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印本”及“灰皮書”
《我的前半生》是由溥儀在撫順戰犯管理所整理的認罪書而來。從1954年到1957年,在溥杰和一些偽滿大臣的幫助下,溥儀45萬字的自傳體認罪書 《我的前半生》初稿寫成。1958年春,油印本 《我的前半生》共60冊,報送到了公安部并分送到全國政協、統戰部等領導機關。
次年秋,油印本《我的前半生》呈報到公安部并分送中央各有關部門后,迅速引起公安部、統戰部和全國政協的高度重視。統戰部長徐冰當即批示:“印四百份大字本,分送中央領導同志。”于是,《我的前半生》用大字號、十六開本,以“未定稿”的形式,迅速印出400冊,分送到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首長和各方面負責人那里。
中央高層對 《我的前半生》的閱讀意見很快傳遞下來:
——毛澤東饒有興趣地通讀了此書,他對溥儀能夠徹底認罪、愿意重新做人給予充分肯定的同時,又指出書中檢討的部分太多,同時提出,“不能把溥儀改造過程中的表現提得太高。”
——彭真讀后對相關同志說:“檢討有點太多了,當宣統皇帝的時候他還是個娃娃,進托兒所的年齡,有什么罪呀?列寧說過,允許青年人犯錯誤,何況是個娃娃,其實就說說那時候糊里糊涂地當了皇帝就行了。后來到了東北當了偽滿皇帝才有問題……”
各位中央領導的意見,迅速傳達到公安部。國務院副秘書長齊燕銘拍板決定:《我的前半生》“未定稿”是由公安部上報中央、全國政協并分送統戰部等各部委辦的,該書的正式出版也交由公安部所屬的群眾出版社辦理。
這樣,1960年1月,《我的前半生》第一版由群眾出版社正式出版,灰色封面,三十二開本,分上下冊,共印7000套,規定“內部發行”,限當時的17級以上干部閱讀,這就是俗稱的“灰皮本”。
任務落到李文達肩上
公安部認為,我們國家把一個皇帝、戰犯改造成新人,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成就,溥儀特赦之后引起了世界各國媒體的廣泛關注就是最好證明。此書如果加以適當整理,把史實搞準,把我們的戰犯改造工作介紹得詳實和準確一些,是很有出版價值也很有政治意義的。但把溥儀的“認罪書”改寫成一本書,靠溥儀個人的能力根本無法完成,必須另想辦法。
一天,公安部預審局局長姚倫拿了一冊油印本,興沖沖來找群眾出版社總編輯姚艮,他們是親兄弟。經過公安部和群眾出版社再三考量,幫助溥儀整理修改書稿的任務,落到了群眾出版社編輯室主任李文達的肩上。
1960年1月的一天傍晚,由公安部政治保衛局局長凌云出面,群眾出版社總編輯姚艮作陪,約請溥儀、溥杰和李文達到全聚德烤鴨店吃飯,共同商議改稿的有關事宜。這是溥儀和李文達第一次見面。聽了凌云的提議,溥儀謙恭地連連躬身點頭,表示同意和感謝。他知道溥杰幫他弄的那個“認罪書”不行,他說在戰犯管理所,手邊沒有任何報刊史料可以參考,他和溥杰只能靠零零碎碎的記憶寫那些歷史過程,后來管理所幫著找來一本破爛不堪的 《清宮演義》,里面也是謬誤百出,不少是民間誤傳和說書先生的胡編亂造。溥儀對李文達說:“聽說李同志是個大秀才,有你幫忙,《我的前半生》就可以搞得好些了。”李文達笑說:“能給‘皇上’服務,也是我的榮幸啊!”
溥儀和李文達兩人的合作就此正式啟動。讓后人感慨良深的是,歷史的因果關系也由此發生——“溥儀的前半生”,自此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決定了“李文達的后半生”。
1960年4月初,李文達住進香山飯店104號房間。上午,溥儀在香山植物園參加勞動,下午,他就趕到香山飯店與李文達逐章逐節地商量該書的修改問題。工作大約進行了一個月,李文達的信心反而越來越不足了。真正深入進去,才發現這是一個難度相當大、勞動量也相當大的工程。這時的李文達已經萌生了“另起爐灶,重新創作”的念頭。在掌握大量生動素材之后,李文達終于下定決心,對《我的前半生》另起爐灶,重新寫一部文學性傳記作品。
四度寒暑三易其稿
經向公安部報告,有關領導表示同意,并要求李文達完全脫產,集中精力搞好這本書。
那時正值三年困難時期,全國人民都在餓肚子。為方便李文達的寫作,在地處東交民巷的群眾出版社院內,給他安排了一間六七平方米的小屋當寫作間,并特批他每天可以在機關食堂吃一點夜宵。這期間,李文達和他的助手們查閱了大量歷史文獻資料。期間,跑了上千公里的路,調查采訪了數百人,包括許多在世的 “皇親國戚”。有一位曾在宮里服務、已經在長春民政局就業的干部,一聽說李文達他們是來調查溥儀的,騰地站起來,一擄袖口(差一點就跪下了),恭恭敬敬地問:“你們從萬歲爺那兒來的?萬歲爺龍體怎么樣了?”讓李文達他們幾個大笑不止。
1961年春夏之間,李文達終于擬出一個較為成熟的新的修改大綱,并征得溥儀的完全同意。李文達與溥儀又開始了第二次愉快而又勞苦的合作。
1962年6月,凝聚了李文達、溥儀和群眾出版社多位助手整整3年心血的修改本 《我的前半生》,共計50萬字,分成上中下三卷,印成十六開大字本,分送各方面征求意見。
這時,溥儀正忙于與護士出身的李淑賢談戀愛和結婚。
各方面意見反饋回來后,李文達再次動筆修改,10月,出版社又印出兩卷本十六開大字本送審,其中最重大的修改是刪去了有關“李玉琴”的一章,壓縮了大約10萬字左右(群眾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我的前半生》(全本)中,這部分內容作了恢復)。這主要是基于溥儀的要求,當時他與李淑賢新婚不久,書中對李玉琴寫得過多和過于動情,溥儀擔心引起李淑賢的不滿。
在廣泛征求各方面意見的基礎上,李文達與溥儀三易其稿,九改九校,歷經整整4年寒暑,《我的前半生》終于在1964年3月先后在北京和香港公開出版發行。
當年署名與稿酬問題
在該書出版之前,就作者署名的問題,群眾出版社征求了李文達的意見。雖然全國政協副秘書長申伯純等人建議署上李文達的名字,但多數領導的意見和李文達的想法不謀而合。因考慮到本書的宣傳效果和在國內外可能發生的巨大影響,大家認為還是只署溥儀的名字為好。
就這樣,在《我的前半生》定本中,找不到有關李文達的一絲絲痕跡。他成了躲藏在“皇帝”身后的影子。不過,群眾出版社付給作者稿酬時,對李文達和溥儀采取了一視同仁的態度。這樣,李文達和溥儀一次性各得稿酬5000余元。1967年10月17日,愛新覺羅·溥儀于北京人民醫院去世,終年60歲。然而在溥儀身后,這部作品的歸屬權卻在其遺孀李淑賢與李文達及后人之間爭論不斷。
(據《中華讀書報》文/蔣 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