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投資系列之三十六
“金融工程”的假設,是我們可以在今天消費未來的產出。但這種做法沒有考慮真正的風險因素
在蘇聯計劃經濟時代,蘇聯工人曾說:“我們假裝工作,他們(指政府)假裝給我們發工資。”現在,西方金融工程師自稱,他們在創造價值,政府也裝作這種價值真的存在。
土木工程建造真實的建筑物,有的金融工程卻在建造空中樓閣。我們可以看到,剛剛大學畢業的金融工程師的收入是土木工程師的4倍。為什么華爾街可以占所有公司利潤總額的40%,而實體經濟只占60%?答案是:今天賺走明天的利潤,把成本轉嫁給納稅人。
“金融工程”的假設,是我們可以在今天消費未來的產出。這是用極低的利率折現未來的現金流,但這種做法沒有考慮真正的風險因素。通過有選擇地使用公允價值會計準則,我們可以在今天表示明天的價值,可以消費未來。但是,公允價值也難逃經濟周期波動,這意味著我們將為消費未來付出代價,納稅人、投資者和儲蓄者都將受到懲罰。
有的金融工程師認為,他們能通過場外交易(OTC)將個人風險分散化(也稱為公眾化),從而將風險轉移給公眾。場外交易市場的信息,對監管者和交易者自身都是不公開的。他們這樣說服每個人:分散風險就像播散肥料,對土壤是有利的。不幸的是,土壤慢慢變得貧瘠甚至有毒,同時,有人把土壤中肥沃的那部分拿走了。最后,只有華爾街大亨贏了。
他們已經通過政府的最終援助把風險社會化了,因為如果要私人清算龐大的場外交易,費用會高得無法估計。我們本來應該建立交易所和中心網絡,用以清算大宗的場外交易,以確保這些交易是透明的,交易雙方有償付能力,并且隨時了解、控制和監管他們的信用風險。可是我們卻看到,場外交易市場的平倉是在一個網絡化的系統中進行的,并且這個系統將危害傳播給實體經濟。
這次全球金融危機的本質,是我們利用極低的銀行利率制造了金融泡沫。利率是貨幣的價格,當名義利率低于自然回報率(資本的真實回報)時,就會導致金融資產的價格顯著高于它們真正的價值。當年日本金融泡沫發生時,日元的利率不得不降低到幾乎為零,以防止金融資產崩潰。
如果日本的股息率和長期利率接近全球利率水平——4%,而不是1.5%,那么,日本的股市和債券市場將大大低于現在的水平。可是,沒有人想讓損失立即發生,所以,在日本若干年的經濟停滯和誰該為此承擔責任的政治爭論中,損失轉移給了日本的儲蓄者。
到如今,日本投資者仍然在為17年前的泡沫破滅所帶來的經濟低效率付出代價。許多節儉的日本家庭主婦為了增加收入,去進行日元—澳元的息差交易,因為她們自己的存款幾乎沒有利息。這不能不說是一出悲劇。
零利率補貼了投資銀行和對沖基金,致使他們認為息差交易中產生的高額收益,是由他們神奇而“專業”的投資技巧帶來的。于是,這些金融工程師就有膽量大舉提高杠桿率,創造出能帶來更多“虛擬價值”的新產品。其實,華爾街在復制日本上個世紀的泡沫,而且,我們現在又通過降低利率來救助混亂的市場。
流動性危機經常是償付能力危機的表現形式。其實,這不是因為流動性不足,而是對交易對手的償付能力缺乏信心。目前,商業銀行和投資者正在試圖找出哪些資產是泡沫,哪些資產是真實的。只有當還債結束時,才能回歸到現實中。例如,銀行系統的杠桿率回到12倍左右,而不是30多倍。有兩種還債的方法:一種是通過延長債務償還期,假裝泡沫仍然有利于經濟;另一種是增加銀行系統的資本。延長債務償還期就是讓泡沫不要破滅,這個方法愚蠢得就像丹麥王子命令潮水不要退去一樣。
增加銀行的資本金,實質上是將銀行國有化。如果銀行作為公共服務機構,它的破產將帶來災難性的后果,那么,不妨暫時將其國有化,前提是保持銀行經營的競爭力和透明度。但是,通過國有化救助銀行會帶來政治經濟問題,那就是如何在現有的股東和政府之間分擔損失。
正如1993年-1998年間的日本選民,現在美國的社會大眾理所當然地憤怒了,因為引起動蕩的那些金融工程師希望公眾來承擔損失。不幸的是,這次沒有別的選擇,因為經濟損失已經發生了,只是還沒有在會計上確認。在歷次危機中,如果想盡快渡過危機,就要盡快確認經濟上的損失。從這個角度來看,每天都盯住市場沒有什么不對,因為這樣可以立即發現經濟損失。
如果在經濟發展過程中運用一種會計準則,而在經濟衰退中轉用另一種會計準則,那么,后果就是讓全社會來承擔少數人貪婪造成的損失。所以,重組銀行的資本結構,才是應對危機的正確方法。
作者為《財經》雜志特約經濟學家,香港證監會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