手不是唐美玲,而是梅光地和他的后臺。”

“唐美玲不是因為梅光地的交代而被刑事拘留了嗎?”王處長有些吃驚地問。

“是的?!标悎允卮鸬?,“但這是謊言?!?/p>

“這就是你們要全力證明的問題。”王處長顯出不高興的樣子。

“王處長有什么具體打算?”陳堅石想結束談話。

“你們對唐美玲的搜查到位嗎?”王處長疑惑地問。

“是的。如果她藏匿了什么資料,不可能存放在電腦里?!?/p>

“是呀,容量很大?!?/p>

“只有讓唐美玲開口,否則我們拿不到想要的東西。”陳堅石說。

“必要的話,我可以直接訊問唐美玲?!?/p>

說到這兒,陳堅石完全明白了,王處長到濱峰的目的,就是要獲取唐美玲搜集的資料。陳堅石甚至想,抓唐美玲甚至拘捕梅光地,也是王處長計劃的一部分,王處長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這么一想,王處長的身份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十三

屈敏沒開車,心情郁悶的她喜歡獨自散步。

帶點咸味的海風撩著她的頭發,像一雙多情的手撫著她,她有一種陶醉的感覺,于是在內心深處找到了一點點自己的空間。離婚三年了,她只知道丈夫在美國。他走的時候答應屈敏,每年寄五千美元回來,作為兒子的生活費用。三年前,在赴上海抓兩名殺人逃犯時,她接到了丈夫的電話,已經飛到了大洋彼岸美國,她很快就會接到律師送給她的離婚協議書。

屈敏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她捋了一把頭發,像丟棄一團廢紙一樣把煩惱甩到了身后。這么多年過來了,屈敏不再想他了。她甚至為自己的堅強而感到驕傲。

屈敏繼續往前走,再過一條街就是她家了。這里有些偏僻,人流顯然稀少,她加快了步子。這時手機響了起來,屈敏一聽是向局長。向局長急切的語調讓屈敏感到事情嚴重。

“你在哪里,當心前后車子和行人!”向局長沒容屈敏回答,焦急地說道。

屈敏還沒答話,驀地聽到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她本能地往旁邊一閃,躲過了背后的第一刀。

“我是警察!”屈敏大聲喝道。

兩個蒙面的青年瞬間一愣,像機器人一樣又攻了上來。

屈敏屏氣凝神,冰雪般的目光炯炯有神。她看準對方動作散亂,毫無章法,便擺了個格斗的架勢。屈敏“嗨”的一聲,敏捷地抬起右腳虛晃一彈,而后左腳突然發力橫掃,一腳踢在左邊家伙的脖子上。對方應聲倒在地上,手里的刀子飛出老遠。接著,她又迅速將右手伸進對方的腋下,一個反背,把另一個家伙壓在地下。這時,街上行走的人紛紛圍了過來。屈敏對兩名大漢說:“我是警察,請幫助把地上的家伙捆綁起來?!?大家見兩個蒙面人失去了抵抗,涌上來幫忙。這時警笛響起,人群散開,車上跳下幾個警察,屈敏看見其中的金長弓。

“怎么是你!”金局長驚叫起來。

“你來得挺及時?!鼻襞呐氖终f。

“今天我帶隊巡邏,剛到前面,接到了指揮中心電話。你受傷了沒有?”金長弓圍著屈敏轉了一圈。

“我沒事,快帶走他們,那邊還有一輛車子?!鼻粽f完抬頭一看,那輛車子卻不見了。

民警把歹徒帶上車,金長弓上來扶屈敏,屈敏擺擺手。金長弓便驚叫起來:“你手臂上有血?!闭f著過來抓屈敏的手臂。屈敏抬起手臂一看,襯衫里果然滲出了血,這才感覺到手臂上火辣辣地疼。

“一點小傷吧?!?/p>

“我送你去醫院。”金長弓沒有給屈敏回答的機會,將她架上車子。

屈敏的手臂被劃開了一個三厘米長的口子,好在傷口不深。屈敏沒同意縫合,消毒上了藥,包扎了一下,打了一針破傷風。在回家的路上金長弓問:“他們是誰?”

“不知道?!?/p>

“是搶劫?”

“不像。他們跳下車,二話沒說舉刀就砍。是因為我主辦唐美玲的案子?”

“這么順當就想到了,肯定不是?!?/p>

屈敏沒再說什么。

趕到分局,兩名嫌疑人已被分開訊問。屈敏拿起材料看看,和自己猜想的一樣,對面坐著的小年輕叫余田田,不到十七歲,在讀高一。再看地址,是濱峰郊區的。訊問的民警告訴屈敏,從他們身上搜出五千元人民幣。這時陳堅石匆匆趕來了,看到屈敏緊張問道:“你怎么樣?”

屈敏說:“我沒事,都這么晚了,還來。”

陳堅石看了一眼金長弓沒說話。

“幸好金局長及時趕到。”屈敏說。

“哪呀,你是警校的高才生,對付兩個蟊賊還不是易如反掌?!标悎允闷鹩涗浀牟牧?。

余田田的交代說,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和他一塊的叫余宏升,是他的堂兄弟,因為父母不和從家里逃出來。兩人在外流浪了一個多月,花光了所有的錢。在一個暴風雨的夜晚,雙雙跳海自殺,正巧被人救起,安置在保稅倉庫里。今晚出來,是執行虛擬的測試任務。

屈敏看著眼前的余田田,心里不是滋味。

“救你們的是怎樣一個男人?”屈敏調整了一下情緒問。

“高個,身材瘦瘦的,理著短發,年齡不到五十歲?!庇嗵锾锎鸬馈?/p>

“后面安置的青年呢?”屈敏接著問,盡量把口氣放得平和一些。

“中等個兒,身體很結實,理著平頭,二十多歲的樣子。”

“從見到他們那天開始,沒聽到他們議論什么?”陳堅石繼續問道。

余田田想了半天,最后說:“今晚出來的時候,開車的接了一個電話,他稱對方是萬總。”

陳堅石看了屈敏一眼。金長弓問:“沒聽錯吧?看到他們的相片,能不能辨認?”

余田田點點頭。然后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看看陳堅石和屈敏,問:“我沒事了吧?”

“你膽敢砍警察,還說沒事!”金長弓喝道。

“是他們讓我干的!”余田田委屈地說。

“你屁事不懂,考驗警察要你這樣的角色嗎!”

余田田看著屈敏,眼光先是疑惑,然后是恐懼,接著淚水吧嗒吧嗒落了下來。“我想回家……”他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屈敏退出訊問室,心里異常沉重。她知道,這次襲擊如果成功,那兩個孩子早已命喪黃泉,那么,她也同樣成了這次行動的犧牲品。擺在她面前有兩個問題:一是救了孩子又逼迫孩子犯罪的男人是誰;二是向局長為什么能在危險來臨的剎那間給她打電話。這么一想,屈敏心里緊緊收縮了一下。從現在看來,余田田講述救他的人很像是郝江集團的馮百方,而那個年輕的倒像是保鏢荊勇。也許是余振中被炸,梅光地被抓,失去左膀右臂,只得親自出馬了。

“你在想什么?”在訊問室門外,陳堅石問道。

屈敏答:“梅光地交代,是萬財集團的人指使他進行犯罪活動的。抓了唐美玲,萬財集團的人便加害于我。這么聯想更符合邏輯。”

“這正是他們想要傳遞給我們的信息,目的只是轉移我們的視線?!?/p>

“他們也太神機妙算了,什么都仿佛預謀好了?!鼻粽f,“我感覺到目標就在眼前,卻沒辦法抓住他們,面對無辜的百姓和戰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p>

陳堅石陰著臉沒說什么,這樣的話題留給他的只是切膚之痛。

荊勇出現在馮百方辦公室門前。

“馮助理,郝董事長請您過去一下。”

“我就去?!瘪T百方像從夢中突然醒來。他起身理理衣服,環視房間一眼,走出辦公室。

郝仁寰埋頭看一份資料,馮百方進來他并沒察覺。“董事長?!瘪T百方輕聲叫道。

“你走路總這么悄無聲息嗎?”郝仁寰頭也不抬地問。

“我怕打擾董事長?!瘪T百方用平穩的聲音答道。

“好了?!焙氯叔緮[手說,“馮百方,城西地理條件和天津東港開發區相似。既然我做了,就不能弱于他們?,F在離招標的時間還有一個月,公司里還有什么沒準備?”

“董事長,一切就緒,就等著招標的那一天?!?/p>

“銀行資金方面有什么問題?!?/p>

“意向合同簽訂后,私下的全部到位了。一旦條件充分,資金馬上可以到戶?!?/p>

“但是,銀行方面告訴我,我們賬戶被人非法侵入?!?/p>

“這個,怎么可能?”馮百方驚訝道,“賬戶真的被非法侵入,銀行方面應當承擔責任?!瘪T百方說。

“我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為什么會有人對我們的賬戶感興趣,都是些什么人?”

“董事長的意思……”

“馮百方,我父親一直很信任你,多次說沒有你,集團就沒有今天。這說明你對郝江集團鞠躬盡瘁了。父親提攜你,我就沒有怠慢你的理由。從美國回來后,車子被炸,人被殺,往后是接二連三的殺戮。隆昌機械私自制造槍支,警察定了案;經理向大財被殺,自然還有幕后人,警察不可能就此罷手?,F在說是萬財集團的經理助理唐美玲干的,很難讓警察相信。這一連串的問題對郝江集團多少會造成負面影響。樹立一個好的企業形象可能要幾十年的奮斗,破壞它卻只需一朝一夕?!?/p>

“董事長,我明白了?!瘪T百方頷首道。

“馮百方,聽說前兩天你救了兩個孩子?”郝仁寰望著馮百方問。

“如果有機會我會去做。”馮百方回答。

“救人是好事,佛教里有句名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救的是兩條人命?!?/p>

“董事長……”

郝仁寰接著說:“但是今天早報上說,那兩個孩子被人唆使襲擊警察,警察制服他們后關進了看守所。這件事和向經理被害有沒有關系?”

“這個,我不能斷定?!瘪T百方說。

“好吧,我們不說這事,讓警察去忙吧。”郝仁寰說著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進入銀行賬戶,好在沒有損失,銀行方面向總行報告此事,總行答應馬上派出專家調查補漏。”

“董事長想讓我做些什么?”

“你協助銀行方面,查清侵入是不是黑客的偶然行為,推測對集團可能產生的最壞后果?!?/p>

“董事長還有什么吩咐?”

郝仁寰用一種古怪的眼光望著馮百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馮百方,說這話也許不好聽,你是郝家的世交,跟人交往中應當把對方都看成聰明人。一句謊話,就要用十句謊話去圓說,那等于說了十一句謊話。謊話總有被識破的時候,一旦被識破,人就一錢不值了?!?/p>

“董事長,您是說……”

“你別多心,我想到這一節,就說到這一節。不過,有一點我還要再聲明,我反對使用暴力。你先下去吧。”郝仁寰擺了擺手。

馮百方退了出去。荊勇從側門走了出來:“董事長?!?/p>

“你都聽到了?”郝仁寰問。

“是的?!?/p>

“他為什么要利用兩個小孩子?”

“董事長,我剛到公司,余振中就進了監獄,我一直跟著老爺子。余振中出來后,我比原先空了點。但是我知道,馮助理手下養了一批人。什么人,一共有多少,只有他或梅光地知道?!鼻G勇說道。

“你是說,馮百方背著我父親在外面養了一批人?”郝仁寰盯著荊勇問。

“老爺子也許知道,很多事情要他們去執行,而且做得也很成功。用這批人只需很少的錢,甚至比雇傭一個殺手還安全。這樣,老爺子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p>

“殺手,他們都做了什么?”郝仁寰盯著荊勇不放。

“我不是很清楚。但是警方一直認為,這些年來,濱峰市有一個帶黑社會性質的組織,這個組織的龐大也許超出常人的想象。為了達到個人目的,他們相互滲透,相互利用,在濱峰制造了多起駭人聽聞的慘案。尤其近期濱峰的一系列暴力案件,都和梅光地有關。也就是說,可能是梅光地安排他們干的。這里面不排除老爺子的意思?!?/p>

“現在有理由把梅光地看成是郝江集團的人嗎?”

“梅光地自己承認是萬財的人。”

“這還有什么可說的?!焙氯叔静粷M道,“梅光地是郝江集團的人,怎么會對明明下手,并且是老爺子的意思!”

