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睿智的中國人把世間萬事比作一盤棋,莫測的未來正是這盤棋的精妙所在。可是,深受啟蒙思想理性熏陶的西方人,似乎不愿意承受這種不確定性之重,因而執著于去測度世事這盤棋究竟如何下、結局會怎樣,以及怎么做才能贏。由此,我們有了關于理解個人行動的諸般理論,其中最著名的自然是博弈論。
博弈論正式創立于上世紀20年代,40年代引入經濟學,隨后風靡整個經濟理論界,并隨著“經濟學帝國主義”,進入政治學、法學和社會學等學科。如今,博弈論不僅是當代社會科學的分析工具,更成為流行用語。
博弈論的流行,并不意味著博弈論毫無瑕疵。博弈分析許諾其能夠明晰理性人的最優行為。因此,我們看到了擁有堪稱完美理論形態的“納什均衡”(Nash equilibrium)及其衍生物。倘若擁有“完美”的信息和“完美”理性,納什均衡就是完美的。然而,日常生活中的博弈,通常不那么“完美”,不可能知道全部的信息;更重要的是,不可能那么“理性”。于是,就有了著名的“囚徒困境”,個人的最優策略產生了對所有參與者而言最糟糕的結果。
經典博弈論的視角,是以不偏不倚的旁觀者姿態看待博弈雙方的。這種超然的中立者態度,會使曾經旨在解決現實社會問題的博弈論陷入純理論的自娛自樂中。
當博弈論專家的理論模型越來越超出常人的智力范圍時,另一個自然科學領域開始注意到博弈論的潛在價值,這就是生物學。《演化與博弈論》這本現在看來完全能夠稱得上理論坐標的著作所討論的內容,正是關于應用博弈論構建生物演化分析一般方法的總述。
本書對于社會科學專業人士——且不說那些非專業人士——來說,翻開的第一感覺可能會是一種莫名的疏離。鳥類翅膀形態的演化、雌性掘土蜂的競爭、哺乳動物的性選擇,這些東西和我有什么關系?
本書的初衷僅針對生物學家,而非社會科學學者。也許,當年梅納德·史密斯領導他的團隊運用博弈論分析生物演化難題時,也未曾想到他竟然催化了博弈理論的又一次飛躍——演化博弈論。因此,只在本書的最后,作者才略微觸及了一些演化博弈論和文化演化之間相關性的問題。四年之后,薩格登(Robert Sugden)首次全面使用生物學演化博弈方法,分析社會制度的演化,出色地解釋了自發秩序的生成機制。而后,在賓默爾(Ken Binmore)、鮑爾斯(Samuel Bowles)、史克姆斯(Brian Skyrms)以及揚(Peyton Young)等人的推動下,演化博弈論迅速成為一股強勁的思潮,“演化”二字成為當前社會理論分析的流行趨勢。
作為一個生物學家,梅納德·史密斯被眾多社會科學大師稱為“演化博弈論之父”,這就如生物遺傳基因突變一樣奇妙。但是,如果細究其理論,便會發現生物演化的思想,事實上抓住了人類社會某些內在的本質。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生物學家放棄了經典博弈理論苛刻的理性要求。放棄了完全理性假設的演化博弈論,允許我們從自身視角出發去看待社會。這種“設身處地”的思考視角,使演化博弈論具有了經典博弈理論沒有的親和力。當生物學家將經典博弈理論的思想精髓應用于生物學研究20年后,經濟學家又重新將結合了生物演化思想的博弈理論拿回來,用于分析社會制度的演化。
演化博弈不強調理性要求,不強調最優結果,也不總是追問均衡是什么。新古典經濟學模型中完美的均衡觀念無法在演化中找到。
“演化穩定均衡”不是一個終極狀態,只代表博弈過程中的某個階段。演化關注的是博弈的過程,而不是博弈的結果,而演化的過程不能許諾一個完美的結局。通常“演化穩定均衡”會告訴我們多個結果,其中有我們欲求的,也有我們厭惡的。但是,除了我們自己非刻意的個人行為,沒有人能為我們決定會得到什么樣的結局。這樣,演化博弈論好像又回到了原點——它并不試圖測度未來。這難道不正是在描述我們整個社會制度演變的歷史嗎?
從一個階段向另一個階段的轉變,每一次轉變都是無數個體行為非意欲的結果;每一次制度變遷并不總意味著我們在前進,更不可能達到完美的終極,至少對我們這些并非全能的人類而言是這樣。
演化博弈論強調一個詞——趨勢,趨勢是一種自然而然、不可抵擋的發展力量。“演化”概念本身正是趨勢所向。《演化與博弈論》一書,作為社會分析理論新趨勢的開創性著作,其價值亦在于此。
《演化與博弈論》,(英)約翰·梅納德·史密斯著,潘春陽譯,王小衛校,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10月第一版。參見本刊2008年第22期“本刊11月薦書”
本文作者為復旦大學經濟學院經濟學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