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晨是我大學時的戀人,我們的故事就情節上來講沒什么好說,它和其他的青春故事如出一轍,當然所有的此種故事都如出一轍——相愛和甜蜜,傷害和痛苦,還有分手。我們有過最純潔甜蜜的時光,而后的互相傷害也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從而都給對方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敢說,我們在相互傷害中達到的理解,比我們相親相愛時要多得多。后來憑著魔羯座一絲不茍、拒絕托辭的態度,我試圖回憶起我們之間的本質沖突。我得說。的確是本質的沖突,而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舉例子說吧。在我們相親相愛的日子里有一個周末,我們約定在天壇門口見面。約會是四天前定的,那時候電話和呼機還不普及。到了那一天,天有不測風云,外面狂風大作,暴雨突降,我躺在床上發著高燒,于是讓同學打電話到他宿舍的門房,留言說約會取消。但是,他還是去了。他在暴雨中等待,希望我如約前往。朦朧的雨霧中,他看見我裹著雨衣坐在大門前的石頭臺階上瑟瑟發抖,雨水順著頭發流了滿臉,臉色蒼白如紙,他跑過來把我拖在懷里,我向他微笑,然后就昏了過去……
故事的后半部分沒有發生,因為當時我正躺在宿舍的被窩里。這個景象是徐晨在給我的信中描述的,他告訴我這才是他夢想的戀人。我知道如果我能在這個故事里死掉就更完美了,他會愛我一生一世,為我寫下無數感人肺腑的詩篇。我居然在能夠成就這種美麗的時候躺在被窩里,讓他大為失望。
說起來,年輕真是無助,我和徐晨在完全沒有經驗,也沒有能力的時候接觸到了我們所不能掌握、無法理解的東西,惟一能夠幫助我們的只有本能。我的本能是離開他。分手是他提出的。讓他驚訝的是我同意了。于是他要求和好,我拒絕,再要求,再拒絕。在這一點上,我同意他的看法,我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他在以后的一年時間里,嘗試了各種方法讓我回頭。他在我面前沉默地坐著,手里點著一支煙。他說:“以前一直不懂人怎么會依賴于一支煙,現在明白了——在一個人感到孤單、痛苦的時候。手指上那一點點火光,很暖。”
他就讓那火光一直亮著,一直到現在他依然是個煙鬼。那時他痛苦傷感的樣子完全難以讓我動心,我從中嗅出了某種故作姿態、矯揉造作的氣息,不快地察覺到他對自己那副痛苦的樣子十分著迷。
而關于徐晨其他令人發指的討厭個性我還可以說出很多,但這掩蓋不了另一個確鑿的事實——他是最甜蜜溫柔的愛人。他有你想也想不出的溫柔。你花再大的力氣也模仿不來的溫柔,他的溫柔足以淹沒你的頭頂,窒息你對人類的興趣,截斷你和世界的聯系,泯滅你的個性,讓你愿意作他的氣泡,他淘氣的小貓,他紅翅膀的小鳥,你為自己不能這樣做而痛恨自己。
現在想起來,我單獨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想閉起眼睛。總是非常地想睡覺。我是說真的睡覺,迷迷糊糊,神智不清,眼皮線牽著一樣地要合在一起,如同被催眠一般。那真是個奇異的景象,他總是在說,而我總是在睡,太陽總是很快就躲到云彩后面,而時間總是箭一般逝去。這也很好解釋。人只有睡著了,才好做夢。而徐晨,睡著,醒著,都在做夢。我們最初的青春就在這睡意朦朧中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