荊勇低下頭,沒有回答郝仁寰的問題?!澳阍趺床徽f話?”郝仁寰不高興地問。

“董事長,如果把明明的不幸和梅光地聯系起來,他指認萬財的人下毒手是合乎情理的。馮百方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但是后面的一系列案件的受益人是郝江集團,這就推翻了先前的定論?!?/p>

“你有什么想法?”郝仁寰說。

“我一直在想,馮百方為什么要對警察下手,可能是配合梅光地的交代。梅光地把后臺老板說成萬財集團,警察抓了萬財的特別助理,因此,萬財的人對警察下手,顯得合情合理。至于這件事和明明的不幸有什么關聯,我現在不能作判斷。”荊勇一字一句說道。

“那好,有把握了再告訴我?!焙氯叔景咽掷锏奈募雷由弦蝗?,示意談話結束。

幾天前發生的事,在荊勇意料之中。那兩個少年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被馮百方利用,最后去刺殺警察,這是馮百方慣用的伎倆。荊勇向郝仁寰證實了這件事情,只是還不知道他這么做的真正用意。城西開發工程沒到手,郝仁寰不想節外生枝。郝仁寰有意讓荊勇頂替馮百方,這對他是個好機會。但是馮百方畢竟在郝江干了幾十年,而且是郝江集團的創始人之一,單憑那兩個年輕人的事想扳倒馮百方,似乎不太可能。

明明的死,說明警察的推測是有道理的。明明的死向郝仁寰證明了老爺子生前的告誡,同時也穩固了馮百方在郝江集團的地位。“5.7”爆炸案的有利條件就是,嫁禍于萬財集團。但是荊勇一直在想,單憑這兩項理由,馮百方不可能殺死明明,這背后可能還有更大的陰謀。馮百方在郝江集團待了那么多年,沒有股份有悖常理,連郝江本人都表現出不安。但馮百方到底要什么,荊勇現在無法知道。因此,明明的事荊勇不想說。他在集團的地位和馮百方不能相提并論,郝明明是否是馮百方殺害的,還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證據,反而會被馮百方抓住把柄。

還是應當等機會,總會有一天真相大白。

十四

陳堅石參加了市政法委會議,討論對唐美玲的處理問題。會議進行到一半時他的手機響了,里面傳來屈敏急促的聲音:“陳支隊長,秦玨被荊勇帶走了?!?/p>

“你別急?!标悎允参康?。

“我一直替她擔心,今天放假,我估計秦玨會去學校接小虎,就一直在那等她。沒想到被荊勇搶先了一步。”

“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國貿大樓前面,車子駛向中央大道北路,他們就在我的前面?!?/p>

“好,我馬上趕到?!标悎允瘺]再進會議室,他一邊下樓,一邊給向局長打了個電話,說有急事要處理。當他的車趕到中央大道北路時,屈敏告訴他把人跟丟了。陳堅石上了屈敏的車,看著她焦急的模樣,也不忍心再責備她。屈敏告訴陳堅石說:她看到荊勇開著車子從學校里出來,里面坐著秦玨和小虎。沒想到自己的車子被紅燈堵住了。

“他會對秦玨怎么樣?”陳堅石問。

屈敏緊張得都快掉淚了:“我不知道?!?/p>

陳堅石說:“郝江集團的案子我們搞了多年,一直沒有拿到有力的證據,直到郝江死了,都沒能將他繩之以法。濱峰的治安狀況如此,關注的不僅僅是我們,還有更高層,我的懷疑不會沒有道理。”

“那么,荊勇為什么要把秦玨弄走?”屈敏還是不解。

“我們沒拿到唐美玲的東西,王賦處長也沒有拿到,這些東西會在什么地方?郝江集團同樣想得到它。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人想得到這樣的東西。”

“秦玨被荊勇帶走,和唐美玲藏的東西有關?!?/p>

“派人跟蹤荊勇,搞清楚秦玨的地址。這件事由我向局長匯報?!标悎允f。

“好的?!?/p>

荊勇到郝江集團三年多,此前在濱峰體委任武術教練。第一次接觸荊勇,他身上的那股俊氣讓陳堅石暗暗吃驚,他覺得荊勇是個頭腦清醒的人,不會因為金錢出賣自己,甚至拿性命當兒戲。陳堅石多次在向局長面前提到這個話題,而向局長總是諱莫如深。如果先前只是懷疑,從昨天起,陳堅石則對荊勇有個肯定了。

陳堅石和屈敏分手后,匆匆趕到局里,向局長剛開完會回來不久。

“局長,我們讓秦玨離開了‘皇后宮’。但是我們還是沒能保護好她,她被帶走了?!?/p>

“什么?”局長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秦玨被荊勇帶走了?!?/p>

“荊勇為什么要帶走秦玨?”局長問。

“我們不知道?!?/p>

“陳支隊長,秦玨是警察的家屬,我們不能為她做點兒什么,至少要保證她的安全吧。有人想對秦玨下手,這是為什么?”

“這一點好像王賦處長知道。”

“王處長怎么知道?”局長停下手中的文件,望著陳堅石。

“局長,王賦處長也許是沖著唐美玲來的,而且,我覺得從抓唐美玲到王處長飛抵濱峰,都圍繞著這個目的。”陳堅石邊說邊注視著局長的表情。

“你是說公安部刑偵局派出王處長還有特別的目的?”局長警覺道。

“我個人的看法是,如果王處長把此行的目的告訴我們,我們的目標應當是一致的。但到目前為止,王處長是以協助偵破濱峰案件的名義留在這里的,心思并不在秦玨身上。”

向局長想了想,說:“陳支隊長,你能不能告訴我,偵查爆炸案我們走了多少彎路?”

陳堅石沒有回答,他感覺到局長似在反擊他。從表面上看,如果王賦處長的意圖向局長知道而只是瞞著他,這樣做也沒什么不妥。陳堅石覺得無話可說了。

“會議的結果怎么樣?”陳堅石其實能猜得到,可還是問了一句。

“梅光地的案子分案處理,唐美玲今天就給辦理取保候審,明天上午9點你去宣布。”

“這是市政法委的決定,還是您的意見?”

“這是市政法委全體委員的決定 ?!?/p>

“不明白您和王處長會同意這樣的決定。這明明是想——”陳堅石欲言又止。

“已經決定了的事不用再說了。”

陳堅石咽了口唾沫:“唐美玲事先告訴我這個結果了?!?/p>

向局長不滿地瞪了陳堅石一眼,說:“你們一定要保護好秦玨,不能讓她受到傷害。不然的話,我拿你是問。”陳堅石拿上礦泉水,悻悻走出局長辦公室。他給大案隊秘書科打了個電話,辦理唐美玲的改變強制措施手續。

向唐美玲宣布變更強制措施后,陳堅石和屈敏直接把她帶出了看守所。

……

屈敏在車里告訴陳堅石,她一直派人在盯著荊勇,他的活動沒什么反常,但是到現在還不清楚他藏匿秦玨的地方和動機。陳堅石說,荊勇沒有理由加害于秦玨母子倆,除非為了唐美玲收藏的東西。那樣的話,秦玨至少目前是安全的。屈敏倒是覺得,唐美玲出來,秦玨自然對他們沒用了。話音一落,屈敏看到陳堅石臉上緊了一下。

陳堅石說:“阮虎死后,為了擺脫噩夢,秦玨很快就搬了家。我一直覺得,秦玨對阮虎的死是知情的。在我和政治處的同志清理遺物時,沒有找到他常用的筆記本,也沒有看見角上磨得發白的皮質小包。”

“東西會不會在爆炸現場?”屈敏問。

“不太可能。我們對現場進行過詳細的勘查,只要是可疑的物品,我們全部都做了登記、鑒別?!?/p>

“你懷疑那個包在秦玨手里?”屈敏放慢了車速。

陳堅石沒有回答。清理遺物的幾天里,秦玨一直沉溺在悲痛之中。陳堅石記得,遺物中還有阮虎的沒有報銷的二千多元發票。后來秦玨搬了家,過了好長時間,陳堅石才找到她??墒?,秦玨就像“皇后宮”那次一樣,把陳堅石當成了陌路人。

“如果秦玨知道阮虎的死因,知道因為企業改制而使方進成被殺的案子,并且它和‘7.19’爆炸案有直接關系,她會怎么樣?”屈敏不由自主地踩了一下剎車,然后緩緩地停到了一邊。

“怎么了?”陳堅石問。

“沒什么。”

陳堅石干脆點上了一支煙,然后搖下窗戶,長長地吐了一口煙:“‘5.7’爆炸案案發后,一次偶遇唐美玲,她約我到‘皇后宮’喝茶,曾對我講到了方進成車禍的前前后后,有很多細節連我都不知道。如果把她講的和秦玨聯系起來,就解釋得清楚了?!?/p>

“陳支懷疑秦玨告訴了唐美玲關于方進成被害的細節,這些細節有可能是阮虎筆記本里的記錄的?!鼻魧⑿艑⒁傻貑柕?。

“還不止這些。”陳堅石說,“阮虎犧牲的時間是7月19日,我們拿到前一本筆記本是7月1日。也就是說,從7月1日到7月19日,阮虎的本子也許記下了懷疑郝江集團的全部理由,同時可能還有追捕對象的情況。阮虎一直在外面追蹤嫌疑人‘小三’,直到犧牲都沒有在局里露過面?!?/p>

“陳支的意思,秦玨手里有阮虎的筆記本,并且還很重要?”屈敏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阮虎本子里記的東西,大多數是案件的分析和可能獲得的證據。也有開展工作的計劃。7月1日前的筆記我看過?!?/p>

“這些東西對唐美玲也許有用。”屈敏說。

陳堅石點點頭:“唐美玲利用的女孩,很大程度上是被利用者自愿的。從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唐美玲對她的手下灌輸了郝江集團殺死他們親人的理念,使他們心甘情愿地為她工作。況且,他們還有不菲的報酬?!?/p>

“陳支……”屈敏欲言又止。

“你說。”

“我知道秦玨的下落?!?/p>

陳堅石扭頭看著屈敏。

“我是昨天發現的。下午3點鐘,隊里的同志跟著荊勇的車子到了濱峰海濱山莊,我們懷疑秦玨呆在那兒。下午偵查員化裝后潛入房間,竟在3211房間里發現了林靜媛。”

“林靜媛?”陳堅石想起了林靜媛的電話,不解地望著屈敏,“為什么不早說?”

“因為林靜媛不想讓你知道?!?/p>

“你們見過?”陳堅石瞪著她問。

“是的。我一直在留意觀察濱峰海濱山莊,下午5點時林靜媛從山莊里出來,我跟到了美術學院,和她見了面?!?/p>

陳堅石臉上顯出十分復雜的表情問:“是荊勇把秦玨帶到那兒的?”

屈敏點點頭:“是秦玨打電話給林靜媛的。她還說,最近一些時間她們經常聯系。不過,秦玨做得很小心,生怕對林靜媛帶來不利?!?/p>

“現在我們馬上過去,荊勇身份不明,不能靠他。你能找到秦玨,不能保證別人找不到。只要他們沒拿到東西,就沒有安全可言?!鼻粞杆賳恿塑囎印?/p>

車子到了海濱山莊后,屈敏先下了車。

陳堅石環顧四周,停車場滿是車子,有一輛白色的豐田正在掉頭,駕駛員剃著光頭,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陳堅石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正想下車,山莊里一片騷亂,門外的保安往山莊賓館里沖,接著傳來暴烈的槍聲。陳堅石什么也沒想,他掏出手槍,推上子彈,跳下車子。正當那光頭慌忙不停地回頭觀望時,陳堅石箭步上去把槍口頂在他的頭上,厲聲問:“你們幾個人、幾支槍、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只是個開車的。”

“再說一遍,你們幾個人、幾支槍、叫什么名字?”陳堅石扳過那人的脖子。

那人顯然不知道陳堅石的身份。“三個人,一共兩支槍。我叫汪雪,上頭大個的叫‘莨草’,小個的叫‘衰鹿。’”

一說姓名陳堅石想起來了。幾年前在余振中的案件里,汪雪是毆打萬生富的兇手之一,綽號“嘴二歪”。

“你們來干什么?”

“他們來消災,不管我的事。呶,就是他們?!惫忸^說著用目光指了指副駕椅子上的相片。

“拿過來?!标悎允鹊?。

汪雪拿過照片。陳堅石一眼看見秦玨和小虎。有人從山莊賓館里往外跑,自動玻璃門被撞得粉碎。接著他聽到“殺人啦”的叫喊聲。跑出來的人有的身上沾有血跡。陳堅石二話沒說,拔下車鑰匙,把汪雪反銬在方向盤上,沖進山莊賓館。

“在幾樓?”陳堅石大聲問下來的人。

“不知道,不知道。殺人啦……”往下跑的人慌慌張張,一臉恐怖。

陳堅石沖上三樓,在拐角處遇上大案隊民警,他們的槍口正對前面不遠的房間。其中一個民警正對里面喊話。

“怎么樣?”陳堅石問。

民警朝房間努努嘴,把陳堅石拉到一邊:“他們上來兩個人,室內監控的民警發現了他們,在樓道里和匪徒遭遇了?!?/p>

“有沒有傷亡?”

“大個頭的歹徒被當場擊斃,還有一個被打傷后躲進3206房間,民警沒有傷亡。”

“秦玨呢?”陳堅石焦急問道。

“沒問題,她的房間在走廊里頭,屈大隊長正在她房間里。但是小虎不在,幾分鐘前自己出去玩了,中隊長叫人跟著他?!?/p>

“馬上聯系中隊長,問小虎情況?!标悎允畹?。

過了一會兒,民警告訴陳堅石說,小虎很安全,正在值班室看電視。

陳堅石把電話打到屈敏那兒,屈敏說秦玨很好。陳堅石讓屈敏抓緊訊問樓下車里的汪雪,接著聽到了房間里號叫道:“你們沖進來,老子和你們拼了!”

陳堅石走上前,喊道:“‘衰鹿’,我是市公安局交警支隊長陳堅石,你聽著,‘莨草’當場被我們擊斃,‘嘴二歪’已被我們活捉。你現在身有槍傷,被我們包圍了,如果不繳槍投降,只有死路一條!”

“死就死啦,本來命賤!到這個地步,親娘都敢殺,還怕警察!你們沖進來呀,有種的就沖進來,老子把你們全殺光!”

“‘衰鹿’,你不到死罪,警察和我們保護的人好好的,只要你放下槍,就會得到治療。你往窗外看看,救護車就在下頭等著你?!?/p>

“現在我沒救了,你們裝什么慈悲?我腸子都流出來了,血也快流干了,我就要死了!”

