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大學校長的最佳人選
1918年,出生在中國杭州的美國人司徒雷登在南京躊躇滿志地度過了他的第42個生日。
也是在這一年,位于北京的兩所教會大學(匯文大學和協(xié)和大學)籌劃醞釀已久的合并初步達成了一致。司徒雷登從來沒有想到,他之后的命運會與這所合并而成的燕京大學緊密相連,甚至可以說是合二為一。彼此之間可以互為代名詞。然而,在當時別的人看來,出任這所還是將來時的燕京大學校長的最合適人選,則已經(jīng)是非司徒雷登莫屬了。
1918年的下半年,美國南北長老會正式向司徒雷登下達了命令,讓他去籌辦“一所新的綜合性大學”。但是司徒雷登本人對于這項任命卻并非心甘情愿。在他后來的回憶錄中,他說:“……我實在不愿意去。我對金陵神學院的工作十分滿意,在教學和研究工作方面已經(jīng)得心應手,而且正在從事幾項寫作計劃。”
為燕京大學尋找新的地址
1919年春天,司徒雷登正式走馬上任,出任燕京大學的校長。雖然一開始曾經(jīng)約定他不負責經(jīng)費的問題,但是他一旦坐上校長的位置,這個問題就會來困擾他。在他后來的回憶錄里,他回憶到:“當時學校一點現(xiàn)款都沒有。”而學校當時的情況卻需要更換一個更適合發(fā)展的校址,不然燕京則沒有辦法發(fā)展。
司徒雷登在他的回憶錄中,記載了他尋找校址的過程:“我們靠步行,或騎毛驢,或騎自行車轉(zhuǎn)遍了北京四郊也未能找到一塊適宜的地產(chǎn)。一天我應一些朋友之約到了清華大學堂,其中一位朋友問道:‘你們怎么不買我們對面的那塊地呢?’我看了看,那塊地坐落在通往頤和園的公路干線上,離城五公里。由于那里公路好走,實際上比我們察看過的其他地方離城更近,因而十分吸引人。這里靠近那在山坡上到處集簇著中國舊時代一些最美麗的廟宇和殿堂并因此而著名的西山。”
司徒雷登找到了這塊地當時的主人——山西督軍陳樹藩。結(jié)果,這位督軍僅以六萬大洋的價格把這塊地讓了出來,不僅如此,他還把其中三分之一的款項捐出作為獎學金。
哈佛燕京學社
過去的大學校長,往往把學校內(nèi)知名教授的數(shù)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清華大學的校長梅貽琦先生曾經(jīng)說過一句非常有名的話: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有大師之謂也。司徒雷登在心里對于這一點是深以為然的。在燕京大學初創(chuàng)時期,他延請到了劉廷芳和洪業(yè)兩位名師,在他們的協(xié)助以及影響之下,一大批學術(shù)大師紛紛奔赴燕京。到上個世紀20年代,燕園之內(nèi)已經(jīng)是名師云集,國文系有顧隨、容庚、郭紹虞、俞平伯、周作人、鄭振鐸等人,歷史系有陳垣、鄧文如、顧頡剛等人,哲學系則有張東蓀等名宿……名師出高徒,雷潔瓊、冰心、費孝通、侯仁之、王種翰等等,都是那一時期的學生。
而真正讓燕京大學躋身世界一流大學地位的,則是哈佛燕京學社的建立。上世紀初期,司徒雷登了解到美國鋁業(yè)大王霍爾有一筆巨額遺產(chǎn)捐作教育基金,并聲明遺產(chǎn)中一部分用于研究中國文化,由一所美國大學和一所中國大學聯(lián)合組成一個機構(gòu),來執(zhí)行這項計劃。起初遺囑執(zhí)行機構(gòu)選了美國的哈佛大學和中國的北京大學,但司徒雷登設法成功地說服哈佛大學與燕京大學合作,于1928年春成立哈佛燕京學社,并設立燕京學社北平辦事處。
司徒雷登對于燕大的教員和學生更是像一個慈祥的長輩。曾為燕大學生、時任燕大教員的冰心這樣贊揚自己的校長:“這團體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總有上千上萬的人,這上千上萬的人的生、婚、病、死四件大事里,都短不了他。為嬰兒施洗的是他,證婚的是他,喪禮主儀的也是他。你添了一個孩子,害一場病,過一次生日,死一個親人,第一封短柬是他寄的,第一盆鮮花是他送的,第一個歡迎的微笑,第一個真摯的慰語,都是從他而來的。”
在燕大學生人數(shù)較少的時期,他能夠準確地說出每個學生的名字。后來學生逐漸增多,但他依然努力做到這一點。
