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清風中的白襯衣
一個女孩子在14歲時一定要發生一點什么。比如初潮,又比如初戀。
那時她正在讀初二,成績不太理想,這讓她的父母有了些擔心,于是為她請了一個家教。正在省城一所名校上大學的他,是爺爺的世交的孫子,聰明內秀的男孩子,她經常聽到父母及爺爺當著她的面贊美他,把他作為她的榜樣。
他第一天來時,穿著一件敞開著的雪白襯衫,里面一件藍色的寬松背心,下面是一條長長的牛仔褲、自球鞋,騎一輛自行車,從馬路那邊遠遠地滑了過來。五月的清風將那件寬松的襯衣鼓蕩得像一只大鳥的翅膀,那么飄逸出塵。
她一下子就看呆了。
正值情竇初開的年齡,愛神倏忽而來襲擊了她,他的雪白襯衣從此成為她心中的一對翅膀。
閑聊中她知道,他比她大6歲,在武漢大學讀信息管理專業,而且是校學生會的主席。他的優秀就像他身上的那件雪白襯衣一樣耀眼,讓她有微微的暈眩。她只是沉默地聽他講初中時各門課的學習要點,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他雖然大方,但也是安靜的。當她做完作業兩人就一起看一會兒電視,只有電視節目的聲音,兩個人卻不說什么。她懊惱地發現,自己的白襯衣上有早餐時不小心灑上的熱干面的芝麻醬汁,躲到衛生間里用濕毛巾不停地擦拭。進來拿洗衣粉的母親敏感地看出了端倪,在送他回家的時候,母親連連地感謝他,又說五一長假就這幾天,你還是好好休息吧,不用再來了。
她站在陽臺上看他騎著自行車飛走了,從此,他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但是沒關系,她知道了自己努力的方向,她開始發奮,成績直線上升。
第4年,她終于考上了武漢大學,他所在的大學。可是,這時的他已經研究生畢業,去了北京。
他永遠走在她的前面,她鼓不起勇氣去找他。4年的變化讓一切都可能不一樣了,他還記得自己嗎?
新的戀愛舊的衣裳
大三那年談了一個男友,個子高高的長得有點像他,喜歡穿著藍色背心與牛仔褲打籃球,但是卻不愛穿白色襯衣。白衣服多不經臟啊,我可沒時間洗,除非你幫我洗。男友狡黠地說。她說愿意。
她努力對他好,但是一個女人若深愛著一個男人,她不可能有心再去認真地對待另一個男人。她覺得自己很虛假,因為這份歉意,她便對男友非常好,給他買了一件又一件的雪白襯衣,為他洗衣,他的室友為此都嫉妒他。
“他們嫉妒得簡直要吐血啦。”他欣喜地告訴她,滿臉得意。可是,她發現自己除了苦笑沒有別的表情。
而他只當她是真的歡喜,于是過來抱她。她微微地側過身子,掙扎。因為她知道,他不是他。
有一天,在一番激烈的掙扎之后,她提出了分手。于是,兩人的關系就此結束了。
替代性的愛,不是真愛,她終于明白。卻不敢告訴他。
母親的愛
她畢業后進了一家外企,忙碌的工作不菲的收入,狹小卻彼此寬容接納的社交圈子讓她一直保持著單身。不是沒有人追求,是她的心里一直在隱隱地期待著什么。
春節放假回家,對她諸事滿意的母親現在生出了新的憂郁。“表姐只比你大半歲,可今年都要生寶寶了。”間接的暗示之后,就是直接的盤問,“你現在有男友沒有?”母親的心事是掩不住的。
她笑著說:“沒有。”
“你是不是還喜歡他?那個初二時幫你補過課的男孩子。”母親坐在沙發上疊著衣服,突然問她。天啊,她竟然知道她的心事。
母親嘆了一口氣,將那一撂衣服放到衣柜里,然后去拿電話。
“你好啊,好久沒聯系……是啊是啊……他真的不錯,多有出息啊……我女兒要考研想向他請教考研經驗,或者是報考什么專業,向他請教一下……是的,是的……”母親的聲音從臥室里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過了一會兒,母親出來,遞給她一張紙條,是他的單位及電話號碼,她剛才從他的父母處得到了遠在北京的他的聯系方式。
電話里的他
設計了很多開場白,當她終于撥通他的電話時,還是賣了一個小小的關子,問他能不能憑聲音聽出她是誰。這是女孩子的矜持與偽飾。
可是,甚至在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后他也想不起她是哪一位。
她失望極了,覺得自己太自作多情。
但是,她還是鼓起勇氣說出自己是在10年前的五一長假里,由他輔導過功課的女生,而且,她喜歡他有10年之久了。
他很驚訝,他說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些,只是隱約記得自己曾為一個小女孩補習過功課。“要是當年就向你表白。你會不會喜歡我啊?”她猶不甘心地問,既然最難的話都已經說出了,索性就坦白到底吧。
他想了一會,然后說:“可能吧。”她有小小的喜悅,但隨即聽到他在電話中告訴她:“其實,我現在有太太了,圣誕節前剛結的婚。”
雖然不好受,但是這一切其實已在她的預想之中,他今年30歲了,他應該會結婚的,所以,她忍著自己的難受向他祝福,他說謝謝。
她初八回單位上班,他們約定在這個春節能見一面,敘敘舊。
長大了的襯衣
她很激動,想著要送一件什么禮物給他。
領帶?剃須刀?打火機?或者是男士香水?好像都不合適。這是妻子、情人送的禮物,她對他是有情的,但是,她卻不想讓他誤會。她對他的愛永遠是那個14歲的小女孩對一個20歲的男孩子的愛。
那么,就送他一件襯衣吧。人生若只如初見,一件雪白的襯衣,就是全部了。
初四那天,他來了,有些蹣跚地走來,在麥當勞狹窄的桌椅間坐下的時候,略顯艱難。
10年后的他不再清秀。是一個戴著厚厚近視眼鏡已然發胖的男子。當她看到他因為室內開得太足的暖氣而敞開身上的那件加大號的藏青色羽絨服時,她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他那個黑色羊毛衫下繃得滾圓的肚腩時她聽到自己內心一個微小而又清晰的破滅聲。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樣子了吧?”他笑著說,“生了一場重病,治療的時候打了激素,就成了個大胖子,后來體重就怎么也回不去了。不過,我妻子不計較這些。”他說,然后取出自己的錢包,讓她看放在錢包夾層里的妻子的照片,一個和他長得有夫妻相的富態女子。
“她是一個醫生,我在治病的時候認識的。”他說,“明年我們會一起申請出國留學。”是的,他的生活已然與自己無關了,這一次見面以及他將遠行的消息將是真正的告別,也許他也意在于此吧。因為在她的生命中,除了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念想,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實在的他,參與過他,而他也永遠以20歲的形象停留在自己的記憶里。
她笑了,是真的釋然。
那天與他道別后,一個人慢慢地走回家,進了家門,母親過來關切地看著她,不待母親開口問,她的淚水就流了下來。
她慢慢地從自己的包里掏出那件雪白的襯衣,端詳了一會。就把它平平整整地放到了自己的行李箱里。她想,10年前的襯衣忘了長大,而自己現在,真的長大了。24歲,是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