“‘衰鹿’,你別胡來……”陳堅石感覺到不妙,大聲喊道。話音沒落,房間里發出一聲沉悶的槍響。房門被陳堅石撞開了,“衰鹿”倒在血泊里,子彈在他的頭頂上炸開了個大窟窿。

……

屈敏開著車,秦玨和小虎坐在車后,小虎叫屈敏阿姨。

車子一直往西面開,在一家叫“佛玲山莊”的院子里停下來。山莊不大,但雅致幽靜。庭院里有高大的古柏,還有一片黃竹林。

屈敏為小虎洗了臉,說要帶著他到后山看瀑布。屋里只剩下了陳堅石和秦玨。秦玨坐在窗前沙發上,臉色蒼白卻不失端莊、美麗,壓抑的生活并沒有將她的天生麗質消損。她還是幾年前的秦玨。

“我們對不起阮虎?!标悎允统恋?。

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后秦玨才哽咽道:“阮虎死了,你們做了什么?”秦玨情緒有些激動。

“我知道?!标悎允肓艘幌抡f,“秦玨,唐美玲給了你很多幫助。不僅如此,她還幫助了‘7.19’爆炸案中更多的受害人子女。但她這樣做還有其他目的。唐美玲被拘留了,涉嫌的罪名是濱峰市系列暴力案件,其中包括‘5.7’爆炸案。今天,唐美玲被取保候審了,是我把她接出看守所的。在一些人眼里,唐美玲是一個黑洞,她把許多人卷進這個黑洞里,你和你的同事為她幫了大忙?!?/p>

“和我沒關系?!鼻孬k不容分說道。

“這是他們要殺你的原因?!?/p>

秦玨不語。

“秦玨。”陳堅石關切地望著無語的秦玨,“我了解,你想證明阮虎犧牲的價值,結果承受了常人無法承受的痛苦,這一切我都理解。但是這樣做無疑把自己置于危險的境地。這是我最不放心的。我想,不論從哪方面考慮,你一直處于危險之中。為什么?因為你們所做的一切對他們造成了威脅!郝江集團首先瞄準的目標是萬財集團老總萬金,結果是一切都沒有發生,反而把攻擊的目標放在唐美玲身上。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唐美玲目前對郝江集團或其他更多的人可能造成的威脅,遠遠超過萬金本人。這讓我們產生一個疑問:什么樣的威脅能使濱峰市甚至更高層的人物對唐美玲如此感興趣,并且把濱峰一系列暴力案件的總后臺推到唐美玲身上呢?那就是她掌握了一些對大人物不利的資料?!?/p>

“為什么對我說這些?”秦玨沒有看陳堅石。

“如果我的判斷不錯的話,唐美玲所有資料可能已做成光盤,這樣的證據也許會有備份。你是她信得過的人,這些證明材料能保證你的安全,才使得唐美玲和你都保持著相當的自信?!?/p>

“為什么這樣想?”秦玨一驚。

“‘7.19’爆炸案的原委及阮虎犧牲原因我最清楚。我們還知道他犧牲前有一個筆記本放在家里,記下了關于郝江集團制造交通事故殺人的陰謀,甚至還有殺手的細節。而市里沒有把‘7.19’定為刑事案件,阮虎的犧牲變成了一場事故。你失望了,于是你用你自己的方式,根據筆記本記載的情況,收集關于郝江集團作案的證據,這是唐美玲和萬財集團正想要的。秦玨,‘7.19’爆炸案以后,不論政府怎么定調子,作為阮虎的戰友,沒一個相信那是一場雷電引發的爆炸。盡管上頭不允許,我們沒有一刻停止過調查。我們已經觸及團伙的核心。我們還了解到,唐美玲所搜集的信息資料不僅僅限于郝江集團,還有其他的目的。我們認為,郝江集團采取的暴力行為,不只是為了城西開發,可能另有動機。這個動機我們不十分清楚?!?/p>

秦玨冷靜地望著陳堅石,沒有開口。在陳堅石看來,自從阮虎犧牲后,她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眼光望著他。她說:“我能為你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

“秦玨,阮虎是警察,他在履行自己的職責中犧牲了,他死得其所??傆幸惶煳覀儠屗氖论E昭示于天下。你不是警察,你沒有義務參與到危險的陰謀中來。不管你以前做過什么,還想做什么,從現在開始你都應當退出來?!?/p>

秦玨咬著嘴唇不吱聲,一行眼淚卻無聲地落了下來。這是陳堅石第二次看到秦玨在阮虎死后流淚。這行淚水在她心里蓄積了四年??!四年里,她強裝笑臉,把切骨之仇壓在心底,不得不面對形形色色的面孔。那種屈辱,不是別人能體會到的?,F在她想哭。陳堅石希望她能大聲哭出來,讓滂沱的淚水把淤積的憂郁和憤懣沖刷得干干凈凈。但是秦玨沒哭,她挺起身子,用紙巾拭了一下眼睛。

“阮虎犧牲前,的確把筆記本留在了家里,我是在追悼會后發現的。關于那場爆炸,社會上傳說很多,我格外留意。我不相信那是一場事故。市里結論下來后,我聽說市委市政府層層開會,禁止干部傳謠,還制定了‘九字律’。我知道,阮虎在天之靈永遠也不能安息了。從我看了他的筆記本時起,才知道他真正的死因。阮虎的筆記本里留下了一些線索,這些線索對一起‘雷電引發的自然災害事故’沒有用處了。于是我決定自己干。不管唐美玲出于什么樣的用心,她畢竟幫助過像我一樣的人。我告訴了她醫藥公司改革和阮虎調查的細節,她卻比我知道得還多。我們的交換成了很好的補充。后來唐美玲收留了我。我管理著‘皇后宮’里的‘明皇宮’,知道‘明皇宮’所有技術裝備和使用方法。那個場所,只對十分重要的人物開放,他們的交流使唐美玲獲得很多重要的情況。這期間,還記錄了一些領導干部的不軌行為。開始我并不知道唐美玲收集這些東西的用途,后來知道有了那些東西后,天下沒有她辦不成的事?!鼻孬k說著喝了一口水。

“這是她的動機?”陳堅石問。

“一開始我也這么認為。但后來,我的想法變了。她對這個社會充滿了仇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滿足她自己的欲望。我一直在想,唐美玲為什么知道那么多?光靠與大人物的接觸,無法了解到她所掌握的資料,而我們只能知道這些大人物的一點基本信息。在某種程度上,那些人物從來也不會把他們的玩偶當成一回事,她們太微不足道,無論如何也無法傷及他們。但唐美玲了解的往往是核心問題,這些問題不會在那樣的場合掌握得到的。直到我知道她除了‘皇后宮’還有一家信息公司??瓷先テ狡匠35墓荆屗玫胶芏嘀匾闆r,這成了唐美玲不斷提高身價的基石。而這一切,都是以‘皇后宮’為基礎的?!?/p>

“用什么方式儲存那些信息?”陳堅石問。

“微型光盤?!?/p>

“微型光盤?”

“像硬幣那么大,每張120GB?!?/p>

陳堅石想到一個細節,在唐美玲的房間里,有一罐硬幣,收集了世界上許多國家和地區的硬幣。如果把秦玨說的東西藏在那只罐子里,誰也不會想到。

“你有這東西?”

“沒有,也不知道東西在哪里?!?/p>

陳堅石沒有再問。如果秦玨想對他隱瞞什么,一定有她說得過去的原因?!扒孬k,你怎么認識荊勇的?”他追問道。

“他不是你的朋友嗎?”秦玨奇怪地反問道。

陳堅石心里一驚,沒有流露出來:“是他把你接到這里的?”

“是的。”

“你知道荊勇為什么要這么做嗎?”

秦玨搖搖頭說不知道。

“今天的槍戰和荊勇有沒有關系?”

秦玨愣在那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荊勇知道你處境危險,并且,我也不認識他?!标悎允a充說。

秦玨完全不知所措了:“可是……”

陳堅石擺擺手:“我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不知道他到郝江集團的目的?!?/p>

秦玨緊張道:“唐美玲有一次曾對我說過,說警察被郝江集團的人玩弄了。她說,郝江集團拼著命想把城西開發的工程拿到手,但是,有人想用這個過程,達到自己更險惡的目的。我問過唐美玲,這個人是誰,他說叫馮百方。馮百方這個人‘皇后宮’的姑娘都認識,郝江在的時候,他到過‘皇后宮’,他從來不玩,只是陪客人。我不能想象他會對郝江集團構成什么樣的威脅?!?/p>

“唐美玲還說到過什么?”陳堅石問。

“她曾說過,一開始她就懷疑姓馮的動機。一個與郝江共同打天下的漢子,功成業就,甘于寂寞,分文不取,這樣的人在商品社會里很不正常。她肯定馮百方有大的野心。唐美玲基于這樣的觀點開始了對馮百方的調查。有一次她對我說:你知道馮百方想干什么嗎?我答不知道。她說,不出兩個月,郝江集團就不存在了?!?/p>

“這是什么意思?”陳堅石警惕地問道。

秦玨說:“我不知道?!?/p>

“唐美玲一直在收集郝江集團的資料?!?/p>

“她曾幾次點撥你,這是唐美玲告訴我的?!?/p>

陳堅石沉默不語?!扒孬k,我沒權力要求你做任何事情,但是我們要找到唐美玲隱藏的信息資料,這些東西不光是我們想找到它,還有更多的人想找到它。這樣說來,你和唐美玲都會有危險。這就是荊勇把你帶出來的原因。”陳堅石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我希望這樣的局面早日有所突破,把污泥濁水清掃干凈,百姓才有一個安定的生活。”

秦玨點點頭。這時陳堅石的手機響了,向局長讓他馬上到局里去一趟。

陳堅石對屈敏說:“這地方很安全?!?/p>

陳堅石走了,屈敏和秦玨站在窗前,望著駛出大門的車子,一直沒走開。

十五

向局長嚴肅的態度并沒有讓陳堅石感到緊張,反而有一種慶幸的感覺。他揣摩局長會有重大事情要告訴他,而他卻希望著這種變化,不論是好是壞,都是一種推進。

“秦玨還好?”局長問。

“是的,很好?!?/p>

“你把海濱山莊鬧得底朝天,市長把電話打到我這里來了。海濱山莊當時正進行著一個重要的商貿洽談會議,槍聲一響,香港的投資商給嚇回去了?!?/p>

“局長,我們是被迫的。秦玨被秘密帶到那里,我們只是出于保護的目的?!?/p>

“是我把秦玨弄到海濱山莊的。”局長邊喝著茶邊說,“你別以這種眼光盯著我,其實,你心里清楚得很?!?/p>

向局長這么一說,陳堅石的情緒頓時冷靜下來。

向局長接著說:“阮虎犧牲后,你到省廳總隊反映過冤情,這事你當然不會忘記吧?那時,廳里對濱峰的黑勢力早有耳聞,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由于和郝江、萬財兩個上市公司有瓜葛,所以對他們言聽計從,這我們也清楚??尚Φ氖?,市局黨委把隊伍不出問題作為自己的政績。‘7.19’案件,便是濱峰問題的總爆發。你們了解了很多情況,阮虎在執行任務中光榮犧牲,廳黨委也清楚。那年是濱峰創建國家級城市的最后一年。為此,全市配置了上千名專門的干部,十幾萬相關人員三年的努力,數億元的創建經費,因為一個爆炸而被一票否決,那是什么結果?‘7.19’案件立案偵查,毫無疑問會遭到市委市政府的反對,這樣的環境,省廳強行立案,你們根本得不到市委市政府的支持。因此,和立案相關的人員和信息一律壓著,其中包括上百封告狀信件。市委市政府領導的表態是明確的:往后有證據證明是爆炸,我們再立案嘛。省廳黨委經過多次協商,全盤考慮,決定支持濱峰市委市政府的意見,同時派我到濱峰擔任公安局長。我從省廳刑偵總隊長到濱峰局長,給人的感覺就是沖著黑惡勢力來的。如果違背市里的決定支持你公開調查,其局面還會回到從前。更何況,濱峰案件的根子不在濱峰,而在省里甚至更高層。但是你陳堅石的調查一直在暗地里進行,我清清楚楚,能夠走到今天,你應當明白其中的原因?!?/p>

向局長說到這兒,把話打住了。陳堅石沒說一句話。他知道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他感覺得到,有的事情他猜得到。但是,省廳把濱峰的社會治安狀況看得這么重,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的。他細想了想四年的偵查經歷,盡管方方面面的阻力很大,但局長從來沒有制止過他,并且在危險的關頭暗中幫助過他,使他和屈敏多次轉危為安。

“我到濱峰一年后,秘密將荊勇派到了郝江集團,歸屬我直接領導。他收集到很多重要情況,還采集了不少郝江集團的犯罪證據。你時常給他發難,倒也幫了他不少的忙,讓郝江集團的人更信任他?!本珠L說完喊了一聲,從內室走出一個人來。陳堅石一看就是荊勇,恍然大悟,伸手迎上前去。

荊勇說:“在學校讀書,就聽到陳支隊長的大名,三年來,弄得我沒法招架。這不,束手就擒來了?!?/p>

陳堅石笑了笑:“我派人調查過你,你的檔案太完美,這才引起我的懷疑。”

荊勇看了看局長,道:“讓您說中了,什么也逃不過陳支隊長的眼睛。”

坐定后,陳堅石問道:“荊勇同志,我一直在想,郝江集團一直靠暴力搶占市場,這一切僅僅是為了在經濟上發展自己嗎?”

荊勇看了看局長,局長點點頭。荊勇說:“是,也不是。說是,這是郝江和馮百方當初的動機。郝江離不開馮百方,因為他的表叔官拜省委副書記,許多工程要靠他招呼,不少事情要他出面擋駕。而且郝江那一套東西,基本上是靠馮百方去實施的。馮百方也離不開郝江,因為他有自己更大的野心,這個野心要靠著郝江集團的發展才能得以實現。有一個問題,郝江一直到死才弄明白,馮百方鞍前馬后地為他拼命、分文不取,從表面上看是馮百方感恩戴德、自愿做牛做馬,但他內心一直想著吃掉郝江集團。馮百方進行了多年的準備,并且在兩年前開始實施這個計劃?!?/p>

“吃掉郝江集團?”荊勇印證了陳堅石的推測,可還是讓他感到吃驚。

“是的。‘5.7’爆炸案從表面上看是萬財集團的報復,但罪魁禍首卻是馮百方。從我們現在了解的情況看,馮百方這么做出于以下三個理由:一、為了穩定他在郝江集團內部的地位。如果郝江本人沒得絕癥,馮百方在郝江內部的地位就不可能動搖。郝江的兒子郝仁寰對父親那套東西不感興趣,想在父親死后,借鑒美國學到的管理方法,這樣,馮百方就無法在公司呆下去,就不能實現他吃掉郝江集團的美夢。炸死郝江的孫子,并將罪責嫁禍于萬財集團,不但證明取得城西開發權必須沿用老的一套辦法,還會因為馮百方處理類似事件能力在郝仁寰心目中增加砝碼。二、能按時使城西開發、濱峰碼頭改建的資金準時匯攏。馮百方的胃口,不在于一口一口地吃掉郝江集團,而是來個一鍋端。他積極于城西開發和濱峰碼頭改建的資金籌劃,目的就在于此。三、我們認為,馮百方冒險這么做,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轉移警察的偵破方向,把濱峰的水攪混,讓警察摸不清他真正的動機,給他火中取栗爭取時間。另外,還有馮百方的心理因素,他對母親的愛到了偏執的程度,用現代名詞叫‘戀母情結’。據說,他還一直保留著母親的一件紅褂子?!鼻G勇說到這里,把話停了下來。

陳堅石望望局長,問:“我想知道,馮百方通過什么方式把郝江集團搞到手?”

