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師越來越稀缺的時代,卡拉揚制定并身體力行的標準仍然高不可攀
因歷史和地理的變遷,德意志和奧地利這兩個國家,經常會給人的認知造成一種錯覺。比如,希特勒明明是奧地利人,卻作為千古罪人被永遠釘在德國歷史的恥辱柱上;再比如莫扎特,無論是其父親的出生地奧格斯堡,還是他本人的出生地薩爾茨堡,都屬德意志的管轄地,這樣一個地道的德國人,卻最終成為奧地利最著名的人物而載入史冊(不獨是音樂史)。
再說指揮家赫伯特馮卡拉揚。他職業生涯的起點是德國的烏爾姆和亞琛,一生最輝煌的藝術生涯是執掌德國的柏林愛樂樂團,并將其塑造為世界排名第一的交響樂團。我相信長期以來不少人都把卡拉揚視為“德國指揮家”,特別是他名字里那個代表德意志貴族地位的“馮”字(von),更容易加深這種誤解。
當然,現在大多數喜歡聽音樂并關注卡拉揚的人,應該都知道他是奧地利薩爾茨堡人了。至于那個“馮”(von)字,其實就是英文中“from”的意思,只有貴族才以地名為姓氏,而這個地名往往就是封地、領地。“karajan”這個地名,據考證乃屬希臘,也就是說,卡拉揚有希臘血統,至于是不是德意志貴族就很難考證了。
1908年4月5日,卡拉揚出生于薩爾茨堡新城河濱的一座帶庭院的漂亮房子里。現在這座房子就位于連接老城與新城“主橋”的橋頭一側,庭院里有一尊卡拉揚揮棒指揮的塑像。在他1989年7月16日去世前,薩爾茨堡的卡拉揚痕跡一度重于莫扎特。他是規模盛大的薩爾茨堡夏季藝術節的靈魂,是開銷昂貴的薩爾茨堡復活節音樂節的主宰。卡拉揚將晚年的大半時光停留在薩爾茨堡,這里是他的“拜羅伊特”,一個王朝的宮堡,一個由“卡拉揚君主”統治的國度。
卡拉揚的生命晚期被諸多疾病折磨,卻絲毫不見生命之火熄滅的跡象。他仍然掌控全局,姿態強硬,事必躬親,一絲不茍。他的演出錄音計劃不斷翻新,音樂品味只上不下;他對現代音樂始終保持清醒的甄別,薩爾茨堡的門檻仍然很高;他因聘用女單簧管樂手而與柏林愛樂的大多數樂手處于絕不妥協的僵持,他的帝王尊嚴容不得半點忽視;他還在為每年的歌劇新制作費盡心力地挑選歌手,發掘新秀;他仍然熱衷于親自導演,哪怕行動已經非常不便。
在卡拉揚的領地里,一切都必須完美無缺,薩爾茨堡的一切值得充分地享受。即便卡拉揚心中的神靈肯定是他的鄉黨莫扎特,他也為自己在聲望上取而代之而心滿意足。在那個年代的薩爾茨堡,包裝紙上印有他的頭像的巧克力“卡拉揚糖球”,甚至比“莫扎特糖球”還要搶手。
卡拉揚死得實在突然。新制作的《假面舞會》已經排練完畢,原班人馬的柏林愛樂大廳的錄音業已完成,只待7月25日首演時刻的來臨。卡拉揚的死像極了瓦格納,同樣是心臟病猝發;瓦格納倒在柯西瑪的懷里,卡拉揚在他的飛機玩友、索尼唱片的大賀典雄臂彎中闔上雙眼,地點在阿尼夫他的房子里。
耐人尋味的是,無論是歐洲樂壇,還是薩爾茨堡藝術節,在“后卡拉揚時代”的十余年中,消除卡拉揚影響的運動竟然轟轟烈烈,如火如荼。不僅“卡拉揚的敵人”羅馬尼亞指揮家塞爾吉烏切利比達克被封為“新神”,許多與卡拉揚風格迥異的指揮家被作為他的對應面而大受追捧。似乎卡拉揚的“標準化時代”已經使命告結,音樂接受的歷史從“啟蒙”進入“狂飆”,甚至大有清算“錯誤啟蒙”的勢頭。這真是人心與藝術鑒賞力的悲哀。
卡拉揚雖然逝去,但他的背影始終清晰,而且隨著歲月的推移,只能是更加清晰。無論音樂演奏技術和錄音技術在卡拉揚身后的近20年有多大的發展,“卡拉揚產品”始終是能夠經受住任何考驗。在大師越來越稀缺的時代,卡拉揚制定并身體力行的標準仍然高不可攀,能夠望其項背的實屬鳳毛麟角。
德國中生代指揮家克利斯蒂安蒂勒曼,在瓦格納和理查施特勞斯部分曲目上只是露出一點卡拉揚的端倪,便被評論界驚呼為“小卡拉揚”。根據最新消息,蒂勒曼在成功執掌曾經是切利比達克“禁臠”的慕尼黑愛樂樂團,以及剛剛被任命為拜羅伊特瓦格納歌劇匯演音樂指導之后,有可能繼意大利人克勞迪奧阿巴多和英國人西蒙拉特爾之后,成為柏林愛樂樂團的新掌門人。
也許只有到了“蒂勒曼時代”,“后卡拉揚時代”才能最后宣布結束,因為“音樂制造”重新回到了卡拉揚軌道。
劉雪楓:音樂評論家,瓦格納中國協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