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布坐在電視前面吃著手指傻笑,看第一千零一遍的麥兜故事。看那只粉紅色大鼻孔的小豬笨拙地蹺著兩只小腳唱“大包再來兩籠,大包再來兩籠……沒關系”,她就在地毯上瞎高興。
我走過去啪地把電視關掉,她一骨碌從地毯上爬起來,看著我發(fā)愣:“為什么關我麥兜?”
“二十多歲的人了,心智還這么不成熟。”
“沒錯,我就是不成熟!怎么了?”她憨憨地露出四顆牙齒,得意得很坦率。然后她蹭到我身邊,像那只小豬一樣吭哧著:“多好看啊,對不對?”又學起麥兜的校長說山東話:“木有魚丸!木有粗面!”
我撐不住笑起來,她就肆無忌憚,拿著一張餐巾紙,用手搓來揉去.開始學麥太太做菜:“紙包雞——包——雞包紙——包——雞!”我無奈,走到臥室把自己扔在柔軟的床墊上,發(fā)呆。這動畫片我被布布逼著看過很多回了,我不知道為什么她會那么喜歡這個故事,無非是一只小豬很辛苦地長成一只大豬,可我不喜歡豬。
我轉身趴在有香皂味道的床單上繼續(xù)思考,思考我和布布目前的狀態(tài)。布布是我的女朋友,她長著小鹿的大眼睛和天鵝的美頸,是個標準的小美人。正因為這樣,一開始我才會去追求她。可是我們相處一年之后,她打碎了我的夢想。
她不喜歡收拾房間。不穿性感的衣服,不噴香水。惟一的優(yōu)點是做一手好菜,因為她喜歡吃東西。還有,她喜歡把床弄得很舒服,因為她喜歡睡懶覺。總之,她就是一只長得很美妙、身材還不錯的小豬。
我不希望我的女朋友是一個笨拙幼稚的家伙。畢竟我也月薪近萬,每天西裝筆挺地出入這個城市最高的寫字樓,下班之后在昂貴的餐廳吃三分熟的牛排,行走于衣著鮮亮的時尚男女中談笑風生。
我是傳統(tǒng)的男人,希望我的女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溫柔又高貴。可是她雖然性格樂觀,偏偏卻不順從,生氣的時候沖上來張口就咬,沒輕沒重。有時候我真想一走了之,就像今天這樣。
我沒有告訴布布,目前我對于這段戀愛的感覺只有兩個字:雞肋。還有一件事情我沒有告訴布布,我明天要去人間天堂的杭州出差半個月,跟我一起去的是我們公司公認的大美女,天使臉蛋魔鬼身材。她叫馬娜,但所有的人都叫她——馬當娜。
我在收拾行李的時候,布布走進臥室,一看見我在裝東西,立刻很雀躍地說:“要去馬爾代夫了嗎!那里藍天白云,椰林樹影,水清沙幼,是坐落在印度洋的世外桃源。”
我憂愁地看著布布那粉紅色的臉蛋。清楚地發(fā)覺我們已經(jīng)離分手不遠了。她才進入狀況,坐在我的行李箱上皺著小眉頭,憂心仲忡地問我:“麥嘜,你要去哪里啊?”