“很長時間以來,我們都無法解釋這個問題。開始我們甚至懷疑唐美玲和馮百方聯手。我們一直不知道,馮百方的兒子馮杰是名電腦高手。他只有十五歲,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某大學學電腦專業。在他讀二年級時,曾因好奇而通過‘網頁病毒’侵入美國國防部電腦系統,在一份星球計劃絕密資料上留下一句話:‘中國功夫’。這件事驚動了美國聯邦調查局。數百名電腦專家經過半年多的網上偵查,最后在加州的一幢別墅里找到了馮杰。從那以后,馮百方的妻子帶著馮杰移居他州。馮百方隱瞞自己和兒子電腦方面的特長,目的就是想突然襲擊,令我們措手不及。”荊勇介紹說。

“你是說,馮百方通過自己設計的軟件,非法進入相關部門電腦系統,以修改公司電腦資料的方法,將郝江集團名下的公司資產劃到自己的名下?”陳堅石驚訝地問道。

荊勇點點頭:“簡單說是這樣。我們有個假設:郝江集團上市公司成立不到六年,這一切都是在馮百方一手策劃下拿下的。我們懷疑,此前馮百方有可能在美國注冊了一家公司,并把郝江集團作為國外公司的跨國分公司或子公司。這樣,只要修改國內部分資料,就能改變郝江集團的性質,取得公司的所有權?!?/p>

“這樣推斷有沒有依據?”陳堅石問。

“這要歸功于唐美玲?!鼻G勇說,“唐美玲在收集諸多信息中,其中對郝江集團財務年報特別感興趣。她使用自編程序,進入郝江集團的電腦系統,把對方的經營和財務情況了解得清清楚楚。這就讓我相信這些年萬財集團發展如此迅速,在建筑行業里成為郝江公司勁敵的理由了。但是唐美玲還做著一件事,那就是掌握了馮百方的陰謀。她通過美國注冊的服務器鏈接,進入和郝江集團所有相關資料的數據庫。這一狀況,被我們緊緊盯住了?!鼻G勇說道。

“那么,馮百方為什么還沒有動手,他要等待什么?”陳堅石對突如其來的解釋還是不能確定。

“時機。馮百方早就可以動手了,但他要一個時機。如果現在動手,馮百方能拿到的只是集團公司的空殼。我們懷疑,郝江這幾年的經營,凈資產的占有率已經相當低,加之股市低迷,郝江集團的維持已相當困難。城西開發,政府會注入大量資金,郝江集團可以利用城西開發項目,抵押貸款,增發股票,募集債券,通過諸多融資渠道擴大公司資本。那個時候,郝江集團就不是現在這樣一個空殼子,而是擁有上百億流動資金和數百億固定資產的大型集團公司。這個公司只要在瞬間,就會成為馮百方在美國注冊的中國下屬公司?!鼻G勇說到這里停住了,他的臉紅紅的,洋溢著一股俊氣,這是陳堅石在郝仁寰病房里看到過的。

陳堅石想了想說:“現在看來,馮百方的殺人動機是為了得到郝江集團,而那些可能阻止他實現這個陰謀的人都成了他的犧牲品。”

荊勇點點頭。

“局長,有個問題我不明白,真正對唐美玲下手的是什么人?”陳堅石一直想弄清楚這個問題。

向局長說:“唐美玲的行為已經對馮百方造成了威脅,但是她掌握的東西太多,資料所涉及的高層人物足以置馮百方于死地。馮百方顧忌這層因素,不敢正面對她下手。他在梅光地被捕后,由梅光地拋出唐美玲,這樣給上層人物制造破案成熟的理由,唐美玲就在劫難逃了?!?/p>

“秦玨的危險也在于此?”陳堅石問。

“是的。”荊勇答道,“殺掉秦玨和唐美玲的條件一樣,他們認為秦玨共同參與了唐美玲的行動?!?/p>

“還有一個問題。”陳堅石說,“部里對唐美玲的興趣也源于她掌握的資料?”

向局長沒有回答,荊勇望著局長也沒吱聲。

“我明白了?!标悎允f,“下一步我們怎么打算?”

向局長說:“保密。我們沒能從梅光地嘴里了解到馮百方犯罪的證據,就不能對他采取任何強制措施。因此,我們只能在城西開發落槌之后,在馮百方行動時進行抓捕。這是其一。其二,要做梅光地的工作,使他完全交代自己的罪行,揭發真正的罪魁禍首。其三,要保護好唐美玲和秦玨,及時拿到她手里的信息光盤。堅石同志,荊勇在郝江集團還沒有暴露,郝仁寰目前很信任他,有意讓他取代馮百方。馮百方雖然對荊勇產生了懷疑,可還是想利用他。這是有利條件。但是為了安全起見,任何時候你都不能和荊勇同志聯系。有情況我會告訴你。”

向局長說著站起身,一字一句道:“從省廳到濱峰四年了,我曾向廳長保證,打不掉濱峰黑社會勢力,就不回省廳!”

郝仁寰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接聽完電話,看到荊勇走進來,朝桌旁的沙發伸伸手,示意荊勇坐下。

荊勇猶豫了一下坐下了。

“你跟我父親幾年了?”郝仁寰問道。

“快三年了?!?/p>

“在余振中坐牢的時候,你頂替了他?”

“這個我不知道。是馮助理把我介紹到郝老先生身邊的?!?/p>

“這么說,你還要感謝馮百方?!焙氯叔菊f著看了一眼荊勇,見他低頭,繼續說道,“三年里你對我父親知道多少?”

“郝董事長,我的職責是司機,并保證郝老先生的安全。”

“你提到過明明的死,我想了很久,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馮百方想要在郝江集團呆下去,首先要維持原先的公司狀況,而我偏偏想改變它。按照我的設想,第一個解決的就是馮百方。這層意思在我接手后就向馮百方表示過,為此,父親生前專門和我談了一次,大致意思是馮百方這個人動不得。父親的意思有感情上的眷顧,也有現實的需要?,F在想起來,父親帶著馮百方一輩子,卻一點都不了解他。”郝仁寰說話聲音平穩,瘦瘦的臉上沒一點表情。

荊勇慢慢點了點頭。上次談話他把真相撕開了一個口子,這段時間的思考讓郝仁寰有了新的認識。向局長曾指示他,在適當的時候揭露馮百方,這樣可以利用郝仁寰來阻止馮百方繼續犯罪。

“郝總,郝老先生對馮百方心存感激,但他老人家一直沒弄明白馮百方為什么不要公司的股份。兩年前,郝老先生曾問過我:這世上有不愛財的人嗎?我說:有,君子。老先生說:君子也愛財呀,只要取之有道。老先生又問:馮助理不愛財,能說明他不是君子嗎?我沒法回答郝老先生的問題。一則馮助理對我有恩;另外,作為下人,要避免對上司品頭論足。其實,我明白郝老先生的話意,如果馮先生占有郝江集團的一點點股份,郝老先生什么想法都沒有了。這個謎,郝老先生到死才解開。”

“這和明明被害有關?”郝仁寰盯著荊勇問道。

荊勇迎著郝仁寰的目光,堅定地點點了頭。

“你告訴我實情?!焙氯叔疽荒樛纯啵植辉敢獬姓J荊勇微小的肯定動作。

荊勇看得出,盡管郝仁寰十分不愿意談論這個傷心的話題,可還是想把這種不愉快的話題進行下去。他說:“董事長,我想了很長時間才有了這樣的結論,馮百方對明明下手,可能和他的歷史有關。聽說馮百方父親早逝,那時馮長浩在鄉里當鄉長,可馮百方還是挨家磕頭為父親求錢入葬。最后還是老先生給的錢。那以后,郝老先生、馮長浩與馮百方的母親都有糾纏,直到他母親自殺、馮長浩的妻子病死,馮百方才知道母親的屈辱都是為了自己。馮百方從小心靈受到傷害,埋下了仇恨的種子,但我不知道他把這種仇恨算到了誰的身上。這可能是馮百方對明明下手的心理動機。郝老先生的去世,可能會打亂馮百方一個龐大的計劃。為了完成這樣的計劃,馮百方不惜爆炸殺人。這不但能滿足他復仇的心理,而且能獲得更大的利益?!?/p>

“什么樣的計劃?”郝仁寰停住手里的筆。

“哪怕是殺害警察、明明,傷及更多無辜的人都在所不惜的計劃?!?/p>

郝仁寰倒吸了口冷氣。他摘下眼鏡,久久地盯著荊勇。“你有依據?”他問。

“董事長,銀行那邊的情況給我們提供了一個信號?!鼻G勇沒把話全說完。

“是進入郝江集團賬號的事?”

“是的。”

“這和明明的死有關?”

“至少讓這樣的事進行得更順利。”

“有人想竊取郝江集團賬號上的資金?”

“遠不止于此?!?/p>

“整個郝江集團?”

荊勇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他所擔心的是,一旦郝仁寰知道全部實情,作出的反應會打亂向局長的全盤計劃。

“我不知道?!?/p>

“你從哪里得到這些情況的?”

“警察里有我的朋友,但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會把這樣的事告訴我。我樂觀地想,可能是通過我轉達這樣的信息,好讓董事長有個提防。”

“你的意思是,公安對馮百方的事已有察覺,甚至開展了調查?警察從銀行賬號入手,并得出這樣的結論。馮百方可是我讓他去協助警察的?!焙氯叔灸樕媳憩F出焦急的表情。

“董事長放心,透露消息的人并不是調查銀行賬號的警察?!?/p>

“把馮百方驅逐出郝江集團,還會發生什么?”

“這不能改變什么?!鼻G勇不卑不亢,“在拿下城西開發項目以前,郝江集團離不開馮助理。大量的前期工作還在他手中,尤其是資金問題。馮助理在市里、省里有很多朋友,有些人哪怕在他叔叔離位后,也永遠無法擺脫他。這樣的效果在拍賣環節上能顯示出來?!?/p>

“既然像你說的那樣,馮百方可以隨時吃掉郝江集團,可他為什么不動手?”

“往深里我說不清楚。但他的確可以把郝江公司作為囊中之物。馮百方之所以沒有動手,是因為他在等待一個機會?!鼻G勇并沒有說明什么機會。

“你能不能安排一下,和你的朋友直接見面。”

“我不知道,但可以聯系?!?/p>

正說著,門口響起了敲門聲,荊勇望了眼郝仁寰,見他穩穩坐在沙發上,便去開門。

“是馮助理?!鼻G勇叫道。馮百方并沒有看荊勇,徑直走到郝仁寰的面前,低聲叫道:“董事長?!?/p>

“你先出去一下吧?!焙氯叔緦ηG勇喊了一聲。

荊勇出去后,馮百方說:“董事長,銀行那邊的事基本查清楚了?!?/p>

“說說?!焙氯叔敬魃涎坨R。

“公安部門的結論很清楚,有人利用銀聯IE漏洞,沒有對OBJECT實際內容進行審核,進入了公司銀行賬號,并可能修改過賬號密碼。董事長,一直以來,我們并不知道公司賬號存在安全隱患,我們公司在國內外有數萬家客戶、代理商及合作伙伴,他們從來沒有在這方面提出問題。如果公司的競爭對手知道這些漏洞,將會對公司造成嚴重的損失。”

“除此以外,對手有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董事長,銀行方面反映,發現銀行賬號被非法入侵,是因為曾在一個小時內無法進入我們的戶頭。經過銀行技術人員檢查,發現有人更改了軟件系統密碼,直到一小時后系統恢復。董事長,銀行方面出現問題,我們可以不負責任,但是損失還是郝江集團。郝江集團在國內有很高的信譽度,客戶一旦知道情況,公司信譽受到影響不說,業務將無法繼續開展。”

“是誰進入我們的銀行賬號?”郝仁寰不動聲色問馮百方。

“警察正在調查。警察說,這名‘黑客’進去后又主動退出來,像是一次警告。他們想知道我們最近工程上的競爭對手,對方可能是想在開展業務前,讓我們郝江集團金融處于癱瘓?!?/p>

“你指的是城西開發?”

“董事長,幾年前,郝江集團得到了濱峰進出口公司許可證和濱峰外貿大樓,被萬財的總經理認為是陰謀,記恨在心。城西開發計劃確定后,萬財集團為爭奪這項百億元的基礎設施工程,進行了很多活動。但是他們要真的擠垮郝江集團,還是很不容易。于是他們搞了一個‘青蘋信息公司’,外表看是一家獨立的法人公司,進行著正常的商務活動,實質上專門進行網上搜索、偷竊信息。因此,進入我們賬戶修改密碼的極有可能是萬財集團的特別助理唐美玲干的?!?/p>

“這是警察的推測?”

“我還沒和警察說起,唐美玲剛從監所里出來。”馮百方解釋道。

“她承認了?”

“沒有,但是警察對唐美玲利用電腦進行犯罪做過調查訊問,唐美玲沒交代?!?/p>

“警察認為唐美玲參與了濱峰系列暴力案件,但是為什么又把她給放了?”

“董事長,據我所知,梅光地的交代并沒有讓警察完全信服,警察手里缺少指認唐美玲的證據。另外,唐美玲是濱峰出了名的美女,交際手腕可了得!很多有身份的人慕名而來,唐美玲恰恰利用了這層關系,收集了很多負面資料,以此鉗制高層官員。因此,警察裹挾在權與法之間,抓與放都很難。”

“照馮助理的意思,這一切都是萬財集團的人干的,目的還是為了奪得城西開發項目?!?/p>

“董事長,我是這么想的。”

“如果我放棄對城西開發的競爭權,是不是一切都會安靜下來?”郝仁寰突然說道。

馮百方一時愣在那兒,他沒想到年輕的董事長會有這種念頭。他微微抬起頭望了一眼又瘦又白的董事長,他突然提出放棄城西開發工程,這是馮百方怎么也沒想到的。放棄西城工程,意味著郝江集團從此衰落。他覺得郝仁寰是在試探自己,因為接手后的郝仁寰對集團經濟狀況十分清楚。他也以試探的口吻說:“董事長,與世無爭,就不會受到傷害?!?/p>

“這么說馮助理贊同我的觀點?”

“董事長,郝江集團做到今天,令尊嘔心瀝血了一輩子?,F在他老人家去世了,把這份家產交到了董事長的手里,意味著交出了他老人家的一顆心。郝江集團的發展維系在董事長身上,郝江集團畢竟是郝家的集團。作為下人,還能說什么?”馮百方說著,聲音里透著一絲蒼涼。

郝仁寰望了馮百方半晌,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突然他問:“聽說你的電腦技術不錯?”

“董事長,郝老先生在世的時候,要我多學,我記住了他的話,只學到了一點皮毛?!?/p>

“父親在世的時候,公司里進了一批電腦,廠家為了售后服務能撈到更多的錢,在軟件上專門設計了漏洞。這個瑕疵公司里的電腦工程師沒有發現,卻被你給堵上了,這件事成了公司的佳話?!?/p>

“董事長,這可能是下面的人討巧編出來的瞎話。我從十一歲開始跟著老先生闖蕩江湖,識不得幾個字,電腦那樣的東西深不可測,我能學會多少?”

