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于北京海淀區成府路的萬圣書園咖啡廳,這個被他形容為“好似我們家客廳”的空間,是賀衛方和他的朋友們平日暢談的思想場,現在成了他和朋友們最后話別的地方。
記者:離開北京,這個決定是怎么作出來的?
賀衛方:大約是去年年底的時候,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的孫笑俠院長第一次給我發短信邀請加盟。當時多多少少有一點不知所措,雖然我時不時就會冒出離開北京的念頭,但是離開北京到外地還是一個很大的動作。當然,北京這個城市實在不是適合人類生活的地方。我小時候生活在海邊,讀大學在嘉陵江邊,總還是有水的地方,可是到了北京以后,沒有像樣的水,也沒有像樣的山。
按照他們的說法,希望一個有分量的、有北大色彩的學者到浙大去,能夠給這個法學院帶來一種不同的色彩和氣象。他們還想要做一點大學管理制度方面改革的嘗試,我想,如果能在中國實現教授治校的話,那真是特別美好的一件事,何不去一起推動呢。多少年中國學人的一個夢想如果能夠在錢塘江邊實現,真是很好的事情,于是我就答應了。
記者:除了環境上的厭倦,離開北京與你在這個城市的處境有沒有關系?
賀衛方:在北京我很自由,沒有任何外界猜測的那種壓力。就一個比較公共的知識分子而言,北大是一個特別好的地方。我這次離開,北京的朋友幾乎沒有一個人表示贊成,都覺得你離開了一個最能夠保護你的地方。
記者:你拿什么去說服自己去浙大呢?
賀衛方:有許多事情你考慮得太多,就像哈姆雷特講的,“優柔寡斷使我們的果敢的本色蒙上了一層慘淡的容顏”,想得太多,我們就沒有行動的力量。我覺得浙大和北大之間,沒有人們想像的那么大的差距。北大、清華當然最好,因為中國的這種特色,政治中心和學術文化中心,太過分合一。但是浙大也不錯,也有這個國家最優秀的學生,也有非常好的學者群體,浙江的經濟發展、文化也非常好。我不會覺得某個學校會是我惟一的情感歸宿,這和故鄉不一樣。當然,13年并不是一個短的年份,北大在我心目中是一個會永遠牽掛的地方。
記者:你近年來在很多場合提及胡適,最近是在北大法學院的畢業典禮上,有人在懷疑,你在向外界暗示自己跟胡適的某種歷史相似。
賀衛方:我自己越來越能夠清楚地意識到,就像余英時先生說的,胡適在純學術方面的東西現在看起來存在著一些缺陷,唐德剛先生也批評他在社會科學方面的訓練不太夠,但是在整體上,我看今天的學者還沒有人能夠超越胡適。另外一個難以超越的地方,是他在政治或憲政領域所提出的那些目標,至今還沒有在我們這里實現。我特別要強調,胡適對我們國家發展方向的一種判斷,對于現實政治的關懷、參與以及一種恰當的距離感,是特別值得學習的。像胡適這樣既研究學問,又身體力行去改變這個國家,是一種很高的境界。
一個北大教師有一種責任,想方設法要去讓這所學校的學生們,不要忘記最代表我們這所學校精神的風范人物是什么樣的人。但是,坦率地說,要達到胡適那樣的綜合水準,我這樣在“文革”中成長的一代人真正是沒有可能的。
記者:很多人擔心離開北京后,很難再聽到你的聲音。
賀衛方:那倒不會。也許聲音會少一些,但我仍然會選擇某些平臺,表達自己對公共事務的態度和觀點。這是我的世界觀,對人生的期許。歸隱山林,逃避現實,我不會感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