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最早出現在《詩經》中,還是一種樹名:“樹之榛粟,椅桐梓漆。”這與現代椅子的概念大相徑庭。
說來有意思,中國人的椅子是在東漢末年。由北方游牧民族傳人中原,由一種名叫“胡床”即類似于現在的“馬扎”演變而來的,人們逐漸開始放棄跽坐(即跪坐)這種難受的姿勢。到,了唐代中期,“胡床”逐漸演化為有靠背、有扶手,可以讓雙腿自然垂下的椅子,并且在宋朝廣泛地流行起來。國人的大腿終于獲得了解放。
當大腿獲得解放并嘗到了舒適的甜頭后。人們的目光開始審視這看似簡單卻意味深長的椅子了。椅子不僅僅解放了人們的腿腳,對古代中國文化也產生了相當的沖擊。
椅子首先改變了人們的坐姿,隨之改變的是心態。在椅子未出現時,在朝廷之上不論是天子還是草民必須跪坐。椅子的出現,使跪的意義與內涵發生了重大變化。登基坐殿之時,皇帝在龍椅上正襟危坐,臣子匍匐在下三拜九叩高呼萬歲。那場面若是沒了龍椅,皇帝的尊嚴會大打折扣。龍椅意味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它的出現強化了臣民的奴婢心理。即使皇帝下江南微服私訪,宮廷內那把象征著皇權的龍椅。照樣接受著臣民的頂禮膜拜。椅子開始有了神圣的光環。
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里,“交椅”的本義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交椅乃是身份、地位、權力的象征。正因為交椅有如此含義,所以“第一把交椅”就成了首腦、頭領的代名詞。譬如《水滸傳》里的梁山好漢,雖然平時不分彼此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但輪到排座次的時候,卻一點也不含糊。第一把交椅歸屬于誰的屁股下,好漢們頗費了一番思量,最后鄭重地奉給那口口聲聲要給弟兄們一個好前程的“及時雨”宋江。令眾好漢沒想到的是,這梁山第一把交椅的主人卻把他們帶到萬劫不復之境地。當然那是后話了。
在民間,雖然沒有交椅之說,但椅子仍會顯示著不同凡響的尊貴。在宗族祠堂里,那油亮的紅木椅即為年長權威的族長之位;一個大家庭中,那太師椅是老太爺的專座;而在普通人家里,僅有的兩把椅子也是輩份最長的人坐,兒孫們只有坐矮凳、馬扎的份。
幼時的我有一年曾到一位同學家去。他家坐北朝南的大客廳里有長條幾、八仙桌,還有兩把雕著獅子紋的太師椅。那兩把太師椅如兩只黑獅威風凜凜地踞守在八仙桌兩旁,有種無形的震懾力。趁四周無人,我走上前去觸摸這太師椅,卻驀然感到一股寒氣從指尖直抵心底,手觸感到的不像木質,而是鐵的冷硬。那客廳里陰森森的氣氛也讓我不寒而栗,結果是逃也似地跑出同學的家,那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太師椅追上來一樣。以至多少年后我仍然忘不了觸摸那椅子的感覺,原來家具也是有溫度、有氣質的啊。后來讀到有關太師椅的軼事,才恍悟當年我的悸怕原來有案可稽:南宋宰相秦檜坐交床(即椅子)時頭總是向后仰,以至巾幘墜落。屬下吳淵體恤領導,特地在其椅子后部裝上荷葉托首,人稱“太師椅”。原來“太師椅”是一個馬屁精的獻媚之作,怪不得這種以官銜命名的家具讓普通百姓懼怕、疏離乃至最終遭到摒棄。
現代人聰明,發現了圓桌的特殊作用。開會、談判、就餐圍繞圓桌進行,以避權力大小及位置前后之分。可實質上,圓桌掩蓋不了權力之爭。國人即便圍圓桌吃飯。也會分出上座、下座,上座的椅子是留給上級領導、某位顯貴或家中長輩的,沒有哪個人會不識相地坐上去。椅子不像床、櫥柜具有某種私秘性、不可顯示性,它就是要在大庭廣眾面前顯示出神秘強悍的力量。
椅子不僅改變了人們的坐姿、心態,還直接改變或影響國人的居室文化。椅子是最富表現力的家具之一,不同的椅子有不同的“氣質”,要放在相應的位置上。人類歷史上很多現在看起來并不起眼的發明,譬如椅子這樣簡單的小家具,其實都對我們的文化產生了或多或少的影響。就像現代互聯網和手機的發明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一樣。
現代人的家具中,除了餐桌椅,坐椅基本上被沙發所代替。人們陷在這軟綿綿的物體上,沒正形地盡情釋放著懶惰和舒適。這舶來品隨意簡單,追求個性解放,更具人文關懷,所以得到普遍的認可。沙發似乎還傳遞著一個信息:人們希冀椅子最終會淡出人文理念,回歸其最基本樸素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