“幾年前,美國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一名黑客利用自制的木馬,進入美國國防部絕密網站,在首頁上寫下了‘中國功夫’四個大字。美國國防部調集了百名電腦專家,對入侵的黑客進行跟蹤測探,半年后抓獲了那名黑客,沒想到是名華人的十五歲兒子。美國是人權國家,并沒有向社會公開兒童的名字。那時我還在UPF擔任助理,公司電腦專家參與了這次行動,知道孩子的名字叫馮杰,英文名字叫Flace,也就是您馮助理的兒子?!焙氯叔緝裳鄱⒅T百方,一字一句說道。

“是的,董事長,馮杰不懂事,怪他母親太寵他了。事后我知道了,但一切都無法挽回了?!瘪T百方臉上出現痛苦狀,“好在他年齡小,朽木尚可雕琢,不然就對不起列祖列宗了。”馮百方說完低下頭。

郝仁寰能從馮百方的言談舉止里感覺到,他在有意曲解談話內容的本意,詭譎地躲避著鋒芒。他突然對馮百方產生了一種厭惡感,并對父親多年來的意氣用事感到痛心。“你知道我提問的原因,好了,我們把話題扯得遠了。離競拍還有一個星期,銀行那邊你多照應著點,警察的打點少不了。這段時期要穩住,競拍成功,我們就可以放手干了?!焙氯叔菊玖似饋?。

馮百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深深鞠了個躬說:“董事長,那我告辭了。”

十六

接到唐美玲的電話時,陳堅石正在醫院里。他告訴唐美玲,半個小時后他再找她,唐美玲說她會一直等著。

梅光地躺在病床上,鼻孔里插著氧氣管,周身陷在一堆儀表中。據屈敏說,梅光地是突然暈倒在監房里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的。因為病發原因不明,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

病房門口有兩名武警把守,屈敏和看守所的馬副所長說著什么,見陳堅石進來,馬副所長忙打住話頭。

陳堅石盯著馬副所長不說話,對方經不住這樣的注視,把頭扭向了一邊?!榜R副所長,梅光地一直是由你負責監管,在提審過程中有過明顯的變化,這件事我一直覺得蹊蹺?,F在我還不能判斷梅光地的病情與那次翻供有關。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梅光地的翻供,正好把自己推到了懸崖邊上。梅光地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他最后的口供正是他們想要的,他們要用梅光地的死,來做實他的口供。梅光地只能是他人所害!”陳堅石目不轉睛地盯著馬副所長。

馬副所長想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頭:“陳支隊長,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彼戳丝搓悎允磉叺那?。

“你說。”陳堅石并沒有理會馬副所長擔心的目光。

他又看了屈敏一眼道:“你們第一次提審梅光地以后,我和他有過一次交流,我能感覺到他是真后悔了。特別是講起母親和兒子時,梅光地痛哭流涕。梅光地告訴我,他有過坐牢的經歷,遇到過不少警察,但從沒有遇到像你們這樣的警察。他也知道,你們到他家里看他的母親和兒子,為的是問出他的口供,但是你們能這么去做,就特別有人情味。當時他講到馮百方指使他犯罪的一些細節,講到這些年一直為郝江賣命。我認為他的交代會很順利。就在梅光地寫材料的那天下午,局里的白書記帶人到所里檢查,當時是我陪同的。我最擔心的是他去看梅光地的號子?!瘪R所長把說到這里話停住了。

“為什么?”

“從我任看守所副所長以后,白書記從來沒到過我們三所,這是他第一次。再說,把梅光地這樣的犯罪嫌疑人押在我們三所,本來就不正常。因此,任何檢查我都會以為是一種刻意的安排。沒想到的是,白書記對其他號子的檢查只是走馬觀花,偏偏對梅光地的號子感興趣。我當時的心情很緊張,他是紀委書記,別說我這個提拔不久的副所長,就是老所長、甚至是局里的領導,也得讓他三分。那時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阻止他和梅光地說話。我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跟他走向462號子的。沒想到白書記敏捷地拉開觀察孔,我忙用身子擋住,正對著他的眼睛。那是我從警以來第一次遇到來自同志的目光,太別樣了,已經不是白書記的概念。巧的是,梅光地的臉就貼在觀察孔里?!?/p>

“當時白書記說了什么?”陳堅石不動聲色地問。

“白書記厲聲喝著:‘你在干什么!你把在濱峰所犯罪行交代清楚,特別是和萬財集團勾結的部分。你要想想你的兒子!’我的臉都嚇得白了,忙用身子擠開白書記,對著窗口大喊,讓他回到床上去。白書記顯然怒氣未消,還想再說道幾句,我趕緊把觀察孔關上了?!?/p>

陳堅石點點頭:“那以后呢?”

“那以后就出現了梅光地把所有的罪責都說成是萬財集團指使他干的,并且把唐美玲說成是他的直接聯絡人,這與我談話記錄的完全不同。你們拿到材料后,認為梅光地交代的情況與事實不符,特別講到了梅光地嫁禍于唐美玲只是轉移偵查視線,把水搞渾。我問過梅光地,他卻一聲不吭,態度完全不是兩天前的樣子。回想起白書記說的話和梅光地態度的變化,我心里像壓著塊石頭,總覺得對不住你們?!瘪R副所長說著,從袋里掏出了一份材料交給陳堅石,“這是我和梅光地談話的原始材料?!?/p>

陳堅石拍拍他的肩膀:“今天的結果和那天的事有聯系嗎?”

馬副所長看著他愣了半天,然后搖搖頭。

屈敏的電話響了,電話是羅大隊長打來的。屈敏接了電話把陳堅石叫到一邊說:“化驗結果出來了,梅光地是氰化物中毒?!?/p>

“氰化物!”

“是的?!?/p>

陳堅石把臉轉向馬副所長。馬副所長表情茫然地望著陳堅石。“梅光地怎么可能接觸到氰化物?”

“氰化物!”馬副所長張大嘴巴一時沒能合攏,“這怎么可能?!?/p>

“這是化驗結果!”

馬副所長一時陷入了困惑:“其他人有可能接觸梅光地?”

“可以。但自從白書記那件事以后,我特別謹慎,每天都要檢查監控錄像,從沒有發現異樣的情況。而且,所長在會上多次要求,不得和梅光地接觸,所有關于他的物品,只能由我檢查后送入。”

“梅光地關進你們看守所后,送進過什么物品?”

“幾乎沒有?!?/p>

“幾乎沒有?你再想想?!?/p>

馬副所長不語了。陳堅石覺得奇怪,如果是氰化物中毒,哪怕是微量,也是瞬間的事。但從馬副所長介紹的情況看,梅光地不良反應有相當一段時間了?!瓣愔?,有了。”馬副所長兩眼一跳,轉身對陳堅石和屈敏道,“十二天前,肖所長叫我帶了兩套汗衫和短褲。肖所長告訴過我,是他家里人送來的,還有一千塊錢。我記得很清楚,兩套內衣是全新的,但是我還是進行了細心的檢查。”

“是你拆的包裝?”

“是的。汗衫白色,很普通的那種;短褲黑色,全是純棉的。”

“衣褲呢?”

“應當還在號子里。對了,今天梅光地昏過去時,還穿著那件白汗衫,到醫院后因嘔吐污漬,被急救的醫生剪了。衣服上的污漬被羅大拿去化驗了。”

陳堅石馬上打通羅大的電話,問明了情況,然后要求羅大把衣服的其他的部位再作一次化驗。

“你說衣服是肖所長交給你的,而且是你親手拆新的?”陳堅石轉身問馬副所長。

“是的。”

“梅光地關進你們所里后,肖所長有什么反常的舉動?”

馬所長想了想說:“陳支隊長,肖所長的性格你知道,有事全擱在嘴里。這些年他仕途不順,心里窩著火?!?/p>

“我們沒有懷疑肖所長。”陳堅石說。

“這一點我可以保證。其實,肖所長給我衣服的那天,是他自己值班,我是在夜里12點接他的班的,他完全可以自己把衣服送進去,但他還是先給了我?!?/p>

“這兩套衣服是誰送過來的?”

“這個我不知道。事出后,因為化驗沒出來,所里還沒有來得及開分析會?!?/p>

正說著,陳堅石的手機再次響了。陳堅石看了看顯示號碼,走到了病房外。羅大在電話里告訴陳堅石,梅光地整件衣服都有氰化鉀成分,包括還在監所里的那件。羅大分析:根據藥物分布的情況分析,衣服可能在溶解了的氰化物水里泡過。陳堅石回到病房里沒說什么。醫生魚貫而入,想必是可以根據化驗結果對癥下藥了。陳堅石對馬副所長道:“你回去告訴肖所長,就說梅光地因為不明原因死了。”說完便和屈敏離開了病房。

“這就是說,衣服在送進看守所前,進行過拆裝?!?/p>

“是的。羅大說,含有氰化物的衣服貼身而穿,一出汗,毒藥便通過毛孔進入體內,這就是梅光地沒有馬上致命的原因。”

“真狡猾?!?/p>

“屈敏,晚上你派人把梅光地悄悄轉入其他醫院,醫生那里要做好工作。另外,你馬上帶人到看守所宣布梅光地死亡的消息,并告訴肖所長,要求他協助調查,弄清楚衣服的來源?!标悎允f著上了自己的車。

唐美玲又來電話了,口氣很急。陳堅石問是否還是到“皇后宮”,唐美玲笑笑說,那里不能去。我們還是到“國美海鮮城”吧。

“國美海鮮城”坐落在城西,一面是山,一面是海。離唐美玲的別墅不遠。陳堅石驅車到“國美海鮮城”時,唐美玲已經坐在榕樹下。她沒像往常一樣盤起發髻,也沒有濃妝艷抹,蓬松的頭發隨意在風中飄揚,那種神態無論如何也沒法讓你想象是個近三十歲的女子。

“你想喝點什么?”唐美玲見陳堅石坐下問道。

“來杯綠茶?!?/p>

“這里可沒有龍頂茶?!?/p>

陳堅石笑了笑,問:“很急?”

“是你急呀!”風撩起了唐美玲的長發,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陳堅石不解地望著她。唐美玲笑了:“我出來不到48小時,秦玨差點被害,梅光地生死不明地躺在搶救室里,你說,是你急還是我急?”陳堅石疑惑地望著唐美玲的眼睛。屈敏曾告訴他,唐美玲從看守所出來后,沒離開別墅半步。

“陳支隊長,你不用猜測我的消息渠道,現在是解決問題,再拖對你的人也不利。比如荊勇……”

面對陳堅石的驚訝,唐美玲卻笑了:“陳支隊長,秦玨遇險為我而起,梅光地也一樣。我出來了,秦玨和梅光地都沒用了。他們一定在想,只要我還活著他們就不會有安寧?!?/p>

“他們是誰?”

“你和你的上司,郝江集團的人,還有京城的官員?!碧泼懒嵯裨诮庾x一個平淡的故事。

“他們對你的興趣在于你手上有他們的把柄?”

唐美玲沒馬上回答,她望著遠方的海水,只見水面上升起一層薄薄的霧氣,景象變得很是溫柔。

“你抱著一顆‘炸彈’?”陳堅石說。

唐美玲莞爾一笑:“你知道周圍有多少人保護我?”

“你抱著這顆‘炸彈’想做什么?”

“這正是我請你來的原因?!碧泼懒嵊美w細的手指捋了捋發梢,“你知道,我是為萬財做事的,出于商業上的需要,對所有危及萬財商業秘密的行為進行了監控,成了我與萬財合作最好的理由。萬財這些年項目不斷,資產的擴充離不開青蘋公司,尤其房地產行業。萬財的崛起,青蘋公司更是功不可沒。這方面是萬財感興趣的。但我的注意力并不在此,我想要更高層面的掌控。我抓住人性的丑陋,搜集諸多方面的信息為我所用。你知道,在所有的男人當中,你是我見到唯一另類的人。濱江藥業改制和向經理被殺,都是郝江操縱、馮百方執行的。當你執意繼續偵查時,他們把目光轉向了你。你當然記得四年前的爆炸案前幾小時里收到的一張字條,那是我對你的警告。我沒想到事情的結果讓你背負了四年的痛苦。我之所以注意郝江集團的犯罪,自然是為了萬財,同時也想幫助你擺脫窘境。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因素,爆炸死亡的人當中有我的親弟弟,他是我唯一的親人?!?/p>

“你是指6號尸體?”陳堅石問。

“是的。他叫唐契。當時被你們編為第6號。”唐美玲喃喃自語。

“你為什么不來認領?”陳堅石大惑不解。

唐美玲說:“此前我已經卷進去了,并且知道阮虎的事。我有了自己的計劃,如果出面認領尸體,后面的事就會聯系上我,我了解警察那一套。我出了錢,請村里的老鄉把弟弟領回去。開始我希望你們立案偵查,我也會在恰當的時候給你們提供一些細節,幫你們找出元兇。但是市政府把爆炸事件定性為雷電引發的事故,你們也不得不悄悄進行,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p>

“于是你將爆炸中受害者的子女招進青蘋公司,并送他們去學習深造?”陳堅石問。

“是的,對于失去雙親的孩子,政府給了很少的補助。我培養他們,并在恰當的時候告訴了他們實情,這種成效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

“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

“徹底搞垮郝江集團。但是后來發現,這樣的事不用我去做了,因為郝江集團的資金短缺和馮百方的野心,已經把郝江集團推到了生死的邊緣。”

“馮百方有野心?”陳堅石問道。

唐美玲望著他笑笑:“你是揣著明白裝糊涂?!?/p>

“我不知道細節?!标悎允f。

唐美玲仰仰身子說:“馮百方早就在國外注冊了一家公司,名叫‘漢江國際貿易有限公司’,注冊資金為十六億,并注明在全世界有六家子公司,中國就有一家,名叫‘郝江集團’。郝江集團成了漢江貿易有限公司的子公司。”

“馮百方是想一口吃掉郝江集團?”陳堅石問。

“正是。”

“通過修改郝江集團的資料,達到吞并的目的?”

“他在等待機會?!碧泼懒狳c點頭,“如果馮百方離開中國,或者離開郝江集團,同樣可以通過互聯網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卻不能準確地把握時機,并且可能引起郝仁寰的懷疑。”唐美玲呷了口咖啡,“馮百方成了郝江集團的一顆釘子,他們的內訌會讓郝江集團不戰而亡?!?/p>

陳堅石知道,唐美玲是個十分自負的女人,有她的場合,她就是中心。她敏感的過去,不允許別人對她有哪怕一丁點兒的輕視。

“沒有郝江,就沒有郝江集團;沒有郝江集團,就沒有馮百方,也就沒有那么多的悲劇故事!”唐美玲憤憤道。陳堅石對唐美玲這樣的聯想表示理解?!榜T百方想通過梅光地把罪推在我身上,借你們的手把我打倒,這個想法和你們的上司的意愿一拍即合。如果我被拘留,就可以通過你們拿到他們想要的東西,而你們執行上頭的命令是天經地義的。當然,你們也想拿到那些東西,比如你們的局長。這樣一來,我好像四面楚歌了?!碧泼懒嶙鞒鲆桓本綉B。

陳堅石此時腦海里閃過公安部王賦處長的臉,他在協助偵破濱峰爆炸案的同時,還有特殊使命?!澳愕馁Y料涉及了上層?”陳堅石下意識地問。

“你知道,利益會讓人變成或朋友或敵人,沒有上層或是下層。”

“如果你把資料交出來,會解除對你的威脅?!标悎允蕴皆兊目跉庹f。

“那樣,我將變得一錢不值。抓我放我,他們做得過分了?!?/p>

“你想怎么做?”

