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翻看十年前的《讀書》雜志,讀到康正果先生《浮世的炎涼風光》(1995年第11期)一文。文中,作者提到晚明色情文化泛濫的原因時說:“很多學者往往喜歡把淫書的盛行歸罪于當時社會的全面腐敗。”他認為這夸大了現實生活中的淫風與色情出版物大行其道的因果聯系,并認為出版牟利的動機是不可忽視的。
康先生的討論主要圍繞《金瓶梅》展開,而我由此卻想到了民國時期的性文化興起問題。民國時期,有關性問題的著作大量涌現,形成了一種“性話語”。
根據《民國時期總書目》“自然科學·醫藥衛生”、“社會科學(總類部分)”的資料,民國時期出版的性圖書約有400余種(按照《民國時期總書目》的分類有性衛生、性教育、性學、性社會學等)之多,報刊雜志上發表的與性問題有關的文章則不可勝數。2004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言言齋性學札記》一書。此書收錄的是周越然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為上海《晶報》撰寫的性文化小品,此次經其孫周炳輝整理出版,使人們有幸一睹民國性話語之一斑。民國時期的涉性作品與晚明的淫書不同,其作者多以介紹性科學、性文化、倡導性教育為出發點,但是這類作品出現的原因同樣是復雜的。在性話語興起的背后,當然有思想解放的原因。如張競生在《十年情場》中就曾經說過:“確是我在法國習慣了性交的解放與自由后,反觀了我國舊禮教下的拘束,心中不免起了一種反抗的態度,所以我想提倡性交自由”,“我以為性交能得到自由的發展就可幫助情人制的發展;就是把舊時婚姻制打垮了。”(《張競生文集(下卷)》,廣州出版社1998年版,第104頁)1925年,張競生《美的人生觀》出版后,周作人在《晨報副鐫》撰文指出:“張先生的著作上所最可佩服的是他的大膽,在中國這病理的道學社會里高揭美的衣食住以致娛樂的旗幟,大聲叱咤,這是何等痛快的事。”
但是,性話語背后的商業動機也是其興起的一個重要原因。英國倫敦大學的Frank Dik 6 tter(中文名字為馮客)教授在其著作《性、文化與現代化:民國時期的醫學與控制》(Sex,Cul-ture,and Modernity in China:Medical Scienc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SexualIdentities in the Early Republican Pe-riod,HurstCompany,London,1995,)中就指出了這一點。他寫道:“對大眾消費者來說,性的確是一個有利可圖的題目。”所以,當時許多期刊在名稱上也大做文章,引人注目。潘光旦在《(新文化)與假科學——駁張競生》(《時事新報·學燈》1927年5月5日)一文中曾經指出,“民國十五年與十六年之間,假名‘性教育’或‘性知識’之刊物,充斥社會,其影響及于思想及風紀者實非淺顯。”在《性教育者的資格問題》一文中,潘光旦又指出,“近來以介紹性智識自命的定期刊物,雨后春筍似的,忽然增加了好幾種,如《新文化》《性雜志》《性欲周報》《性三日刊》《性報》,多的不及半年,少的是最近一二月或一二星期內才出現的。”(《學燈》1927年6月24日)潘光旦毫不留情地指出:“發表關于性的文字決不外兩個動機,或目的。一是真欲提倡性教育,解決性問題。二是借此沽名謀利。”在他看來,張競生及其《新文化》無疑是這第二種動機的代表。
2007年1月,江曉原先生十年前的舊作《性張力下的中國人》由東方出版社再版了,新版的書名前面加了兩個吸引眼球的字——云雨,其實原書名本來很好,增加“云雨”二字不但累贅而且讓人聯想起商業運作。
有一次我到首都師范大學性教育研究中心訪友,正碰上一家著名媒體前去采訪。后來提及性教育與媒體的關系時,那位朋友頗覺得無奈,說不少媒體為了吸引眼球,所以才對性教育格外熱心,大有“爾愛其羊,我愛其禮”的感慨。我想,當下在媒體上頻頻露面的性學研究者與媒體的關系,也大抵如此吧。一些媒體所關心的,或許僅僅是性話語背后的商業價值。
(本文編輯:李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