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愛茶之人。
我不知道今年什么時候是春分,也懶得去“百度”一下。我隱約記得,今年春分爸爸遛小狗西西遛到后山廢棄的茶園,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小心翼翼采到了第一捧春分茶。
哦,對了,那幾天我剛找到一份在上海的工作,接下來忙著準備考研復試的材料,忙著辭職,忙著去上海,忙著回來,然后忙著和親戚朋友同學聚餐≯每天過著忘記了昨天干了什么的日子。看到爸爸每天下午默默地帶著小狗出去采茶,有天我提議一起去,他眼睛幾乎發光,問“你對采茶感興趣?”其實不然。我的計劃很簡單。在開學前,陪爸爸。自從他做了第二次結腸手術,體力大不如前,只有在天氣好的下午才會帶著小狗出去走走。除了夏天和冬天,我們還是很喜歡武漢的,喜歡住的地方。這里有郁郁蔥蔥的小山和山后的東湖。爸爸對這些小山的熟悉就和自己家的后院一樣,所以他理所當然地發現了后山上那片廢棄的茶園。
沿公路走40多分鐘便到了后山。一路上山再一路下山,忽然眼前亂蓬蓬的樹木后冒出一片茶園。茶園荒廢了很久,沒人管理,茶樹快有一人多高了荊棘幾乎把茶園給圍住。茶樹的尖端和分枝間,老葉片的下面都冒出了嫩嫩的芽尖兒,我們的任務就是把這些尖兒摘下來。我和爸爸總桐隔不遠,一個人拎著個布袋子,將樹尖的小丫掐下來,手指尖會留下酥滑的愜意。有一次我眼神不濟,把一只綠色的小毛毛蟲當成茶葉給掐了,于是手指麻了一個禮拜
清明節的早上,我媽也加入了我們的隊伍。這個時候的茶葉已經長厚實了。兩厘米長的新葉子摘起來很有手感,看著裝滿茶葉的布袋子,也很有成就感。中午,我們翻過一座小山到了一處小池塘,那里有個農家菜館架在水上。這清水黛山,讓我想起我們一家人在九寨溝那滾著白浪的小河前喝啤酒吃山菜的幸福日子。
接著武漢便下起了暴雨,從此開始了陰雨連綿的日子,一直到了谷雨。爸爸宣布,我們要搶完谷雨茶!終于雨停了,茶葉一下就長快10厘米長,但依然嬌嫩。站在茶樹間,爸爸無比興奮,兩眼神采奕奕,臉色紅潤,左右手不停地掐茶葉,他邊摘邊孩子氣地說:“我們就跟蝗蟲一樣,哈哈!”在茶園中,我韻心平靜得就跟蔚藍的天空一樣。
去茶園,從一開始的走去走回,到坐車去走回,再到娥車來回:從每天都去,到隔幾天才去一次、最后到父親說“我們去采茶吧!”卻不勝乏意。我很難過,我也從來不敢問他,還去不去采茶。還好我記得,這個春天我侗最后一次采茶的情形,我們興奮得幾乎把最隱蔽的茶樹給掃光了,凰家后發現,我腳腕沼著襪子的一圈被毒蟲蜇爛了,爸爸右手沿著襯衣袖口被蜇了個毒包。我們一起去醫院開藥,和小時候他帶著我去一樣,和前幾個月我們帶著強忍疼痛的他去醫院不一樣。回家碰到熟人問爸爸我現在在干嗎,他會不厭其煩并且無比驕傲地說我如何容易找到一份好工作,又如何接到審科院的通知,我們院有多牛……在考研之前,媽媽說,考上了爸爸的病會好一半。但事實上并不是這個樣子。
茶葉采回家,爸爸吃完晚飯就把堆在沙發上的葉子按大小簡單分類,第二天早上就用文火炒茶,漸漸將葉子的水分烘干,最后鋪開來晾干。這個簡單機械的工作經常要花上一整天。我知道爸爸很希望我能主動說,“爸爸,我來試試炒茶吧。”但我沒有,我甚至都沒有去殷勤地泡茶。若是好茶,他不會用飲水機中的熱水,而會用開水壺把水燒開,再把水澆在褐綠的茶上。在透明的杯了中,它們緩緩浮起來,將水緩慢暈成清澈的青綠。他會把鼻子湊近,深深吸一著云樣的蒸汽,很陶醉,然后向我和媽媽說:“太香了!你們也來嘗嘗!”我把這些茶稱為?“爸爸的茶”。“爸爸的茶”輕輕的色澤,淡淡的香味,當然不能和名茶比,卻有份任何東西無法比擬的充實感。我認為在看電視瞌瓜子的時候,抿正口”爸爸的茶“是種“勞有所得“的享受。
中午,我正在看電視,爸爸在客廳喊我“小意思小意思,快來喝這個茶。”我興高采烈地跑過去以為他在泡鐵觀音。他擺出兩個小茶盅,一個稍微大一點別致的瓷杯。他滿眼神秘地揭開杯蓋說:”這可是極品,今年的春分茶,我們這里很難采到春分茶啊,可惜就只有這么一小捧!“他久久地看著清水中的茶芽,粒粒飽滿,一芽一葉,芽呼之欲出,葉飽滿肉實。
爸爸說,上等龍井就是這樣標準的一芽一葉。喝綠茶就應該用這樣瓷白的杯子,細細地品,這是品生活。我說,這茶珍貴,是因為現在的氣候越來越亂套了。
我總是在回避,我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個春天,我希望永遠這樣過著既不用上班,也不用考試的“退休生活”,我希望永遠這樣喝茶“品生活”。爸爸也總是那么不合時宜,在這個速凍食品充斥大街小巷的年代,他自己包餃子,在這個袋裝茶俯拾即是的年代,他自己采炒品茶。我和爸爸同樣在品味生活,都期望著理想的生活。我試圖抓住即將消失的“自由”和享受,而爸爸面對突如其來的病痛和可以預見的晦暗的未來,則努力讓休息了太長時間的自己忙碌起來。我把爸爸的這種努力叫做堅強,“爸爸的堅強”。
喝完茶,爸爸累了,睡覺去了。我也進房間繼續看電視,忽然想起茶具還在桌子上沒有收。我是個邋遢的人,卻不能忍受茶具用完了隨意放在桌子上。我趕緊出去把桌子收拾好,用抹布擦干桌上的水。想想忙碌了一番滿意而去的父親,想想閑了這么久只注意茶杯,沒注意茶水的我,我忽然明白了:
我不是一個愛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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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