“毀掉一切?!碧泼懒嵬蝗蛔兊眉悠饋怼?/p>

陳堅石不說話,他想用無聲讓唐美玲安靜下來。海風大了起來,唐美玲瑟索了一下,把手環抱在胸前?!拔冶緛硪粺o所有,現在也不怕失去。我被別人玩弄,現在要玩弄別人!”唐美玲說著臉上掠過一絲悲哀與痛恨的表情。

“你沒必要用自己換取什么,你想做到的,可以通過法律程序解決。”陳堅石奉勸道。

“法律,那是權力手上的一根指揮棒?!碧泼懒嵬悎允婀值匦α似饋?,“你是警察,這一點更有說服別人的理由。就說四年前的那次爆炸案,那是法律該管的吧?人命關天呀!可它卻成了意外災害?!标悎允療o話可說,這是他永遠的痛。“那里有你的戰友,也有我的親弟弟!”唐美玲說著,禁不住眼淚滾落下來??梢凰查g后,她臉上就又掛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唐美玲,你知道郝江集團為了發展害了多少人。不少干部明知道是陷阱,還是往里跳,他們算是罪有應得。但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何罪之有?他們有的甚至基本的生存權利都被剝奪了。有人鄙視生命,無人性可言。對這種人的打擊是警察的責任。你從不同的角度掌握了他們罪證,但不可以利用這些信息私自采取行動。只有借助政府的力量,才能做得合理合法?!?/p>

“你也想得到它?”

“當然?!?/p>

“但是我沒有?!碧泼懒嵬蝗徽f,“我知道怎么利用資源,就像利用自己的家什一樣,用不著別人操心。”唐美玲說完笑著站起身。陳堅石不明白這種突然的變故。當他目送唐美玲走向停車場時,才聽到身邊的叫聲。

“陳支隊長。”羅大叫道。

“你怎么在這兒?”陳堅石感到有點意外。

“我看到周圍有可疑的人,擔心出事?!?/p>

“里邊的情況怎么樣?”

“陳支放心,效果很好。”

陳堅石點點頭,給屈敏打了個電話,屈敏告訴他已去了第三看守所,肖所長說那兩套衣服是梅光地的兒子梅修學送來的。

十七

向局長用了半個鐘頭對郝仁寰談明了情況,并且告訴他,為了資金的安全,公安機關將提前介入。上午9點,陳堅石到了向局長辦公室,看到他一臉的倦容,顯然一夜沒睡。見到陳堅石,向局長笑了笑:“你提前了十分鐘?!?/p>

“我看見郝仁寰走的。”陳堅石自己沏了茶,像往常一樣也給向局長杯里續滿。

“郝仁寰很快就明白了,小荊的工作成效不錯?!毕蚓珠L說。

“局長,你不擔心二十四小時內會發生變故?”陳堅石問。

向局長搖搖頭:“郝仁寰和他的父親判若兩人,性格上落差很大。如發生變故,最大損失的還是他自己,他不會不顧及。”局長接著說,“省委同意我們的方案,為了確保一網打盡,中央和省兩級紀委將參加我們的行動,指揮部設在省紀委。所有應當抓捕和‘雙規’的名單已上報中紀委,但我們還是面臨著一個重大問題。”

“什么?”

“現在能采取措施的只有濱峰市和省里部分腐敗官員,還有其他相關的涉案人員,我們并沒有掌握更多的證據,或者說只是一種懷疑。一旦我們這里動起來,涉案人員極有可能會毀滅證據或進行串供。因此,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只有一個——”

“唐美玲。”陳堅石接過話說。

“對,唐美玲開口,對中紀委的控制工作十分有利。”向局長眼睛沒有離開陳堅石。

“局長,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标悎允粲兴?,“部里的王賦處長、省廳的廖總和我們局里,誰對唐美玲的證據更感興趣?也就是說,如果拿到光盤,我們應當交給誰?”陳堅石迎著向局長的目光,想在他瞳仁里找到什么。

向局長一愣,臉上表情令人捉摸不定?!澳阍趹岩烧l?”向局長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不,只是問問?!标悎允樋诖鸬?。

“你把錢存在銀行里,還要過問銀行的投資方向嗎?”向局長顯然有些不滿,對陳堅石暗示了警察紀律。

“我明白了?!标悎允幕卮鹉@鈨煽?,“不過……”

“不過什么?”

陳堅石正想說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皩Σ黄?,我接個電話?!标悎允f著走向一邊。電話傳來屈敏的聲音:“有三個人想進入唐美玲的別墅?!?/p>

“把他們堵在外圍?!标悎允f。

“他們說是部里的,我們請示怎么辦?!?/p>

“他們想干什么?”

“直接詢問唐美玲。”

“你讓他們通過刑偵局的王賦處長和我聯系,不能讓他們接觸到唐美玲。”陳堅石還沒把話講完,向局長從背后拿過他的手機道,“屈敏呀,我是向中挺,我現在以局長的身份命令你:讓他們進去。”向局長說完“啪”地關掉了手機。陳堅石眉頭皺成了疙瘩,吃驚地望著局長。

“你是想讓我負責?!毕蚓珠L走到桌子后面輕輕說道。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p>

局長反而笑了:“在濱海海鮮城,你不是和唐美玲談過了嗎,有什么結果?”

“至少她還在我們手里。”

“現在她從你手里溜走了嗎?”向局長追問道。陳堅石一時無言以對。局長接著說,“王處長早上和我打過招呼,他們要直接接觸唐美玲,并明確表示和濱峰的案子無關。這也是我想告訴你的。當然,你一定會想我可以拒絕。如果我拒絕了,結果是什么,這一點你得想清楚。我說陳支隊長,你對自己控制能力是不是沒有信心呀,不然,你怎么會害怕部里有關領導的過問呢?”

向局長這么一說,陳堅石沒再說什么。他給羅大打了個電話,羅大說現場情況他都看到了,聲像效果都在四級以上。陳堅石放下電話看看局長,局長并沒有在意陳堅石電話的內容,他埋頭批閱著文件,一副專注的樣子。陳堅石對向局長的信任是在荊勇身份明確以后,并且知道了向局長從省廳到濱峰市的真正目的。這才是陳堅石在阮虎犧牲后見到過的刑偵總隊長,那個有膽量有魄力指揮狙擊手朝人質開槍的總隊長。但是現在向局長同意部里過問唐美玲的案件,陳堅石不理解。濱峰的爆炸案和倒賣槍支大案,是部里直接指揮偵辦的,唐美玲的事和兩起大案沒有本質上的聯系,部里直接派人詢問唐美玲,這是“5.7”爆炸案和“11.7”槍案所沒有過的。局長剛才說過了,如果濱峰和省里采取統一行動,更高層的涉案人員就有可能逃之夭夭,對案件的深入會造成相當大的困難。從這個層面去理解,作為中央紀委全案的一部分,公安部的關注顯得合情合理。部里追查唐美玲的資料不是出于中央紀委的意圖,結果會是怎么樣?陳堅石覺得自己真的有些顧及起“銀行的投資方向”了。

他看了一眼向局長,對他的信任似乎不容置疑。

向局長看完了文件,揉揉雙眼,抹去了一臉的倦意,口氣平和地說:“我們接著前面的話題?!贿^’什么?”

“我們得不到唐美玲的資料怎么辦?”陳堅石終于問道。

“這個問題,省里有明確的布置,我只是執行行動方案?!毕蚓珠L簡單說道。

陳堅石想,部里的人即使拿到唐美玲的資料,盤子還是在他手里。從他和唐美玲的交談可以肯定,哪怕她再次被關押,她也不會把資料交給上面的人,這是她最不能放心的。

向局長見陳堅石不語,指指桌前的沙發:“坐吧。”然后扔過一支煙。局長深深地吸了一口說,“中央紀委和省委領導聽了廳長的匯報,我們所掌握的證據材料很扎實,和中央紀委的調查有相互補充,在許多問題上形成了證據鏈。因此,從四年前濱峰醫藥公司方經理被殺,到后來的‘雷擊爆炸’及系列殺人案,都和郝江集團有關。這里還牽涉濱峰市委市政府、省委班子及更高層面的極少數領導的腐敗行為。省委書記明確表示:四年前的‘雷擊爆炸’案,是極少數不法分子為了侵吞國有資產策劃實施的一起駭人聽聞的惡性案件。面對這樣的案件,濱峰市委市政府的個別腐敗領導為了地方或個人利益,虛構事實,隱瞞不報,甚至打擊壓制偵破案件、堅持實事求是的同志,是極端錯誤的。阮虎同志的犧牲,不僅僅是濱峰公安的損失,同時也使我們的黨員陣營里失去了一名好同志、好戰友。省委書記還明確表示:我們愧對阮虎同志的妻子和孩子,待濱峰的案件結束后,要大力宣揚阮虎同志英勇事跡,要讓人民知道阮虎同志是濱峰市的英雄,是濱峰市的驕傲?!毕蚓珠L說到這里有些激動。

“局長,阮虎同志的犧牲我有重大責任,當時如果把問題想得復雜一些,就不會造成這么嚴重的后果?!标悎允M量保持平靜的口吻。

“當時的情況我們都知道,你不用解釋。在‘7.19’爆炸案發生后,你做了很多工作,盡管有來自方方面面的阻力。但是你的工作沒有停止過,這一點省廳了解得很清楚。正是由于你和你的戰友不怕犧牲的工作,才使得郝江集團黑惡勢力一直控制在我們的視線里,為偵破全案提供了有力的證據?!?/p>

聽到這里,陳堅石心情平靜了許多。四年里他做了工作,但成效甚微?!拔业墓ぷ鳑]做好。”陳堅石有些慚愧地說。

向局長沒有馬上表態,辦公室里變得一片沉默。過了好一會向局長才說:“堅石同志,為了偵破濱峰的黑惡勢力案件,你失去了很多,你的情況組織上都知道。是啊,警察嘛,基本的職業道德就是勇于犧牲。為了更多人的利益而放棄更高的職位、更優越的生活條件,甚至付出親人的代價。正因為這樣,警察這份職業才顯得更加光榮;正因如此,警察才無愧于真正的‘人民警察’!”

向局長的話音剛落,門“篤篤”地響起來。向局長示意陳堅石開門,白正風出現在門口。

“局長您忙著哪?!卑渍L朝陳堅石點了一下頭,手里拿著一個本子站在門口。

“哦,白書記有什么事?”向局長朝后挺了挺身子。

“沒什么大事。省廳要求把監所檢查的情況反饋給局黨委,我寫了個報告。”

“那就放在這兒吧。”向局長說。

“如果局長有時間的話,我還想就最近的隊伍狀況作一個專題報告?!卑渍L看了陳堅石一眼。

“我看這樣吧,關于隊伍問題我們周末開個黨委會,到時一并報告吧?!毕蚓珠L說。

“好的,那我先走了?!卑渍L放下檢查報告,離開了辦公室。

望著白正風的背影,向局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陳堅石甚至無法知道向局長對白正風的態度。三所的馬副所長報告了白正風檢查所里的情況后,陳堅石專門向向局長作了匯報,向局長并沒有表態。如果白書記真的參與了郝江集團的腐敗案,這些年對“7.19”爆炸案的態度就不難理解了。陳堅石想開口,向局長像是了解他的心思,擺了擺手:“梅光地的中毒情況查清了沒有?”

“屈敏正在調查?,F在只知道是梅光地的兒子梅修學送的衣服。這孩子我們接觸過,如果不是有人指使,他不可能主動給父親送內衣。”

“哦,屈敏很辛苦,工作也不錯?!毕蚓珠L自言自語。

陳堅石點頭表示首肯。“一旦有結果,我馬上報告局長?!标悎允鹕砀孓o了。陳堅石和屈敏聯系后趕到了學校。詢問筆錄快做完了,從完成的辨認筆錄上看,梅修學從十張照片里指出了馮百方。梅修學說,馮百方是通過學校保衛科把他帶出去的。他給了他一千塊錢,告訴他自己以前曾跟著他父親打工,他父親不僅對他好,還救過他的命。現在他落難了,他應當報答他父親。他說他現在經營一家不錯的企業,愿意在今后的學習中照顧他。梅修學說,馮百方開車帶他一起在外面吃了飯。還說,天太熱,應當為他父親買幾件內衣,再買些水果。他們一塊兒到商店,馮百方挑了最好的兩套白色內衣,買了菠蘿蜜和提子。本來說好他們一塊到市里的,沒想到馮百方突然接到廠里發生重大生產事故的電話,匆匆趕回去了。臨行前,他叫了一輛出租車,給了司機五百塊錢,讓他把修學送到了濱峰市第三看守所,并且要求再送他回學校。

筆錄里,屈敏問梅修學當時購買的衣服放在哪兒,梅修學說和水果一起放在后備廂里。換車后,是那名中年男子搬上車的。顯然,這時候包被掉了。

詢問結束后,屈敏坐進了陳堅石的車子。屈敏說,馮百方做了充分的準備,他希望西城招標落槌以前不讓梅光地開口。車子駛進市區,街上掛滿了有關城西開發的宣傳標語。海風像不肯歇腳的精靈,把條幅吹得獵獵直響。陳堅石的車子在林蔭大道846麥橋段停了下來。屈敏看到他臉上流露出一種奇異的表情。

