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按:Parade周刊是美國的一份雜志,在北京奧運會之前,7月20日出版的一期上面刊登了一篇題為“中國——一則動人的愛的故事”(Inside China:An Amazing Love Story)的文章。我將它略加改動,翻譯出來,供國內讀者參考。
作者西蒙·溫徹斯特(Simon Winchester)是美國作家,作品已經達到21部,包括暢銷小說《教授與狂人(The Professor and the Madman)》。他的近作為《熱愛中國的人(The Man Who Loved China)》。
邢永珍(譯者按:根據英文名字Xing Yong Zhen翻譯),您在哪里?我們謝謝您!給一位美國朋友留下那么美好的永遠記憶。
據說,二百多年前拿破侖曾經說過,“中國像是一只沉睡的狗(譯者按:一說為“獅子”),不要去警醒它;因為它一旦醒來,全世界都會發抖的。”
這些日子正是如此。中國正從數百年的沉睡中蘇醒過來。我們的反應是什么呢?我們因為看到的東西而發抖。我們異口同聲地譴責中國:那“豆腐渣”工程;那西藏騷亂;那不得不回收的眾多玩具……
這段時間有關中國的負面報道鋪天蓋地,這一切不難理解。但是我卻不然。自從上世紀70年代末踏上這塊土地以來,我一直是中國和中國人的欽佩者。當時毛澤東還統治著中國。我特別欽佩中國在面對逆境時所表現出來的堅忍不拔的精神。大約15年前,我在中國西部沙漠深處遇上了一位年輕的女子。正是她的故事讓我懂得了這塊土地上——現在人們還把它叫做“中部王國”——一切美好的事物。
當時我在香港居住。一次,我和我的朋友喬治決定乘火車去西伯利亞。我們覺得這樣的旅行會充滿樂趣。火車會經過世界上最荒涼的沙漠:塔克拉瑪干。這名字的意思是“進得去,出不來”。
火車旅程開始不久,沙漠便進入我們的眼簾。荒涼的沙丘無邊無沿地從鐵路兩旁伸展開去。兩個來小時以后,火車突然停了下來。四周什么也沒有,沒有城市,沒有建筑,三三兩兩的人,屈指可數。警衛人員告訴我們說,要在這里等半個小時。于是我們便去找工程師聊天。剛聊一會兒,我的身后忽然傳來了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
“下午好”,她用英語對我們說。語音挺純正,沒有中國人常有的鄉音。“你講不講英語?”
我迅速轉過身來。只見一位身材高大、臉帶笑容的美麗女子。她的衣著也很時髦。我告訴她說我能講英語。
她看了看手表說,“好吧。火車會在這里停留23分鐘。你知道不知道安東尼·特羅洛普(Anthony Trollope)這位作家?”[譯者按:安東尼·特羅洛普(Anthony Trollope),(1815-1882)英國小說家。出生于倫敦。他的第一部小說創作于1855年,題為The Wardon。晚期作品包括Phineas Finn(1869)和The Way We Live Now(1875)]
真沒想到會在中國的沙漠地帶遇上提出這種問題的女子!不過她講話的聲音倒還使人高興。我確實也知道特羅洛普。她寫的關于維多利亞時期的生活和政治的小說一度曾經是我的所愛。
于是我說,“我知道。”
“太好了”,她說,一邊看了看手上的表,“這樣的話,我們可以有22分鐘。我們來討論他的作品吧,好嗎?”