我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變得很生氣,不能分辨是因為這個稱呼還是這樣的生活,我用力一抽箱子,布布沒坐穩(wěn),骨碌碌地滾到地板上,咚的一聲,估計摔得不輕。她哎喲了一聲,接著便氣沖沖地從地上彈了起來。“你摔疼我了!”她的眼球周圍開始有淚花閃爍,咬著嘴唇狠狠地盯住我。我并沒有心疼地湊過去噓寒問暖,而是拎著自己的手提箱,只交代了一句:“我要出差半個月。”就沉默地走出了家門。
我無法解釋自己的心情,也不想面對她。剛好趁著出差離開一段時間,回來就該有個了結了。
馬當娜留著酒紅色的鬈發(fā),戴著Gucci的寬框墨鏡,縐紗領的白色雪紡襯衫,雪白的腳踝踩在細高跟的黑色鞋子里,在候機大廳里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這女人倒是難得,并不就此仰著鼻孔走路,反而和我不住談笑,一笑便露出雪白整齊的一排牙齒。
飛機降落在杭州蕭山機場,我一出來就伸手攔車去賓館,馬當娜卻提出反對意見:“明天才開始和客戶接洽,今天就應該偷得浮生半日閑,我們直接去西湖看看吧?”我心想,嗯,還不錯。
和馬當娜漫步在西湖邊上的青石板路時,城市里潮濕的微風在我耳邊吹拂,把我從北京帶來的煩悶一掃而光。我有些意外地發(fā)現(xiàn)馬當娜對于西湖十景如數(shù)家珍,而且講給我聽那些歷史典故。走到慕才亭她就講一代名妓蘇小小,來到風雨亭她便背得出秋瑾的“秋風秋雨愁煞人”。更重要的是,她的口氣完全沒有炫耀的成分,她就是很自然地聊天。她是一個很棒的導游,聲音帶著女人絲絨般的美感,絲毫不覺突兀,聽得我津津有味。
我又忍不住想起布布,她是聰明的,卻對任何事情只有很短的熱情,當然,麥兜除外。我想起她在地毯上撅著屁股做填字游戲,忽然抬起頭來郁悶不堪地問我:“寫福爾摩斯偵探集的那個爛人是誰?”“柯南道爾啊!”我回答。她立刻就好像泄氣的皮球一樣趴在地毯上,然后用拳頭咚咚敲書:“我就記得是什么南什么嘛,可就是想不起來!我總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南丁格爾!”然后她就用一種做作的目光崇拜地看著我,贊嘆:“麥嘜,好偉大啊!”讓我啼笑皆非。
馬當娜走進西湖邊上一家商店,精心選了幾塊最貴的真絲手帕,然后抽一盒給我:“回去送給你女友吧。”我訥訥地推回去:“我女朋友不會適合這種東西的。”她睜大美眸,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笑,我只好點頭。如何能夠想像布布輕拈著這樣的絲絹,梨窩淺笑著盤腿坐在地毯上看動畫片呢?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頻頻想起布布,她明明是我正想擺脫的人。眼前的女人風情萬種,完美無缺,頭腦樣貌均是上乘,正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類型。我決定努力地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她的身上,而不去想那個可能正在家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豬女。
入夜我不能入睡。我忽然發(fā)覺那個小豬一樣的女孩在我的心里還是占據(jù)很大空間的。以前我以為只是跟她混一段時間罷了,而現(xiàn)在卻在回憶她學麥兜說話的語氣。濕漉漉的眼睫毛、身上好聞的洗發(fā)水味道,還有她像只小豬一樣睡在我身邊,孩子一樣的呼吸,圓啷嘟的粉色臉蛋。
這時候有人敲門,我起身去開,開了之后我很驚詫,因為馬當娜正穿著鵝黃色睡裙站在門外。她甜美地微笑著,媚眼如絲。我忽然明白,原來這世界有些道理真的很簡單,簡單得好像廢話。就好像麥兜說的,如果想要烤火雞好吃一點,惟一的辦法就是:把它烤好一點。而我現(xiàn)在知道,一個被叫做馬當娜的女人,當然她就是馬當娜。
我笑了,然后問馬當娜:“你看過麥兜的故事嗎?”她愣住,然后對我的意外表現(xiàn)輕微地皺眉,流露出不明顯的厭惡表情,她說:“你說那只豬?”我忽然覺得很刺耳。
我也一下子明白布布為什么那么喜歡看麥兜了,原來那就是我們的生活。不對,我比麥兜差多了,這么長時間以來,我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不清楚,我才是一只徹頭徹尾的腦袋里邊爛爛的豬。
我收拾自己的情緒,像白天一樣微笑著和馬當娜聊天。她是聰明的女人,很快禮貌地告辭,離開了我的房間。第二天我們的合作還是很愉快。她實在是非常能干,我想這樣的女人真難得,可惜我已經(jīng)愛上了一頭小豬。
我終于意識到我有多愛她,為了她我也可以去學搶包山。
第七天我接通了她的電話,布布在電話那頭委委屈屈地說:“我要去馬爾代夫了,或者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因為我愛的人已經(jīng)不要我了。”說完這幾句話,她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簡直讓我恨不得殺了自己。
我用最大的聲音說:“寶貝,那么求你來杭州,這里藍天白云,椰林樹影,水清沙幼……是小豬麥兜的天堂。”
(楊順城摘自《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