“怎么了?”屈敏問。

陳堅石沉默著沒回答。屈敏朝外看看,發現車子停在當年“5.7”爆炸的事發地點,便不再問。

好一會兒,陳堅石慢慢啟動車子。到了十字街,前面車子排起了長隊,顯然遇上了紅燈。他們等了一會兒,車子并沒有啟動的跡象,陳堅石下車一問,才知道已經停了三分鐘了。

“可能是警衛車子通過。”屈敏猜測,說著把頭探了出去,看到前面的車子啟動了。

陳堅石的車子緩緩地跟在后面,剛要過十字路口時,忽然又亮起了紅燈。陳堅石緊急剎車,屈敏的腦袋差一點碰在了擋風玻璃上?!安攀搿!标悎允?。

“控制器出了問題?!鼻舸?。陳堅石不語,兩眼望著紅燈,心里升起一股煩躁。

三分鐘過去了。南北路暢通無阻,而林蔭道仍舊堵個嚴嚴實實。陳堅石拿起電話打給交警總調處,回答是故障剛排除。一抬頭看到紅燈一跳,陳堅石舒了一口氣啟動車 。

“你的人是不是按下午的布置全部到位了?”陳堅石問。

“是的,七個點全部布置完畢。”

“剛才局長說了,中央和省里兩級紀委配合我們行動?!标悎允f。

“我們必須要所有的款全部到位以后,才更有說服力?!鼻粽f道。

“是呀,四年了,就等著這一天呢!”陳堅石話沒說完,手機就響了起來。羅大的人告訴陳堅石,梅光地醒了,他想說話,醫生卻不讓。陳堅石二話沒說,開車往市第一人民醫院駛去。

第一院是特殊的院落,草林蓁蓁,病房類似于別墅,可見不遠的七仙天池。這里是專門為廳級以上干部準備的,考慮到醫療條件和警衛方便,梅光地被秘密轉到這里。

醫生辦公室里,羅大正和主任醫生交涉。醫生認為病人剛剛蘇醒,還處于半昏迷狀態,如果談話過多,會產生危險。羅大卻認為,接受詢問是他自己提出來的,證明有重要的問題要說。醫生說,到了這里,就得聽我的,別說普通病人,就是省、市領導,也得按照我的治療方案進行。

陳堅石聽了后道:“我們尊重您的意見,但是你想過沒有,病人一蘇醒就想和我們說話,一方面證明事情很重要,另一方面病人知道他自己的狀況。如果不能滿足病人的要求,對治療而言,不一定有利。再說了,病人也不是普通人,住進特殊病房,是省紀委領導安排的。我們應當知道他的重要性?!?/p>

肖醫生沉默了。

陳堅石接著說:“我們會十分小心的?!?/p>

肖醫生看了陳堅石半天才答應道:“你們一定得抓緊,盡可能少進去幾個人?!?/p>

梅光地微微閉著眼睛,聽到腳步聲,吃力地睜開雙眼。陳堅石坐到床頭,屈敏把微型錄音機放到梅光地的枕邊。

“我活著……”因插著氧氣管,梅光地說話斷斷續續。

“你對馮百方沒用了,留下你對他是個危害,你自然得死。”

“這是規矩?!泵饭獾卣f著兩眼一片渾濁。

“有一點你沒想到,那兩件泡過氰化鉀的內衣,是通過你兒子送來的?!标悎允f。

梅光地閉上眼睛,好一陣眼角縫里滲出一滴淚珠:“說好的……不傷害我兒子……不該呀!”

“你有什么要說的,或者你自己寫?”陳堅石輕聲問。

梅光地點了點頭。陳堅石遞過紙和筆。梅光地吃力地寫了起來。大約十分鐘后,梅光地舉了舉手指頭,做了一個捺印的動作 。陳堅石把印送到他面前,梅光地把四個指頭一同摁在了上面,然后在自己寫好的紙上捺上了四枚指印。

陳堅石接過材料,上面只有兩行字:“縫在號子六鋪被子里的材料共有二十二張,里面交代的情況全部屬實。對唐美玲的污陷,出于白正風的旨意,馮百方和郝江是罪魁禍首?!比缓笫鞘鹈?。

陳堅石捏著這張紙,心里踏實起來。這時,他的電話響了起來,電話是秦玨打來的,她告訴陳堅石,林靜媛有兩天聯系不上了,她打電話問過美術學院,說這兩天沒去上課了。

陳堅石臉色陡變。

十八

招投標地址設在濱峰外貿大樓九樓,是一個月前確定地點。城西開發是國家級投資開發項目,整個招投標過程必須嚴格依法進行,檢察部門早就介入,把招投標地點放在外貿大樓,像是政府的一種暗示。但問題是市財政局新樓建筑沒有完工,舊樓環境不佳,內部裝修遠不如外貿大樓。市長在通氣會上說:在哪并不重要,關鍵看誰的方案與標的最近。市長開口,這事就鐵板釘釘了。而作為承辦這次招投標的郝江集團,同時又是最重要的競爭者,其好處就是擁有城西開發招投標的廣告專有權。因此,半個月前,濱峰市的主要街道和重要場所,已經打出了以郝江集團冠名的城西開發廣告。而外貿大樓如北辰居所,眾星捧之。

外貿大樓臨解放街一百五十米長,十五層高的樓掛滿了大幅標語,整座大樓像是綢緞的刺繡,赤、橙、黃、綠、藍、白把大樓裝點得五彩繽紛。大樓外的鐵柵欄早已刷新,地下、露天停車場的停車線重新著色,所有經過解放街的人,都禁不住駐足觀望。

從表面上看,招投標廣告用去三百萬元,但廣告效應和郝江集團對于城西開發勢在必得的決心,不是區區三百萬所能買得到的。業內業外人士對郝江集團勝標有了一種認可,郝江集團人氣很旺。想想也是,郝仁寰畢竟在美國呆了多年,當過UPF上市公司的總經理助理,他把城西開發招投標過程的廣告做得如此徹底與持久,不是郝江之輩所能想象得到的。

招投標會上午9點開始,全國有資質的建筑企業有三十二家參加競標,投標人可以帶兩名相關人員,代表政府招標方和大廳里的工作人員、警衛濟濟一堂。

郝仁寰的出現引起場館內不小的騷動。他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完全是一種主人的姿態。在郝江集團擁有的外貿大樓進行招投標,郝仁寰占據著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

郝江去世后,作為集團創始人的兒子,郝仁寰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露面。幾個月里,郝江集團內部新聞不斷,呈現許多有賣點的文章,吸引市民的眼球。業內人士對郝江還是有所了解的。由于管理的原因和激烈的市場競爭,實際郝江集團上一年總體虧損。大家知道,郝江兩腿一蹬,把一個爛攤子扔給了兒子郝仁寰,哪怕有回天之力,也于事無補的。但是郝仁寰接手后,對郝江集團進行了改革兼并,破產資不抵債的公司發行債券,為贏得銀行的貸款,投資濱峰海港并進行擴建,增加海港的吞吐量和提高進港口泊船的噸位。這一系列措施讓商界刮目相看。郝仁寰在城西開發招標公告張榜同時,就開展了許多有益的工作,尤其是招投標的地點設在郝江集團的外貿大樓,不論是朝是夕,都會覺得是郝江集團的一種炒作,而政府對這種炒作默認甚至迎合。

于是,在郝仁寰準時踩著鐘點走進招標大廳時,那種騷動便不足為怪了。

與郝仁寰一同走進大廳的還有馮百方,后面緊跟著荊勇。

招標臺上坐著公證員,還有評標委員會的5名成員。會議由市財政局局長主持。開場白過后,局長隆重請出市長王延松講話。王市長的講話很簡單,先談了城西開發對濱峰市的重要性,然后是贊揚這次招投標體現了公平、公正、科學和擇優原則,最后是市長的祝愿。

郝仁寰坐在最醒目的位置,不時地對市長的講話報以點頭。

盡管在座的都明白,主持人還是重申了競拍規則,宣讀了評標委員會名單。

馮百方坐在郝仁寰身邊,臉上沒一點表情。

在宣讀評標委員會名單時,郝仁寰用胳膊捅捅馮百方。馮百方心領神會道:“郝家的老關系。”

“原先說好不公開姓名嗎?”郝仁寰擔心地問。

這是王市長臨時的要求,臨時要求也是原先定好的,突然宣讀評標委員會名單,體現招投標的公平和透明。郝仁寰沉吟了一會兒說:“我們的投標書是不是離標底太近了。太近或是太低于標底,可能會成為廢標?!?/p>

“郝總放心,恰到好處。即使太近,只要有充分的理由說明,評標委員會同樣推舉郝江集團的牌子。”馮百方回答。

“評標委員會會推薦幾家符合條件的投標人供招標委托人選擇?”

“三家,但最后會留下我們?!瘪T百方不動聲色說。郝仁寰扭頭看了馮百方一眼,沒再說話。

臺上招標資格審查完畢,沒有哪家參與公司對資格提出異議。大會鼓掌通過。

“我們的資金什么時間到位?”郝仁寰悄悄問道。

“開標后,只要進入候選名單,上午11點30分,資金將全部到位。”馮百方還是那副表情,不恭不卑。

開標的過程顯得緊張而又沉悶,因為投標人無法得知標底,只是對投標書的各項工程預算的造價品頭論足。盡管空調效果很好,場內也能聞到熱烘烘的氣味。

10點40分,評標委員會開標,離城西開發標最近的有三家:郝江集團公司、萬財集團公司和省外的一家龍騰集團。這個結果沒有出乎投標者之料,不少郝家的老朋友過來表示祝賀,郝仁寰一一應酬。場面有些混亂,大家都等著招投標委托人宣布最后的結果。

11點鐘,市長邁著穩重的步伐走向主講臺。

“現在我宣布,城西開發主體工程中標公司為——郝江集團公司?!?/p>

一片凌亂的掌聲后,市長和評標委員會的人從門口走了出去。

馮百方一直站在郝仁寰身邊,當人們向郝仁寰涌來時,他謙恭地往后退了一步,順便把手里的包交給了荊勇,往洗手間走去。一分鐘后,馮百方從走廊內側的專用電梯悄悄離開了現場。不一會兒,他拉開了后門停車場上的車門。

“馮助理,你忘記帶包了?!鼻G勇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后。

馮百方愣了一下,接過包?!昂驴傔€沒來呢?”荊勇提醒道。

“郝總讓我先去銀行?!瘪T百方想推開荊勇上車,荊勇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馮助理是不相信我?!鼻G勇臉上流露出絲絲委屈。

馮百方兩眼像刀子一樣瞪著荊勇,臉上掠過一絲笑,那種表情荊勇從來也沒看到過。他半晌才說:“上車?!闭f著自己坐到后排位子上。

“我們這是去哪兒?”荊勇啟動車子后問。

“解放街?!瘪T百方表情冷峻。

“那里現在是行車高峰,路很不好走。”

馮百方沒有回答荊勇的問題,自顧從身邊拿出一個包,取出電腦:“上解放街后往北轉向林蔭大道,然后進入皇城巷。從皇城巷往西,直奔濱峰海港。我想我們會一路綠燈?!?/p>

“馮助理是想去海港。”荊勇問。

“是的?!瘪T百方邊說邊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著。

“沒想到馮總對電腦也這么精通。”荊勇開著車腦袋朝后贊嘆道。

馮百方停下手中的活,望著荊勇問:“你剛才叫我什么?”

“馮總。”荊勇回答。

馮百方拍拍荊勇的肩膀沒有說話。車子上了解放街,果然像馮百方說的,竟是一路綠燈。

“馮總進入了紅綠燈調控總調平臺。”荊勇說。

“哈哈哈,誰能想到呢!”馮百方笑得有些夸張,這是荊勇三年里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你知道后面有多少車子在跟著我們嗎?”馮百方說著,又在電腦里敲擊起來,綠燈的方向全變了,走過的路口竟是一片紅燈。

“馮總,盡管如此,您怎么上得了船?!鼻G勇說。

“你自然會送我。”馮百方并不理會荊勇的話。

“馮總這么有把握?”荊勇把車速放慢了下來。

“瑞士銀行有你的一個戶頭,只要我在電腦一點擊,就有五百萬美金存在你的戶頭里?!?/p>

“為什么?”荊勇問。

“我看上你的人品?!瘪T百方仍舊不動聲色說道。

“可您并不了解我?”

“我了解,你是警察。警察是職業,你要靠警察這個職業來維持你的生計,所以警察也是人。”馮百方的聲音平靜得像誦讀經文。

荊勇大吃一驚:“那你為什么還讓我開車?!?/p>

“警察也愛錢,五百萬美金接近四千萬人民幣,這輩子你花不了這么多錢。孰輕孰重你自己會想。”馮百方說到這里,看了一下手表,他似乎有十分的把握,并不把規勸荊勇放在心上。

“可是馮總到哪里弄那么多的錢?”話音一落,荊勇感覺到了沉默,車內的空氣明顯緊張起來。

“我的,全是我的。”馮百方斬釘截鐵,“沒有我,哪有郝江集團?沒有我,哪有郝江數百億資產?我十歲前在農村,豬狗不如,一天喝不上兩頓稀粥,人家欺負我媽就是因為看我爹軟弱。我媽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但我從來沒看見我媽穿過一件花衣裳,只能把紅布兜穿里面。我爹死了,我挨家磕頭討要。不錯,是郝江給了我一百塊錢,但那是我媽賣身的錢。我親眼看見媽被郝江蹂躪,我媽淚汪汪地望著我,真是刻骨銘心呀。”馮百方停了下來,荊勇從反光鏡里看到他眼里閃著淚花。

“我恨不得在郝江身上扎上一刀然后攪上一陣,我媽用眼神制止著我。一切都是為了我呀。我的表叔馮長浩一向對我媽不檢點,爹死后,他沒出一分錢,卻占有了我媽,最后我媽死在表嬸的妒忌里。那時的我,全身心里充滿著仇恨。我恨所有的人。這么多年來我竭盡全力,利用一切關系和手段,不惜殺人越貨,因為郝江集團就是我的集團。我是在為自己干,得到郝江集團,天經地義!”

馮百方雙眼血紅。

車里一片寧靜,引擎微弱的聲音被寂寞悄然吞噬。荊勇一邊開著車,一邊注意馮百方的舉動。車子上了林蔭大道,身后即刻變成了紅燈。

“這么說,麥橋段的爆炸也包含了仇恨?”

馮百方像是把什么都說完了,不屑再回答這樣的問題。他擺弄著膝蓋上的電腦,臉上不時流露出滿足的微笑。

車子中速行駛,這一切大約都是馮百方計劃好的。馮百方的電腦進入了交通平臺的電腦系統,這一點行動指揮部沒有預料到。另外,對于馮百方出逃,陳堅石是早有準備的,因此,機場和碼頭安排了支隊的人。但馮百方的自信讓荊勇感到擔憂,馮百方不可能束手就擒,他還會有更多的花招。

一路綠燈出了皇城巷,馮百方命令荊勇停下車子?!拔以撏睦镒撸俊鼻G勇問。

“好了,現在先取下身上的定位器?!?/p>

荊勇猶豫了一下,還是照辦了。他想馮百方無論如何想不到,除了身上的定位器以外,他的手機還有定位芯片。

“我們往南。”馮百方突然改變了方向。

“哪里都有警察,我們無法登機也無法上船。”荊勇仍舊沒啟動車子。

“你只管開車?!?/p>

“要是我不開呢?”