寬容學運。抗日救亡的呼喊從這里發(fā)出
1934年,北平學生反對蔣介石對日的不抵抗政策,紛紛南下請愿示威。燕大的學生在愛國方面一向不甘人后,也參與其中。學校無法解決,只好連電催促正在美國募捐的司徒雷登返華解決問題。
司徒雷登返校當日,正是南下請愿的學生們北上返校之日,學生們正不知道何如面對他們的校長,擔心校長責備他們荒廢學業(yè)。但是,在當天召開的大會上,司徒雷登先是沉默了兩三分鐘,然后說:“我在上海下船,一登岸首先問來接我的人:燕京的學生可來南京請愿了嗎?他們回答我說,燕京學生大部分都來了!我聽了之后才放下心!如果燕京學生沒有來請愿,那說明我辦教育幾十年完全失敗了。”
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司徒雷登也在考慮著是否把他經(jīng)營了許多年的燕京大學遷往后方,但是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他決定讓這所大學留在北京。他迅速地在燕園升起美國的星條旗,以表示此處屬于美國財產(chǎn),又特別在大門上貼上公告,不準日軍進入。
司徒雷登本人并不認同共產(chǎn)黨,但就是在這樣的時期,抗日刊物以及各種宣傳馬克思主義的刊物依然在燕京大學里正常地得以出版。由于司徒雷登這種兼容并包的胸懷,在那段風雨如晦的歲月中,抗日救亡的呼喊得以在這個由美國人創(chuàng)辦的教會大學中發(fā)出了時代的最強音。1945年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毛澤東主席在重慶第一次見到司徒雷登,就滿臉笑容地對司徒雷登說: “久仰!久仰!你們燕大同學在我們那邊工作得很好……”
司徒雷登與燕京大學,仿佛就是一體。那所由他的朋友們捐贈給他作為屠所的庭院,位臨未名湖,冰心先生給它起了個詩意的名字:臨期軒。但是司徒雷登并沒有一個人獨享它,而是作為學校的辦公地點,所以,很快地,這座庭院成為了燕京大學的標志。每年的6月24日,燕大的學生必定來到這里,給這位受他們尊重的校長祝賀生日。
美國對華政策失誤的替罪羊
司徒雷登本來應該一直生活在這個美麗的校園里,但是在1946年,他作出了出任美國駐華大使的選擇。在他即將離開北平的時候,在某個中美聯(lián)誼會為他舉行的歡送會上,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認識了多年的北京大學校長胡適。在他的即席發(fā)言中,他把自己與胡適作了一番比較,他說:“他幸運地辭去了出使國外的使命(指胡適辭去了駐美大使的職務),返回了北平當大學校長,而我卻要離開這最可愛的城市和那令人滿意的事業(yè),去從事一項前途未卜的使命。”
但是長于治校的司徒雷登對于政治顯然沒有對于教育那樣了如指掌。司徒雷登在離開中國前夕,曾與中共高層秘密接觸,甚至計劃好了前往北京,磋商美國政府承認新中國事宜,但最終被召回,未能成行。不論司徒雷登當時的政治傾向如何,但他在那個歷史轉(zhuǎn)折關(guān)頭,力圖避免使中國與美國乃至西方完全隔絕所作的努力,被后來的歷史證明是更加理性的選擇。他想一碗水端平,因此得罪了他過去的老朋友蔣介石,以至于1950年司徒雷登的75歲壽辰,當時國民黨政府駐美大使顧維鈞請示蔣是否以蔣的名義贈送鮮花,蔣冷漠地回答:不必了。
1949年8月2日,司徒雷登不得不踏上回美國的飛機,離開這片他曾經(jīng)生活了50年并曾經(jīng)深深熱愛過的土地。在飛機上,他看到美國國務院發(fā)表的《白皮書》,在那里面,司徒雷登完全成了一個美國對華政策失誤的替罪羊。而在大洋彼岸的這一側(cè),毛澤東主席則發(fā)表了那篇著名的文章:《別了,司徒雷登》。
毛澤東說司徒雷登“總之是沒有人去理他,使得他‘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不知是不是“一語成讖”:司徒雷登回到美國后,晚年寂寞而悲涼,被國務院下“禁言令”,被不斷騷擾,終因患腦血栓,成半身不遂與失語癥,于1962年在華盛頓病故。
司徒雷登的遺愿之一是將骨灰送回中國,安葬在燕京大學的校園內(nèi)。但這一心愿未能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