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西以西（五首）

金沙江漂流走筆

是一次對遙遠旅途的敘述

才使我們穿過了萬米高的云層

穿過天上的街市 在金沙江上

撒一路驚險而刺激的詩行

我們與水親近 與水開懷

像一尾深入江中的魚

注定要漂泊 注定要心潮逐浪

我們來自遠方又漂向遠方

心是一片茫茫的海

啊嗬嗨喲……江水兮浩浩

啊嗬嗨喲……長流兮萬里

這里是萬里長江的第一漂呀

高山是盾 長水為槍

只有雷鳴依舊在大峽谷中回響

只有水上的路召喚我去流浪

有一千朵花盛開在水底的故鄉

就有一千種生存方式昭示地獄

抑或人間天堂 當都市的水已變得太瘦太

凋零

乘載著我們的橡皮船

多像一只碩大無比的漂流瓶

我們一次次劃動心靈之槳

時刻擁抱生命燃燒的景象

美麗的漂流總是讓人嫉妒

浩淼的江水總是使人迷航

所有的道路都漂浮起來

海誓與山盟接受一個個浪尖的闖蕩

一切任憑命運漂泊遠方

因為漂流 我們一如脫韁的野馬

因為漂流 我們有足夠盈眶的熱淚

讓金沙江水在我所生存的這個城市里流淌

造訪一株蘇鐵

再也沒有別的退路可走了

忘記來路的同時忘記了去路

你表達生命景象的那片天空

早已生長蔚藍的許諾

云不駐足 玄鳥也邁不過

你卻呆在兩億七千萬年前的山巔

遼闊的時間里 無門可入

你已修煉成一株羽狀般鐵打的樹

年年開花為男人舉杯

歲歲含苞邀女人做客

最美的花是你回眸一笑

它像攀西的風將我的心扉吹動

雄花如此雄性

雌花如此脈脈溫情

摘一片相思放進幽幽山谷

有無數黃蟻爬滿心窩

億萬年的烈日酷暑

億萬年的冰封雪蓋

一半祭奠偶有陣亡的容顏

一半留下血肉為土的壯歌

悠長的僅僅是夢么 ■巖旁

一滴淚化作梅雨飄飄灑灑數億年

你把種子埋進泥土 從生命這頭

又踏著一條上天的路

大麥地僳僳族女神

比鳳凰花開得更高的地方

有一株叫僳僳族的植物

生長在大麥地的山坡上

所有上山的路 都長出胚芽

所有鄉間土語 都被心靈照亮

是誰捧著酒杯不想回家

是誰繞著鍋莊繞到天亮

從明朝洪武年間遷徙而來的女神

從玉龍山的神話里翩翩起舞的女神

你耳佩銀環 腳穿青布鞋襪

樸素的心靈總是盛裝著

一顆發熱的太陽 一輪發光的月亮

仿佛雷聲從女人們的發尖上滾落

仿佛傳來玉米棒豐收的酒香

殺豬宰羊 抑或婚喪嫁娶

任世間那株叫愛神的植物

如黃昏里的夕陽 漫出心堤

漫出少女的酒窩 染紅天邊云朵

染紅遠山遠水的霓裳

披掛在僳僳族天神的身上

這是闊時節①里最隆重的舞蹈

這是東巴老人②最質樸的夢想

在僳僳族迷人的服飾中

一種流失的美 像啟明星的翅膀

就要在大麥地的上空飛翔

盡管甜蜜的思念還圍坐在昨夜的篝火旁

盡管歲月像我的膚色正一天天老去

但我心里 有一株僳僳族花朵正在開放

①闊時節：農歷臘月二十是僳僳族最隆重的節日，又叫迎新節。

②東巴老人：指僳僳中有威望的老人，也是做法事儀式上的主持者。

格里坪敘事

早年的馬幫們

在一個叫馬上街的地方走散了

南絲綢之路像一段長句

裹著從云南那邊馱來的鹽

在這兒喘息

一喘便喘出幾百米長的繁華街市

一喘便喘出幾百戶人家的大富大貴

在潮漲潮落的金沙江

你笑納川滇商賈云集

洋人來了 法國傳教士也來了

接著便發生了平江天主教堂的故事

當明清兩朝的屋瓦再也抵擋不了風雨

當土木結構的小鎮盛不下它的興盛

斜風里的小鎮像一只黑色螞蟻

在深山里爬行 爬進格里坪

從此就有了格里坪鎮的來歷

格里坪 格里坪

在上世紀80年代的早晨

你一覺醒來又年輕了多少倍

遠近聞名的小香港是你嗎

追名逐利的彈丸之地是你嗎

你橫臥在群山的懷抱 月月年年

讓炊煙用三五筆的白描

又勾勒出你世事的滄桑與枯榮

不知榮華來自何方

男人的心 注定肆無忌憚

注定像那些川流不息的煤

那些似水流年的木材和嘆息

全在這兒聚集 吞進肚里

又毫不留情地吐了出去

格里坪 個體私營經濟示范區

如今你重塑金身 匆匆步履由遠而近

夜深之時 你不安的馬達

老是與我的心臟一起跳動

追趕太陽的人子啊 一切有你作證

伴隨轟隆隆的鐵軌摩擦聲

你那兩條修長的手臂來自云端

又伸向遠方的黎明

到金沙江漂流去

我們去漂流

到水比沙多的江中漂流

到沙比金子多的江中漂流

到金子比夢多的江中漂流

去做一回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去體驗一番風里吼流里鉆的感覺

去把水妖們冬眠了的低廉生活

不費吹灰之力地把它找回來

讓心靈被水洗濯讓靈魂

還原成一件水上漂浮物

去漂流 去——漂——流

我們是坐著飛機去漂流的

其實飛的感覺就是漂的感覺

只是一個在云端一個在水中

云中的我們是一只麻雀

麻雀既不會弄文又不會寫詩

麻雀現在是好人 但曾經是害蟲

而水里的我們是一尾尾魚

魚兒離不開水 水是女人做的骨肉

但水不敢在岸上走

在岸上走的那不叫水 那叫火

而漂流就有這樣一個作用

就能讓金沙江抬起頭

并且讓外地來的兄弟伙

帶著金沙江在岸上赤裸裸地暴走

我們去漂流

我們漂流內心

內心不曾涌動過的火焰

都在這一刻啊

在我們闖過一道道險灘之后

在我們遠離都市的喧囂與爭吵之后

我和一位名叫鄢家發的詩人跳入江中

一次野浴一次沖動 一次釋放后的輕松

真讓我領教了過癮了

我的衣服我的肌膚我的夢想都徹底濕透

我的整個身心已被金沙江水所俘虜

金沙江 金沙江

在你被我們狠狠地漂過之后

熱淚卻不停地往我們肚里流

金沙江 金沙江 我還要拷問你

現在是我中有你 還是你中有我

翻開這頁漂流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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