“你可以下車,但你會失去五百萬美金?!?/p>

“如果我還是不聽從呢?”

“你連同性命也會失去?!瘪T百方的話音剛落,荊勇從鏡子里看到了他手里握著的槍。荊勇松開離合器,車子緩緩駛向機場大道的引橋。馮百方打開車窗,一揚手,把定位器扔到一輛駛過的皮卡車后,皮卡車朝西一拐,往濱峰海港開去。

機場大道是六行車道,全長十公里,兩邊種著棕樹,間或布有纖細修長的紫薇。此時正逢花開季節,花朵簇簇似球,灼灼其華。再住前就沒有紅燈了。荊勇加快了車速,馮百方看了一下手表,停下手中的電腦。

“想好沒有,是跟著走,還是留在這是非之地?”馮百方問。

“我對你有什么用?”荊勇似猶豫地問。

“在外頭,我需要一個幫手。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p>

“你從小跟隨郝江闖天下,郝江視你為心腹,他怎么想得到,圍著他轉了幾十年的愛犬,卻是一條日夜想吞咽他的惡狼。如此說來,天下還有信得過的人嗎?”

馮百方臉上掠過一絲冷笑:“取代郝江集團,我蓄謀已久,說我不仁,郝江不義在先。今日的結果勢在必然?!瘪T百方說著再一次看了表,重新打開電腦。

“你要干什么?”荊勇問。

“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你想把郝江集團賬戶上的錢轉到國外的注冊公司?!?/p>

“對。還要變更公司所有注冊記錄,讓郝江集團成為我在國外的跨國子公司?!?/p>

“你認為能做到嗎?”

“只要我按下確定鍵?!?/p>

荊勇看了一下手表,離11點30分還有五分鐘,這時候錢還沒有到郝江集團的戶頭上。他說:“這一切你必須在上飛機前完成,在這之前我會阻止你?!?/p>

“你拋棄巨大的利益,對你有什么好處?”馮百方不解地問。

荊勇突然急剎車,馮百方的前額狠狠地撞在副駕的靠背上?!澳悴幌牖盍??”他怒吼道。

荊勇轉身盯著馮百方:“你知道啄木鳥嗎?它是害蟲的天敵,永遠沒有妥協!你殺害了多少無辜,包括我的戰友,這個賬你怎么算!”

馮百方盯了他半天,舉起了手槍。

“殺了我也沒用,機場上都是警察,你連候機大廳都進不去?!?/p>

馮百方陰森地笑道:“我不用進候機大廳,車子直接開進特殊通道。再說了,沒人敢阻止我。”

荊勇覺得馮百方話出有因,他潛伏了那么些年,就等著這一時刻,會有很多自以為周全的計劃。他啟動車子。

車子駛進機場外圍門崗,候機大樓隱約可見。荊勇看看時間,正好11點30分。在后車鏡里,馮百方一直在笑,那種笑帶著撕毀一切美好東西的殘忍,同時裹挾著成功的喜悅。毫無疑問,馮百方已經進入賬戶,只等著生效?!霸僖娏耍陆瘓F?!瘪T百方自言自語,舉起一個手指,朝確定鍵擊去。但是馮百方的得意之情還沒收去,得意的表情卻凝固在臉上了。片刻,他連續敲了幾次,開始重新啟動,但怎么也進入不了程序。

“別白費心機了,無線網被關閉,你無法登陸。”

馮百方瞪著荊勇:“繼續開車?!?/p>

荊勇心想,陳堅石一定會循著他的手機定位器,判斷他現在的位置了。如果把車直接開進安全通道進入機場,會造成被動,對飛機起落也是個威脅。

車子進了機場外圍的停車場,保安伸手攔車子,荊勇剛想停下,聽到馮百方在后面叫道:“開過去。”

“行。”荊勇加大油門,朝著保安沖去,保安情急中往旁邊躲閃,荊勇的車子緊追不舍,當保安跳進停車場時,荊勇的車子狠狠地撞在停在一旁的車子上,發出巨大的響聲。眨眼間,荊勇就地一滾,下了車子。守候在候機廳門外的刑警和保安沖了過來。

“他想撞我……”驚恐未定的保安舉著警棍沖上來,被刑警一把推開。

“舉起手來?!睅酌叹统鰳屩赶蜍噧?。

馮百方緩緩放下窗玻璃,手里舉著手機。“你們最好站著別動?!瘪T百方神情自若道?!昂髠涮ダ镅b滿了炸彈,只要我指頭一按,機場大廳就會飛上天?!瘪T百方這么一說,荊勇大聲喝喊,叫他們誰也別動。

這時,停車場門外警笛聲驟起。

陳堅石和屈敏跳下了車。

“別過來?!瘪T百方在車內大聲吼道,“叫你們的人退出停車場?!?/p>

陳堅石讓他們退出去,往前走了一步:“馮百方,你走不了,放下槍,從車里出來?!?/p>

“你們以為關掉我的無線網絡,我就沒辦法了?”馮百方晃晃手機繼續說,“我用手機完全可以上網,照樣拿回屬于我的錢?!?/p>

陳堅石盯著馮百方說:“別做夢了,你的手機被停了。”

“哈哈哈,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呀!你們停的是我用過的手機。”馮百方說著開始撥號。

“馮百方,即使你能把錢往國外賬戶上劃,你也走不掉。況且,郝江集團到賬的錢三天后才能生效。這一點你沒想到吧?”陳堅石又住前跨了一步。

“陳警官,你最好站著別動。這些年來,要不是你緊追不舍,也不會有后面的那些個事。我是濱峰的罪人,也有你的一份。你怎么來評價我?個企在濱峰的發展,郝江公司功不可沒。郝江公司做到今天,馮百方功不可沒。的確,這個過程死了一些人。我爸是病死的,因為沒錢,他就得病死;我媽是自殺的,因為沒有地位,任人糟蹋而無處伸冤,想守住名節,就得自殺。我說他們傻呀,要是我爸殺人越貨,就不會餓死;要是我媽利用姿色,會活得很滋潤。他們不肯走的道,現在很多人都在走,而且走得冠冕堂皇?!瘪T百方說到這里,顯得有些激動。

“馮百方,你放下手機。既然你看重現實,應當識時務,你走投無路了。你經營了半輩子,結果什么也沒得到,你策劃了一個巨大陰謀,卻千慮一失?,F在你想拿更多無辜者的生命來要挾我們,你做了,同歸于盡,你同樣不能達到目的。因此,你無勝可言?!?/p>

“哈哈哈?!瘪T百方怪誕地大笑起來,“陳警官,你小看我了。這些年你為了對付我,拋開心愛的女朋友,你的用意我知道。你很愛她,你沒想到吧,我的手機不但可以引爆身后的炸彈,還可以讓一個人喪生,她就是林靜媛。我讓你四年的心血白費?!?/p>

陳堅石想到了,秦玨說林靜媛失蹤后,他就想到了。他咬著牙,全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軟弱,否則會為馮百方注入信心。

“我現在正式提出條件?!瘪T百方說,“叫警察全部撤走,讓我順當離開濱峰。等我到達目的地,再通知林靜媛的被困地點。不然的話,她不被炸死,也會餓死、渴死,沒人能找到,我給你三分鐘時間考慮?!?/p>

向局長趕到了現場。陳堅石向他匯報了情況,向局長問:“能不能一槍斃命?”

陳堅石答:“他搖上了車窗,一槍斃命沒有把握?!?/p>

“如果一槍不能擊斃,萬一引起爆炸,后果不堪設想。”

屈敏提醒道:“局長,我們無法強攻。據秦玨說,林靜媛失蹤已經兩天了,如果馮百方不肯說出她受困的地點,我們會失去營救她的機會?!?/p>

局長看看屈敏問:“還有什么辦法,比如掐了他手機的信道?!?/p>

陳堅石說:“這個手機還是第一次使用,我們不知道號碼。現在技術部門正在測試,但機場里外使用的手機太多,要相當長的時間?!?/p>

“屈敏說得對,馮百方一定要活的,不然,林靜媛會有危險。更不能讓他引爆炸彈。唯一的辦法就是先斷了他的信道,然后生擒?!毕蚓珠L說。

陳堅石一個激靈:“我有辦法了?!?/p>

“快說。”局長焦急萬分。

“我們先答應他的條件,看他的逃跑路線。一旦他離開車子,我們就把車子拖到安全的地方。這是第一步。第二,讓我們的人預先登機,在上機前或飛機起飛前制服他。第三,請技術部門馬上查清機場位置的通訊發射平臺,如果平臺有三秒鐘斷電,我們就可以制服馮百方?!标悎允f道。

“那樣林靜媛怎么辦?”局長問。

“先解決當下的問題,只要馮百方不死,林靜媛的事后一步再說。”

屈敏還想說什么,被陳堅石制止了:“屈敏負責疏散群眾,快。”

“執行?!本珠L神情嚴肅地下了命令。

馮百方放下車窗,搖晃著手機失態地叫道:“我要引爆了!”

陳堅石朝他擺擺手,走到離車子十步開外的地方:“馮百方,我答應你的條件,你想怎么走?”

馮百方說:“十分鐘后有一趟飛往紐約的飛機?!?/p>

“行,但是你的車子壞了,從這里到登機坪最少也有一千米,我們派車送你進去?!?/p>

“好呀,你還叫荊勇那小子送我?!?/p>

“但是我們有個條件,在你上飛機前,把手槍留在車上?!?/p>

“當然。不然我成了劫機犯了?!瘪T百方詭譎地笑了。

警戒線以外站滿了人,屈敏和機場派出所的民警正把客人疏散到廣場上,頭頂不時有飛機從上空劃過,被撕裂的空氣發出刺耳的噪聲。陳堅石的電話響了起來,羅大告訴陳堅石他們已到達發射平臺,隨時都可以斷電,但是,一旦斷電,機場指揮塔同時失靈,便會自動開啟蓄電池,轉換的過程只有三秒鐘。陳堅石說行,聽我的命令再斷電。陳堅石把荊勇叫到身邊吩咐了一番。

“你只有三秒鐘?!?/p>

荊勇點點頭說:“陳支你放心,三秒鐘足夠了。”

一輛警車緩緩停在了馮百方的車旁。馮百方舉著手機從車里走出來,鉆進警車里。

“去機場?!彼f。

荊勇把手機放到儀表盤最顯著的位子,開動了車子。他看到陳堅石的車子緊跟其后。

進入特殊通道到寬大的停機坪,機場派出所的一輛警車在前面領路。荊勇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手機,遠遠地看到待飛的航班。荊勇心里著急,手機視屏突然輕輕一跳,顯示出“不在服務區”幾個字。荊勇猛踩剎車,馮百方的頭再一次撞到座位靠背上,荊勇“嗖”地轉過身子,一把抓住馮百方握手機的手,用力一扳,只聽得“咔嚓”一聲,隨著馮百方的一聲慘叫,手機落在了副駕椅上。荊勇左手拾起手機,右手一掌砍在馮百方的脖子上。整個過程不到三秒鐘,此時手機輕微地“嘀”了一聲響,恢復了通訊。陳堅石拉開車門,一把將馮百方從車里拽了出來……

尾 聲

整個行動到晚上12點全部結束。按照計劃,共抓獲犯罪嫌疑人省部級兩名,廳局級六名,縣處級十三名,科局長二十二名。其中五人被直接逮捕,九人被刑事拘留,十一人被“雙規”,多人被監視居住,兩人外逃。

從后來的內參上看到,這次行動,指揮部共調動了武警、民警、紀委干部和檢察干部七百八十七人,直接參與抓捕的有六百二十四人。當場收繳的可疑現金和存款總數為一億七千萬元。還有大量的高檔手表、金器、寶石和名貴字畫。據說,指揮部正在擴大戰果。

被拘留的人當中有省委原副書記馮長浩,濱峰市公安局紀委書記白正風;“雙規”的有市長王延松,市政法委書記侯罕人。

直到第二天上午11點,馮百方還沒有交代林靜媛的去向。正當陳堅石心急如焚的時候,唐美玲給她打來電話說:林靜媛已經被她送濱峰市第一人民醫院。

陳堅石和屈敏趕到了醫院,只見秦玨守在林靜媛身邊。秦玨說,唐美玲同時跟蹤林靜媛和馮百方的手機,發現他們在一塊,知道林靜媛出事了,是唐美玲派人找到林靜媛的。

林靜媛臉色蒼白,正打著點滴。陳堅石輕輕握住她的手,林靜媛緩緩睜開眼睛:“你終于來了……”說著,她的眼角滾落兩行晶瑩的淚珠。

陳堅石咬牙忍住淚水。

“醫生說了,她是因為餓的,加上過度疲勞,休息兩天就可以恢復了。”秦玨說。

過了好一會兒,陳堅石問秦玨:“唐美玲呢?”

秦玨搖搖頭:“她留下一封信?!鼻孬k從包里掏出一封信遞給陳堅石——

陳支隊長:

結果并非你意料的完美,也算是有一個好的結局了。

你一直揣摩著我的目的,其實我也不明白。我出身低微,經歷凄苦痛楚,處于這樣特殊的環境,只想從另一面證實我的價值。但是,當我走進那個最為隱秘的世界后,想回頭也來不及了。

這可能是我的全部。

假設人無骨,就難以站立;山無崖,就會崩潰。這個社會是你們這樣的人撐起來的。盡管如此,我還是沒能把你想要的交給你。

我走了,天涯海角總有一片屬于我的棲身之地。好好照顧林靜媛吧,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也是最值得你愛的女人。

陳堅石把電話打給監視唐美玲的隊員,得知是向局長下令撤掉崗位的。

一個月后,向局長調回省廳當副廳長,臨行前為陳堅石主持了婚禮。再一個月后,向局長被調離公安廳,到省計劃生育委員會擔任副主任。

秦玨沒有參加陳堅石的婚禮,在林靜媛出院的第二天,秦玨離開了濱峰市。有人說她和唐美玲在一起,也有人說她去了北方的一個小鎮。

從那以后,陳堅石再也沒見到過公安部王賦處長,也沒有見到過唐美玲和秦玨。

濱峰市的城西開發緊鑼密鼓地拉開了架勢。次年,郝仁寰當上了濱峰市政協常委。

(全文完)

責任編輯/張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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