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九月的午后

遇見兔子一樣的女生

九月的午后，陽光正濃，楚澈覺得有些掏心掏肺的餓。摸底考試占用了午飯時間，剛交了卷子就被召集到了階梯教室，楚澈的胃早就空了。他扭頭看見一個女生像兔子一樣小口小口地啃蘋果。楚澈咽了下口水。她顯然沒有察覺自己正在被楚澈偷窺，她的頭低低地垂著，長長的發簾遮住了她的臉，她專注地看著膝蓋上的一本書。

楚澈忽然覺得這女生真有趣。

“那邊，誰在吃東西？”訓導主任忽然警惕地望向楚澈這邊。

她顯然嚇壞了，輕輕地打了個嗝，然后條件反射似地把蘋果塞到楚澈的桌子底下。楚澈被她這個舉動驚呆了，同時他也看清她膝蓋上放著的是一本漫畫書。

所有人都循著訓導主任的手看了過來，楚澈硬著頭皮站起來，手里握著那枚青蘋果，那上面還有她留下的清晰齒痕，他心里有些小小的氣憤，他想，兔子女生真是太狡猾了。

握著蘋果站在講臺上的楚澈看見人群里的她那樣膽怯地低著頭，就不忍心說出真相了，于是他說：“對不起，主任，我……太餓了。”隨即講臺下一片響應。

校長仿佛動了慈念，簡短地結束了講話，讓食堂給高三的學生們開飯。

楚澈儼然成了英雄，一幫哥們兒拍著他的肩膀叫好。他從她面前走過，她仍舊不敢抬起頭，仿佛做錯事的孩子在等待訓斥。楚澈卻什么都沒說，只是拿起蘋果在另一面咬了一口，一股清香沁入肺腑。她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楚澈，像一只被嚇壞了的小兔子。楚澈心里簡直笑翻了。

兔子女生再度來襲

高三的日子很緊張，楚澈依然是老師眼里的高材生，只是偶爾從書山題海里抬起頭，看著被風吹起的白窗簾，想起兔子女生窘迫的樣子，他的嘴角忍不住會微微上翹。

猜測她可能會來，所以楚澈偶爾會坐在漫畫吧里，買一杯珍珠奶茶，安靜地復習功課。有一天，她果然來了，背著大大的軍綠色書包，劉海依舊長長地遮著眼睛。她似乎習慣了低頭的姿勢，徑直從書架上挑了一本書，然后在角落里的一張小桌子旁坐下。楚澈不清楚為什么自己的心會強烈地跳。起來，他鼓起勇氣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來，她卻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就在楚澈坐到她旁邊的一刻鐘之后，訓導主任突襲了漫畫吧。楚澈專心地看著英語書，兔子女生卻突然將手里的漫畫書推到了楚澈面前，然后站起來，抱著自己的大書包匆匆地走了出去。楚澈正在愣神，訓導主任已經走到了他面前。楚澈心里真是窩火啊，他咬牙切齒，他甚至懷疑兔子女生是故意的，每次都要陷害他。他發誓就算把整個校園翻遍，也要找到她。

那年有熊出沒

坐在操場的角落時，她的膝蓋上總是放著做練習用的速寫本，有時她也只是默默地啃著手里的青蘋果。她總時不時在操場上尋找一個已經熟悉的身影。偶爾和陳楚澈目光交匯，她趕忙把頭低下或者把視線轉開，然后，一顆心怦怦地亂跳，臉頰熱熱的。

自從遇見那個像熊一樣微憨可愛的陳楚澈之后，她開始頻頻地到操場上去漫步。她，龍安琪當然知道陳楚澈的名字，因為他大名鼎鼎，是所有高三學科老師最寵愛的學生。可是自己卻接連兩次“陷害”了他，安琪想起來心里一陣陣懊惱，她絕對不是故意那樣做的，她只是遇到突發情況有些慌亂，有些膽怯，就像只兔子一樣。

陳楚澈應該會記得自己吧？安琪想。因為有一次他們遇見的時候，她清楚地聽見他對自己打了個招呼。安琪明明聽見了，卻連忙低下頭，快步走了過去。陳楚澈一定氣瘋了，她注意到他的小眼睛當時瞪得大大的。

