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輕，卻又那么重（組詩）

小 傳 本名黃新芳，畢業于華中農業大學園藝系，曾在《詩刊》、《星星》、《綠風》、《詩潮》、《揚子江詩刊》、《飛天》、《青年文學》、《長江文藝》、《延河》、《朔方》、《芳草》、《陽關》等刊物發表詩歌。詩歌入選《中國年度詩歌》等。詩歌曾獲《人民文學》征文獎等。

感 恩

我的棉襖是褐色土地的顏色

我的棉褲是湛藍大海的顏色

我身著的芒鞋是深邃天空里白云的顏色

啊，這道教的褐，佛教的藍，基督的白

這一個又一個福祉，這襁褓

接納我土造的肉身

冬天的大地安持崇高

鳥在更高的天空或樹林里歌唱或冥想

而幸福就像大海

我安靜地走在大地上

心在這里，又總是在遠方

我的行囊空空，什么也不帶

我的眸子澄徹，時而含笑，時而含淚，時而悲

欣交集

我對世間的一切心存感激

我欲表達，但已忘記了語言

在五月的天空下

我慶幸我是荷鋤走在五月的天空下

蓬勃的天空，輝煌的金色之光

敘說著草帽的躊躇與圓滿

大地在遠方

讓一雙磨爛的草鞋迎接我的皈依

風，說吧，躬耕勞作的生命

是多么輕，又是多么重

是多么內在，又是怎樣向世界敞開

我是如此幸福啊

汗水說哭就哭出聲來

一個小女孩為什么哭泣

兩個背書包的小女孩走在放學的路上

其中一個在哭泣

我走了很遠，仍聽到她在哭泣

我放慢腳步，仍不時擔心地回頭

她是不是掉了什么東西?

她是不是被老師罰站了?

她是不是……

我上前問她為什么哭呀

她沒法回答我的詢問

反而哭得更傷心

一個小女孩為什么哭泣?

另一個小女孩說

給她們代課的實習老師今天走啦

同學們都給老師送了卡片一類的禮物

她家里窮，沒錢買

送別的場面一定很感人

哦，那個實習的老師想必也哭了

這些個傻孩子們啊

這些個只知哭泣，感恩

卻無以報答的傻孩子們啊

哭 泣

母親轉身

留下背影，在那個祖傳的

暗紫紅色的衣柜前

那兒我獨自地

面對世界

放聲哭泣

你的像片，那個如此熟悉的小姑娘

我在母親的腹中，我在

母親的母親的腹中見過的小姑娘

明天就要成為我的新娘

我的母親，我的

母親的母親啊

那兒有只鳥又從頭開始

拋 秧

拋出天空的弧線

拋出脊背和汗水的弧線

更多更多的泥留在原處

一些小小的泥隨嫩綠的秧苗騰飛

濺另一些泥和水到我的草帽和身上

夢想有了一次超越

這是四月，有江南倒影的天空里

陽光如此浩大

我這個卑微的勞動者的愿望是那么小

但我還是愿意把小心呵護著的綠

一點點分給大地

遭遇鳥啄

四月的陽光

四月的樹芽

從那只雛鳥的喙開始嫩黃

那只練翅的雛鳥，突然從樹上掉下來

我雙手捧起她，把她送回樹杈

這時，七八只大鳥在我的頭頂嘰嘰喳喳

盤旋，向我俯沖，其中一只

啄中我的頭部

我不知道這是鳥在表示感謝，還是表示憤怒

鳥 鳴

最先鳴叫的是我叫不出名字的鳥

在窗外漆黑的樹梢。當星星隱去，最黑的黎

明來臨

最寂靜的鳥鳴，神秘的

世界的開門聲

接著是公雞(當然不會是那些下蛋的母雞)

那些長著翅膀而不使用翅膀的鳥

在它們進化的歷史中，為何

準時為失去翅膀的人類報曉

后來，我聽到人聲鼎沸，沉重的肉體的碰撞

海浪的喧囂拍打著膨脹的地球

光芒涌入，太陽鳥的羽毛

落入太空，永恒而又孤寂無聲

天使的睡眠

她們的睡床低矮，像大地上滿夢的籃子

她們的呼吸均勻，輕盈，讓我不得不

屏住呼吸，踮著筍尖，驚訝著目光去聽她們

面容的安詳、稚嫩、寧靜之光

仿佛春天的蓓蕾，我已微微嗅到她們的清香

那天正午，我去幼兒園看女兒

啊，這些簡單幸福的睡眠

美得讓我心痛

這使我相信我是來到了天堂

并只是與呵護孩子們的女老師微笑著點

頭之后

白云般地飄入天空的湛藍……

泥鰍在深夜的瓦盆里歡騰

泥鰍在深夜的瓦盆里歡騰

把瓦盆敲得砰砰響

仿佛深夜的瓦盆在唱歌

仿佛住在瓦盆里的

不是泥鰍，而是莊子

這肯定只是我個人的想法

因為我正從青年邁向中年

而明天，我小小的女兒正嘴饞地等著它們

就像我小時候在鄉下

是多么盼望泥鰍快快上水

泥鰍在深夜的瓦盆里歡騰

更遠的水在幽幽暗暗的瓦盆里激蕩著

使寂靜的夜得不到安寧

凌晨兩點

夜涼如水

空寂的街燈

流瀉

銀河的星光

耳畔，誰在時鐘里

轉動

宇宙的浩瀚

我醒著的黑亮眼眸

是距離最近的

兩個

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