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能照搬羅馬人的經驗,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雖然他們所做的一切有時是非常值得贊美和羨慕的,但在其他方面,這一切又是可憎的。因為他們取得的大部分成就是靠武力實現的。他們的文化給我們留下了無與倫比的杰作,但這種文化的創造和維系,說到底是建立在暴力基礎上的。當今社會既不能容忍,也不應容忍這樣的暴力。因此,這就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尚未回答的問題:如果不采用這種難以接受的暴力手段,怎樣才能解決尖銳的種族問題?
這些種族問題仍然困擾著我們時代的同類大國或比較大的政治組織。現在,讓我們看看羅馬歷史進程的第二個階段,因為在訴諸武力之后,通常是政治解決時期。在這方面,羅馬人及其統治者顯示了自己的智慧。我們今天的研究(其他時代的同類研究亦不例外),均沒有揭示出能與羅馬人的政治智慧相媲美的例證。也就是說,在征服或吞并一個地區之后,羅馬人一般都繼續對它進行治理。盡管他們沒有大量堅持今天所理解的那種社會正義,但至少選擇了明顯的和平方式,從而給這樣的地區帶來了前所未聞的繁榮景象。
社會的另一面涉及的是個人和公社之間的關系。在這方面,羅馬人的經驗提出了一些發人深省的問題(即使這樣,他們的經驗始終沒有提供答案)。在羅馬共和國的英雄時代,公社精神是十分強烈的。這種精神始終阻止任何個人過分突出自己的重要性。當老加圖撰寫軍事史時,他喜歡忽略所有羅馬將軍的名字。這不完全是他的性格古怪。在共和國的最后階段,情況不斷發生變化,正像精美的雕像所顯示的那樣。在隨之而來的帝制時代,出現了與共和國完全相反的極端。由于個人崇拜日益肆無忌憚,因此必然突出統治者本人的超凡形象。
近代歷史學家對此提出了異議。他們反駁說,雖然皇帝變成了萬眾矚目的核心,但作為個人,他們對歷史進程施加的影響不像古代作家所想象的那樣。在不可避免的政治和經濟因素的作用下,歷史進程的走向不以皇帝的意志為轉移。蘇維托尼烏斯(Suetonius)的《十二愷撒》(Twelve Caesars,又譯《羅馬十二帝王傳》)是一部高度個性化的著作,只有它為我們展現了荒唐可笑的歷史畫面,其中,確也不乏某些真實的報道。但是,我們同樣不可夸大另一方面的反應,因為我們習慣于用當代社會學的思維考慮問題,所以,避而不談是否憎惡我們見到的當代獨裁者。
其實,正是這些當代的獨裁者警示我們,對蘇維托尼烏斯等人過分激烈的反對是錯誤的。例如,有一種見解認為,斯大林在某種意義上反映了流行的趨勢和他周圍的傾向,如果他根本不存在,這些趨勢和傾向也會不折不扣地按同樣的軌跡推動世界歷史。這種觀點顯然是錯誤的。羅馬史毫不含糊地向我們發出了同樣的警示,例如,如果沒有奧古斯都和君士坦丁的獨特個性和個人才能,羅馬史絕不會走同樣的道路。
……
在西歐和美洲,我們生活在這樣的時代,當正式評價個人自由的可贊美度與可行性時,人們偶爾持貶低或完全否定的態度。那么,羅馬人是怎樣堅持這一點的呢?說實在的,雖然他們無與倫比的法律才能為未來的民主政治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不管你對民主這個術語作何種解釋,他們都沒有開始實行今人所理解的那種民主政治。
實際上,社會金字塔的底層和最大的部分,是由一個大得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群體構成的。他們幾乎掙扎在死亡線上,正如有史以來他們在其他社會所生活的那樣。如果我們有意作出道德評價(歷史學家一向不會拒絕這種評價),我們也許會對羅馬人未能逾越這個障礙而感到遺憾。當然,近代以前的任何民族都沒有越過這個障礙,即使越過了,也只是部分越過而已。
但是,當我們充分注意了這一點之后,就讓我們想一想羅馬人都完成了什么吧。他們全部漫長的歷史不僅向我們展示了一個緊密結合的公社通過相互合作可以創造什么,而且還展示了個人在公社中自我表現的可能性。即使被壓迫的廣大民眾仍不能揚眉吐氣,但至少在構成社會的其他成員中,羅馬為個人實現自我價值和取得成就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廣闊空間。這些成員包括政治家、作家、藝術家、思想家、建筑家、工程師、律師和事務家。
《羅馬史》,(英)邁克爾·格蘭特著,王乃新、郝際陶譯,世紀出版集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9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