安琪心里也會懊惱，為什么在他打招呼的時候，自己不給他一個微笑呢？雖然她覺得自己不太漂亮，臉上有小雀斑，鼻子也不翹，但是自己笑起來還是很動人的，朋友們都這樣說。安琪后來試了幾次，她想在擦肩而過的時候交換一抹淺笑，可每次遇見都是落荒而逃。

那一年圣誕節，龍安琪畫了一張卡片，卡片上是一只瞇瞇笑的卡通熊。她想了很多要說的話，但是最后只是在卡片的邊緣用輕輕淡淡的筆跡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是在食堂排隊的時候偷偷地把卡片塞到他的帽子里的，她猜，當陳楚澈看到卡片的時候應該會輕輕地笑一笑吧？

冤冤相報

可是很快龍安琪就發現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

幾天之后的體育單杠考試，這是她的弱項，猶豫了好久才撐起瘦弱的小胳膊，哆哆嗦嗦地上了單杠，可她居然聽到陳楚澈幸災樂禍的嘲笑：“龍安琪，膽小鬼！”龍安琪更慌了，她只覺得眼前一黑，然后就從一人多高的單杠上摔了下來。

后來，聽同學說那天是陳楚澈飛快地跑過來，抱著她去了醫務室。龍安琪的臉不禁漲得紅紅的，自己躺在他小熊一樣的懷抱里嗎？那么他一定看見了自己慘白的臉色和暗褐色的雀斑，而且，是他大聲地嘲笑了自己！也許，在他眼里，自己一直是個被嘲笑的女生吧？既不美麗、不活潑、不大方，成績也不優秀……

那年冬天之后，大家都發現了龍安琪的變化。她不再習慣一個人獨處，她開始參與集體活動，對人熱情，更專注于緊張的高三備考，她剪短了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有人驚訝地說：“唉，龍安琪，其實你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啊！”安琪聽了只是謙遜地笑笑。

她當然也會遇見陳楚澈，而且是更多次的遇見。她不再把自己隱藏在角落里，她甚至主動制造與陳楚澈相遇的機會，卻只是高高地抬起頭，在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目不斜視地高傲地從他身邊走過去。

遠方的遠方等待遇見

陳楚澈看著圣誕卡片上的那只熊笑出了聲，他終于知道了那個女生叫龍安琪，是學美術的。

他其實并沒有責怪安琪兩次“陷害”自己，她也許是無心的吧，他想。可她總是像小兔子一樣羞怯，楚澈卻偏偏喜歡看她漲紅的臉，他甚至冒出了捉弄她的念頭。當他這樣打算的時候，他的心里溫暖而甜蜜。

于是，那個冬天的上午，他笑著喊出了那句“龍安琪，膽小鬼”。他本來是打算用激將法讓她勇敢一些，卻不料安琪會因此而摔下單杠。抱著她的時候，看著她慘白的臉色，楚澈的心忽地就疼了，他想，自己也許傷害了她。

果然，龍安琪不再理他，但她卻越來越明媚，在四月漸來的春光里，像公主一樣高挺著優雅而驕傲的頭顱。

那年秋天，陳楚澈放棄了清華大學，去了浙江大學。九月微雨的午后，他乘公交車去了中央美術學院。握著一枚青色的蘋果，他抬起頭看著枝椏間落下的雨滴，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他的嘴角微微翹起來，心里某個地方分外柔軟。

龍安琪從新生宿舍走出來，她穿著湖藍色的棉布裙，裸露著小腿，她的劉海又有些長了，她一只手擋著頭，另一只手牽著裙角，輕快地跑著。他走過去，攔在了安琪面前。

“呀！”龍安琪輕輕地叫了一聲。楚澈把手里的蘋果遞給安琪，然后為她撐起傘。他們沒再說話，就那樣默默地走著，他們肩膀的距離時遠時近，偶爾，兩只手臂會輕輕碰在一起……

總有些時候，會以為彼此是兩條沒有交集的線，卻不曾預料，在遠一些或者更遠一些的某個點上，我們正等待著一場美麗的遇見。

（倪早菊摘自《少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