盡管我相當吃驚,但是她身上似乎有點兒什么逼著我照她所說的話做。接著我挖空心思,尋找記憶中特羅洛普的作品,盡我所知講給她聽。她一邊聽,一邊笑。突然,傳來了火車的汽笛聲。“快”,她說,隨手把我推上了車。“火車要開了。你得馬上上車。”
但是,我像是剛從遐想中回到現實似地,對她說了聲“不”。“你是誰?”我問她。接著又說了些傻乎乎的東西。“你真了不起。我一定得再次見到你。別走。請你告訴我你是誰。”
“別傻”,她說:“我什么也不是。”這時火車已經啟動。我把一張自己的名片從車窗里丟出去。只見她忙不迭地從沙地里把它揀了起來。火車來到了一個拐彎處。我再也看不到她的人影。沙漠從這里正式開始。她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她是一個幽靈。
我把這故事講給喬治聽。“中國人真了不起”,他說道。那天我一直想著這女子,晚上在夢里也見到了她。但是我們已經來到卡薩克斯坦,后來在西伯利亞整整呆了兩個月。那女子給我留下的只是驚訝。
直到我回到香港的住所,收到她的一封來信。信的開頭這樣寫道:
“親愛的溫徹斯特先生,我的名字叫邢永珍(譯者按:根據英文名字XingYong Zhen翻譯)。今年34歲。我就是你在Kuytun遇到的那個女子。你也許還記得我吧?”
我怎么會忘記呢?
“我過去是一名教師,后來同共產黨的一名官員結了婚。我們有一個兒子。兩年前我們被送到這塊沙漠地來,在一個小鎮居住。這地方十分可怕:又臟又亂。最糟糕的是,誰也不講英語。英語是我的最愛。我只覺得自己像是要死去似的。
“一年前,鐵路通到這里。雖然車站離我們家好幾里路,每星期二和星期四我都會騎著自行車,穿過沙漠,等候火車的到來。我敲打每扇車窗,問里面的人,‘你講英語嗎?’有時有的人會說一聲‘哈羅’或簡單的幾個字。”
“今天我遇到了一個高個子。我問他說不說英語。你回答說‘說’。‘你知不知道特羅洛普?’你說知道。這樣,整整半個小時——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高興。我像是長了翅膀,要飛到天空中去似的。”
接著她問,“我們可以通信嗎?”
就這樣,我們成了朋友。但因為距離遙遠,我們只能做柏拉圖式的通信。我為她起了個英文名字,叫勞拉(Lau-ra)。我們后來見過一次面,那是她到西安來看我。
五年以后,我寫給她的一封信被退了回來:地址不詳。我設法打電話,但是得到的電話錄音十分簡短:你要的號碼并不存在。她又變成了一個幽靈。
直到今天,當我提筆寫下記憶中的勞拉時,我才認識到,除了感情的因素之外,她對我來說還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因為她代表著中國近些年來所發生的一切。勞拉讓我們清楚地認識到:她的國家已經不再閉關自守,盲目排外;中國不再像以前那樣,為自己的優勢——也因為與世隔絕——而妄自尊大(arrogant in its superiority andseparatedness)。勞拉和其他數百萬中國普通人一樣,希望了解我們。他們是新的一代。
這些年來,我還和別的一些中國人交了朋友。我只能把他們稱作“新的中國人”。其中一位名叫Gordon Cui。他是來自上海的一位聰明能干的工程師。20年前我幫助他來到美國讀博士學位。最近一個完全偶然的機會,在他把中餐送到我住宿的地方時重逢。我感到非常吃驚。但是他卻平靜地告訴我說,他已經讀完了博士學位,也找到了一份很不錯的白天的工作。但是他現在要賺盡可能多的美元,以便回到中國去。“我已經改變自己的夢想”,他說:“我覺得現在火炬已經傳到中國。我要回到中國去,這樣我可以成為新的未來的一部分。”
還有Freda Yu。1995年我在游覽長江時她是我們的翻譯。她現在在北京做營銷。工作做得相當出色。不久前她對我說,“我們中國人眼睛總是向外。這樣做帶來的差別是驚人的。”她希望西方人能夠來學中國的習慣和語言,也來欽佩她的人民。隨著成千上萬的人前往北京觀看奧運會,她的愿望正在開始實現。
至于勞拉,她愉快嗎?自由嗎?我并不知道。但是,我從自己所了解的她的個性來看,她一定沒有問題。就像她的國家、她的人民一樣。是的,我讓自己放心:她經歷過艱難的時期,但是隨著時間的消逝,我感到最終她一定會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