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鉆石
鉆石,全世界女性都渴望擁有的最美麗的寶石,卻凝結著非洲人民的血和淚。到了非洲,我才認識到鉆石是所有大屠殺的元兇。也是從那以后,我漸漸感覺鉆石其實是無比悲傷的寶石,因此我再也不喜歡佩戴鉆石首飾了。
“血染的鉆石”究竟給當地人民造成了多么深重的災難,只有手腳被剁的塞拉利昂人民自己知道。叛軍為了將居民驅趕出鉆石礦山地區,不惜砍掉人們的手,制造了血淋淋的恐怖事件。鄰國利比里亞也因此成了整個非洲地區與鉆石有關的走私軍火、販賣毒品、洗黑錢等犯罪活動的中心。
我們送給愛人做禮物的鉆石竟然如此昂貴,昂貴到要塞拉利昂、安哥拉、剛果的孩子們用手指和手去交換的地步,我們再也不能助紂為虐了。最近,英國、德國和荷蘭的人權組織發出了這樣的呼吁:
“你可知道,戴在你手指上的鉆石沾滿了在內戰漩渦中呻吟的非洲人民的痛苦血淚?”
安哥拉雖然早在1975年就擺脫了葡萄牙人的殖民統治,并宣告獨立,但此后一直內戰不息。在1992年至1997年間,內戰奪走了大約五十萬人的生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叛軍組織依靠鉆石銷售購買最先進的武器進行瘋狂的屠殺。內戰期間,叛軍組織“爭取安哥拉徹底獨立全國聯盟”通過秘密的非法鉆石交易,賺取了高達37億美元的利潤。更為可怕的是,他們用這些錢購買的武器當中竟然包括國際上已經禁止使用的極易造成無辜平民傷亡的地雷。直到今天,安哥拉各地仍然埋藏著1000萬顆地雷,受害者不計其數。
剛果民主共和國也于1998年起爆發了反政府運動,截至目前,至少有6個周邊國家的軍隊參加了戰爭。僅僅一個星期,就有600名平民死于非命,3000人受傷。如此血腥的剛果內戰,誰能想到其龐大的軍費開支來源就是鉆石?全世界鉆石產量前15位的國家之中,有9個是因政治體制不穩定而長期遭受內戰之苦的非洲窮國。
被戰爭戕害的孩子
穆罕默德在礦場工作前曾是一名童兵,他給我講述的非人的故事實在讓人不忍聞聽。他說,童兵們肆意殺人、斫人手足,甚至集體強奸婦女。我問他不覺得這是在做壞事嗎?穆罕默德回答說他有時候也有這樣的罪惡感,但是有的孩子卻把這種事當作樂趣,而且舉槍之前還要打賭。
我問他如果再碰到這樣的情況會怎么做,穆罕默德淡淡地回答,只要成為軍人,就能得到食物,而且有槍就有了力量,所以還會加入叛軍組織。我很驚訝。繼續問道:“那么,你還會做那種壞事嘍?”
他回答道:“不是的?,F在我已經長大了,這種事情交給童子軍去做就可以了。”
雖然他認為自己長大了,但是充其量不過是個18歲的孩子,他的回答竟然如此漫不經心。
與穆罕默德聊過之后,我去了幫助遭受性暴力少女恢復健康的康復中心。所謂的康復中心,其實也就是教她們學習刺繡的地方,只有3臺縫紉機,可是想學的人很多,因此顯得非常狹窄。在那里,我見到了18歲的麗貝卡。
麗貝卡面無表情地坐在等候的人群中。她伸著瘦長的雙腿,正給孩子喂奶。她的旁邊偎依著一個頭發曬得發黃、含著大拇指的5歲女孩。
她的眼睛里包含著某種東西,她的臉龐在眾多黑人女子中間依然有著耀眼的美麗,卷曲的頭發仿佛要融入肌膚,又被蘆葦似的金屬綰得條條縷縷。然而,最吸引我的,卻是她那毫無表情的臉龐。她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人群里,完全沒有什么目的。我的攝像機鏡頭閃來閃去,她也漠不關心,只是偶爾給懷中的孩子換換乳頭。
麗貝卡13歲的時候,就親眼目睹了叛軍用刀砍掉爸爸和媽媽的頭,然后踢來踢去的情景;接著,她又看見姐姐被砍斷胳膊遭到強奸,隨后也被當場斬首的慘狀;最后,叛軍集體輪奸了年僅13歲的她。心與身都受到巨大創傷的她當場就昏厥了,醒來以后被帶到叛軍隊長面前。叛軍隊長見麗貝卡臉蛋漂亮,于是娶她做第5個妻子。因為她只是第5個小妾,所以什么粗活重活都叫她做,每天夜里都被煙頭燙、挨打和強暴。
講起這些故事的時候,麗貝卡平靜地向我展示了她的大腿和胸脯,上面滿是觸目驚心的煙頭燙的傷疤。不久后,她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站在旁邊吮吸手指的女孩就是叛軍隊長的孩子。5年后,政府軍打了進來。當著麗貝卡的面,政府軍隊長砍下了與她共同生活了5年的叛軍隊長的腦袋,然后以保護麗貝卡的名義把她帶走了,同樣做出了為人不齒的丑事。這樣生下的就是正在麗貝卡懷中吃奶的孩子。
讓家園不再坍塌
今天,塞拉利昂的內戰終于結束了,麗貝卡帶著孩子們寄居在親戚家。我去看過她們的家。所有的東西都被破壞了,3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里剩下了三面墻壁,里面放著一張破爛不堪、一動就叮當作響的床。麗貝卡說,親戚帶著他們的孩子在床上睡,她和自己的兩個孩子睡在地上。因為房子太窄了,親戚也一直趕她,要求她搬出去,可是她實在沒有地方可去。非洲大地如此遼闊,卻沒有麗貝卡的容身之所。
麗貝卡背上的孩子額頭燙得像團火。她哪兒不舒服呢?我想告訴這位18歲的少女媽媽,生活不是只有接連不斷的痛苦,生活中也有奇跡發生。我想讓她幸福,哪怕這幸福很短暫。于是,我當場就做好了決定:我要為她準備四面都有墻壁的房子,還有足夠幾個月吃的口糧,并且讓她不用睡在地上,而是睡在鋪著五顏六色床罩的床上。
我把自己的決定告訴麗貝卡時,她只是怔怔地聽我說話,仿佛聽的是與己無關的故事。一分鐘之后,她終于相信這就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于是才像個18歲的少女一樣蹦蹦跳跳,拍著巴掌歡笑。她忽閃著美麗的眼睛,臉上也露出了生氣。看著欣喜不已的麗貝卡,在場的人都流下了眼淚。
麗貝卡現在住所的對面有個6平方米左右的只剩墻壁的房子。她說自己想住那樣的房子。我遵守承諾,立刻滿足了她的愿望。我們重建了坍塌的房子,買來床和家具,送給她夠6個月吃的糧食。之后,我拉著麗貝卡的手向她道別?;颐擅傻膲m土在飛揚,直到我的身影依稀不見的時候,麗貝卡還在依依不舍地揮手,揮手……
但是我也知道,我不可能真正告別麗貝卡,因為在塞拉利昂,還有無數的麗貝卡,無數的穆罕默德。
有位印度人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如果某個人在路上發現有人中了箭,他不會關心箭從哪個方向飛來,也不會關心箭桿用什么木頭做成,箭頭又是什么金屬,更不會關心中箭的人屬于什么階級。他不會過問這么多,只會努力去拔出那人身上的箭?!?/p>
(韓世平摘自中國三峽出版社《雨啊,請你到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