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家楨

著名生物學家、中國現代遺傳科學奠基人之一，2008年11月1日逝世，享年100歲

100歲，跨越一個世紀的一生。兒時最感好奇的是“人是怎么來的”，這個問題引領他奠定了中國在遺傳學領域的理論，他的弟子遍及海內外。

談家楨出生于浙江寧波的慈溪，祖父是世傳銀匠，父親談振鏞在郵政局當一名小職員。1921年，小康之家成長起來的談家楨進入寧波斐迪中學，這所教會學校首先要讓學生們知道“是上帝創造了人”。談家楨則說:我現在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但我相信將來一定能正確地回答。1926年，17歲的談家楨被免試保送蘇州東吳大學，選擇了一直興趣濃厚的生物學專業。這時他就開始想到，動物植物有個育種問題，人是否也是如此?如果可以用遺傳學原理對人加以改良，那么中國人的體質和素質就可以提高，就可以甩掉“東亞病夫”的帽子。

1930年，21歲的談家楨在東吳大學獲理學學士后，赴燕京大學師從李汝祺教授，繼續攻讀碩士;畢業后回到母校，任生物系講師。就在東吳大學教書期間，李汝祺把談家楨的一篇論文寄給了自己在美國求學時的導師、近代遺傳學奠基人、基因論創始人、諾貝爾獎獲得者摩爾根(Thomas Hunt Morgan)。看了文章，摩爾根當即決定邀請談家楨到他的實驗室學習。

這讓談家楨大喜過望。1934年，他告別了母親和新婚的妻子，來到美國加州理工學院，成為摩爾根的助手杜布贊斯基(Theodosius Dobzhansky)的第一個博士研究生。兩年后，他通過了《果蠅常染色體的遺傳圖》論文答辯，獲得博士學位，時年27歲。次年談家楨回國，應竺可楨校長之聘成為浙江大學教授，并將“基因”一詞帶入中文。

不久，抗日戰爭戰火蔓延到杭州。浙大全校內遷，生物系最后輾轉抵達距遵義75公里湄潭的唐家祠堂里。從1940年開始的六年里，昏黃的煤油燈、簡陋的顯微鏡和田里的果蠅、瓢蟲，成了談家楨和學生們最好的伙伴。他的四大弟子——盛祖嘉、施履吉、徐道覺、劉祖洞個個成績優異，被同學們稱為“四大天王”。盛祖嘉曾說，唐家祠堂半夜里的一點燈光，豈不象征著使新中國避免在科技領域中出現斷層的火種?多年以后，王淦昌、蘇步青、貝時璋和談家楨等前浙大同事在中國科學院開會時相遇，憶起湄潭浙大任教的日子，那是他們最愉快、最能施展自己才華的時期。

1948年，談家楨作為中國惟一的代表，赴瑞典參加第八屆國際遺傳學大會，并當選國際遺傳學聯合會常務理事。會后他婉拒了國外各方聘約，回國迎接新中國的誕生。但是，那時候蘇聯學術界已經把摩爾根的遺傳學批判得一無是處。蘇聯的遺傳學家被開除、被流放、被逮捕甚至處死者大有人在。1950年，蘇聯科學院遺傳研究所副所長努日金來華講學，特意要與談家楨“全面討論新舊遺傳學理論”等問題。1952年6月29日，《人民日報》發表題為“為堅持生物學中的米丘林方向而斗爭”的文章，國內也開始推行批判摩爾根的遺傳學說。這一年秋天開始，各大學停止教授摩爾根遺傳學，有關研究課題也被停止。談家楨被迫“檢查”，以教授“達爾文主義”維持工作。當時與談家楨并稱為生物學界“南談北李”的北京大學的李景均憤而出國，一去不返。

直到七年后的1956年，毛澤東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及青島遺傳學座談會召開之后，“摩爾根遺傳學”的教學和研究才得以恢復。同年，談家楨在復旦大學建立了中國第一個遺傳學本科專業;又在復旦大學遺傳學研究室的基礎上，于1961年建成了中國第一個遺傳學研究所，使復旦大學成為中國復興遺傳學、培養后備人才的搖籃。

在“反右”“大躍進”尤其是“文化大革命”中，談家楨被打成“反動權威”。一些人把他主持的遺傳學研究所視為“談氏小朝廷”，揚言要“揪出這個漏網大右派”。談家楨被抄家、批斗不計其數。他的妻子傅曼云與應云衛、周予同、上官云珠等七名上海民盟委員被迫害致死。

“文革”十年，亦是國外生物工程蓬勃發展的十年。1978年，美國朋友邦納寫信給談家楨，請他參加加州理工學院生物系50周年紀念會。這是中國“文革”后與國外首次進行學術交流。此時談家楨已經年屆七旬，他意識到，必須把失去的時間補回來。他托老同學們在美國購買大型儀器、藥品和生化試劑，邀請他們來華講學，推薦中國學者到歐美和日本進修。

晚年的談家楨，還不時為中國遺傳學的發展奔走。1998年，在他的建議下，中國南北兩個基因組研究中心成立。當時中科院最年輕的院士陳竺任南方中心主任，談家楨為名譽主任。這些年，他把自己當成一個社會活動家。

1998年，經過談家楨多方爭取，中國改革開放后舉辦的第一次國際學術會議——第18屆國際遺傳學會議在北京召開。談家楨主旨發言的題目是——“遺傳學，為了所有的人都能更好的生活”(Genetics—A better life for all)。這也是對他自己一生的最佳注解。■

作者為《財經》環境與科技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