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傅聰的鋼琴演奏會,也是為著傅雷——這場鋼琴演奏會正是為了紀念傅雷夫婦而舉辦的。
星海音樂廳。沒有報幕,沒有開場白,一襲黑色西裝、一身貴族風范的傅聰在眾人的熱盼中出場。
在中國人眼里,傅聰已不僅僅是一代音樂名家,更是中國一個時代的象征和化身。他傳奇般的人生,見證了中國從封閉走向開放,從蒙昧走向文明的艱難歷程。他更是中國人“望子成龍”傳統的成功典范。凡是看過《傅雷家書》的觀眾,自會曉得,傅聰的成功,除了自身的聰穎天資、良好的學養、對音樂的領悟、殝于天人的化境,還跟父親的諄諄教誨、人格塑造是密不可分的。
傅聰在接受媒體記者采訪時說過,雖然《傅雷家書》他很少看了,因為每次看都難以自抑,老淚縱橫,《傅雷家書》里的話都已深深銘刻在他的心里。
對音樂的理解和表達才更能顯出藝術家的功力。德彪西、海頓、肖邦、舒伯特……這晚傅聰挑選了與這些偉大的作曲家神交。每一位偉大作曲家的音符都經過了時間長河的淘洗,在傅聰的手里更化成了一只只藝術精靈,悄然鉆入人們的情感深處。他的彈奏絕沒有純技巧的匠氣,也沒有激情四溢的華彩,他已突破了父親所謂的“魔障”:“凡是一天到晚鬧技巧的,就是藝術工匠而不是藝術家。”(見《傅雷家書》)已成大家的他仍有自知之明:“你們鋼琴系任何一名學生,哪怕是低年級新生,手上工夫都比我強得太多。”那么他的底氣在哪里?他名震四方的本錢在何方?傅聰歷經千錘百煉,“彈的盡管SIMPLE(簡單),MUSIC(音樂感)卻是非常豐富的。”(傅雷語,見《傅雷家書》)傅聰彈奏時恰如行云流水、肆意縱橫。在他的音樂王國里,他就像漢晉六朝唐宋的風流名士,高蹈,灑脫,遺世獨立,與他的音樂融為一體,哪管俗世間濁浪滔天。
傅聰詮釋的肖邦、莫扎特、德彪西,自有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古典美,更有一種中國的唐詩宋詞的婉約之美。應了那句話: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在當年華沙舉行的“第五屆肖邦國際鋼琴大賽”上,來自歐洲的評委們就被傅聰演奏中透出的唐詩宋詞意境迷倒,這之后,傅聰更逐漸成為世界上演繹肖邦作品的權威。傅聰有過流亡之痛,有過痛失雙親的悲戚歲月,彈奏肖邦,自是感同身受,“赤子之心相接相契相抱。”(傅雷語,見《傅雷家書》)要達至藝術的最高境界,“既需越高的自尊,又需極大的屈辱。”
傅聰當年風華正茂之時,曾作過預言:較之于日本同行,中國人更擅長于彈奏西洋音樂,因為中國人懂得化的境界。“因為化了所以能忘我,忘我所以能合一,和音樂合一,和聽眾合一,音樂、音樂家、聽眾都合一。”(傅聰語,見《傅雷家書》)傅聰晚年也曾將西樂與漢詩作過一番比較,稱莫扎特后期作品近于莊子,從貝多芬處可聽出杜甫,說舒伯特像陶潛,更以為要聽懂肖邦只須讀懂李后主。這些,都得益于傅雷的教誨。
“一切都遠了,同時一切都近了。”(傅聰語,見《傅雷家書》)聽傅聰,你會驚覺這些古往今來的中西名流在他身上靈魂附體,是他們的幽靈躲在琴盒子里悄悄成全他。還有傅雷,這個世間極為難得的嚴厲而又慈祥的父親,仿佛也在他恬靜優美的音樂聲中復活,極力贊美了他一番:“孩子……你的演奏像流水,滔滔不竭的流水,流到每個人的心坎里去,把大家都帶著,跟你到無邊無岸的音響的海洋中去吧!……”(見《傅雷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