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7年夏天,法國葡萄酒產地圣·朱利安地區的農民,看著山坡上郁郁蔥蔥的葡萄園,以為豐收在望。可當地一種名叫象鼻蟲的小甲蟲,摧毀了他們的希望。在這種小甲蟲的尖牙利齒之下,葡萄樹只剩下光禿禿的藤。憤怒的村民希望通過法律手段保護自己的合法權利,向這些毀掉他們希望的小東西討個說法。
其實,他們過去這樣干過一次,推舉一名代表向宗教法庭起訴象鼻蟲。當時,由教士組成的法庭在審理后認為,象鼻蟲是上帝派來的,其破壞行為是上帝的旨意,因為許多村民對上帝不虔誠,交稅不及時,對教堂的布施也少了點。象鼻蟲是上帝的怒火,惟一解救的方式就是全體村民懺悔和舉行大規模彌撒。村民照辦了。
說來奇怪,當村民滿足神父的要求后,象鼻蟲在當地倒真消失了30年。這次象鼻蟲卷土重來,讓村民很氣憤。他們覺得自己沒有犯任何錯誤,雖然孩子在挨餓,但對上帝虔誠而慷慨。他們還是把剩下的錢,投入神父的布施盤中,用來裝飾教堂的穹頂。象鼻蟲的這次騷擾毫無道理。
宗教法庭再次受理村民的起訴。村民要求教會詛咒象鼻蟲,將其驅逐出教會。這種懲罰絕非異想天開。教士手中的《圣經》就記載:當年,蛇在伊甸園引誘亞當、夏娃偷吃禁果后,接受的懲罰就是詛咒,終生用腹部走路,并被驅逐出伊甸園。
為了公平起見,保證被告享有充分的辯護權,一位律師被任命替象鼻蟲辯護。雙方在神父的主持下展開訴訟。原告認為,這些害蟲就是30年前被警告過的那批象鼻蟲,至少是它們的后代,所以他們沒有告錯對象。盡管與上次審判有關的人都已死去,但這批害蟲同樣應該受到嚴厲譴責,并被逐出教會。
辯護律師則指出,他的當事人沒有理由遭到詛咒,因為《圣經》說:上帝創造出低等動物使其低于人,但予其食用每一種綠色植物的權利。也就是說,象鼻蟲吞噬圣·朱利安地區的葡萄樹,只不過是行使了上帝賜予它們的權利。
原告反駁說,低等動物被上帝創造出來,就應當服從人類。它們承擔法律責任是理所應當的,因為動物生存在自己的群體中,有自己的規則,應為公共利益服務。它們對破壞其規則的越軌者也同樣施以懲罰。一些動物會試圖對它們的行為加以遮掩,顯然說明它們對自己的錯誤是有意識的。同樣,根據本地區法律,應對有不軌之舉的動物施加懲罰,所有遭人厭惡的動物都應負有道德責任。
象鼻蟲似乎并沒有將這場辯論激烈的審判放在眼里。蟲害愈演愈烈,再僵持下去,村民可能要顆粒無收了。恐慌的村民提議雙方各退一步,達成和解。村民劃定一塊區域,讓象鼻蟲繁衍生息。作為禮讓,象鼻蟲也應該不再危害葡萄樹。
可是,律師堅決捍衛自己當事人的利益,斷然拒絕和解。他經過實地調查,認為村民們提供的那塊土地不夠肥沃,出產的樹葉不夠象鼻蟲家族生存所需,寧愿接受法庭公正的判決。
第二次開庭八個月后,法庭作出裁決。可是結果究竟是什么,現在已經沒人知道。那份保存在卷宗里的判決書最后一頁,被蟲子吃掉。這也許是蟲子們對判決結果提出的抗議吧。
在宗教統治一切的年代,萬物蒼生都是上帝創造出來的,完全有理由平等地站在法庭上接受公平的審判。對于古人們這種行為,我們不應該僅僅視為趣事或者鬧劇,更應該看到西方由來已久的法律精神。原、被告雙方平等,都擁有為自己辯護的權利;律師為當事人盡職盡責,決不強詞奪理,而是從法典中尋找支持自己的條目。把象鼻蟲送上被告席,體現的不是愚昧和迷信,而是法律至上。
(張佳樂摘自《新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