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的高超 李 靜
現代漢語的“幽默”,是林語堂先生以現成的古詞,對英文“humour”所作的音譯,有“風趣”、“詼諧”等意。古詞“幽默”大概最早見于屈原的《九章·懷沙》:“兮杳杳,孔靜幽默”,系“寂靜無聲”之意。屈原創作《懷沙》時,正當“懷抱沙石以自沉”的前夕,那心情是與humour毫不沾邊的。但林語堂仍以“幽默”譯“humour”,緣由是:“凡善于幽默的人,其諧趣必愈幽隱,而善于鑒賞幽默的人,其欣賞尤在于內心靜默的理會,大有不可與外人道之滋味,與粗鄙顯露的笑話不同。”
“humour”的古拉丁語原型humeurs一詞,系醫學用語,意思是“體液、情緒”。在十六世紀末的歐洲,“體液”一詞頗為時髦且語義含混,多強調體液混合物的不穩定和不規則因素。在英國,“humour”則獲得了古怪、怪癖、舉止乖張之意。瓊森是首位把“滑稽”怪癖與“幽默”進行語義聯姻的劇作家,創立了“癖性喜劇”。這一幽默與笑的聯姻,開辟了“幽默”的新時代。如今我們所領略的幽默,其成分中仍活躍著怪癖、夸張、不規則的意味。而sense of humour作為英國教養所傳授的一筆彌足珍貴的財富,演化為一種折衷的基本條件,英國人的整個生活也因此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
二十世紀以來,“幽默”開始成為中國人的哲學問題。五四先賢因飽受皇權禮教的窒息,所以十分明了:幽默乃是人類智慧、自由和仁慈皆有余裕的產物,同時它也孵育和反哺它們。一個美妙的雙向循環。正因如此,才要輸入幽默的空氣,以圖改變這個民族專制蒙昧的精神結構。林語堂先生說得懇切:幽默的機能“與其說是物質上的,還不如說是化學上的。它改變了我們的思想和經驗的根本組織。我們須默認它在民族生活上的重要。”
西式的幽默便是這樣被作為禮教的敵人而引進國門的。于是現代中國有了魯迅式的幽默,然而它沉郁有余,輕逸不足;有了老舍式的幽默,然而它失之油滑,不夠質樸;有了錢錘書式的幽默,然而它流于尖刻,不見暖意……幽默在中國真正的成熟,是在當代作家王小波身上——他把笑與絕望、智慧與荒謬的對立共存表現得如此酣暢,堪為馬克。吐溫的精神嫡裔。
如果“幽默”能夠說話,我猜她寧愿聲稱自己是一種藝術和人生的態度與趣味。她敏感于世界無可解救的對立、不諧虧荒謬,卻超然地報以謔笑與同情的雙重感情。幽默家的超然絕非由于他不在此境遇之中,相反,他深陷其中且深味其苦,但卻仍能跳出局外,誘使他人發出微笑。這種哲學式的超脫正是幽默的高超之處。她不可被我們指望去直接改變人類的處境,卻能夠在人類意識的漫長的化學反應中,發生難以覺察的效能,化解愚蠢的暴行。
跳出“自我擊敗”的治理模式 鄭永年
山西襄汾的山泥傾瀉事件與河北的三鹿奶粉事件,很快把人們從奧運會的歡樂中叫醒過來。盡管這些年來,類似的事情頻繁發生,但很多人還是不能明白為什么一個能夠成功舉辦像奧運會那樣重大國際事情的大國,卻不能整治這樣那樣的惡性事件并有效控制它們的發生呢。
這就要求人們從更深層次來看問題。這里需要討論的是中國治理模式甚至政治模式中所包含的諸多自我擊敗因素。
在這樣的惡性事件上,差不多所有自我擊敗的因素都可以和中國政治和經濟利益一體化的現狀連接起來。
政治權力和經濟權力的一體化使得政府“自廢武功”,也就是自我擊敗。很多年來,政府的改革就是要建設一個規制型政府。就企業和政府的關系來說,規制型政府的前提就是政府要從經濟領域撤出來。
在政治和經濟一體化的情況下,規制只能是左手規制右手,沒有實質性的意義。“大部制”改革的一個目標就是建設規制型政府。但從實際看很多現象和規制型政府背道而馳。立法部門做一套,行政部門又有自己的一套,互不從屬;不同層級的國有企業的壟斷情況越來越嚴重,并且中國的企業都是有行政級別的。在這樣的情況下,誰來規制誰呢?
這些年最大的進步是開始實行官員問責。但官員來來往往,地方利益是永久的。在不改革基本制度的情況下,光是問責遠遠不夠。問責制只是一種事后追求責任的辦法,要預防事情的發生就需要從改變基本制度人手。
如何改革基本制度?這要回到奧運會的成功。社會力量的動員和參與是奧運會成功的主要因素。中國改革所產生的困難就在于改革者總是擔心社會力量的興起,不敢真正賦權于社會,包括媒體和非政府組織。而在社會力量被排擠在政治過程之外時,眾人就僅僅是被政府和企業管治的對象。也就是說,一個把社會力量排擠在政治之外的組織是沒有任何向社會負責的內在機制的。即使產生了負責的機制,這個機制也只是浮在表面上的,沒有實質性意義。
記得孫中山先生把政治定義為“眾人之事”。這里的眾人不僅僅是被管制的對象,更是政治的參與者。只有當眾人成為政治過程有機部分的時候,中國才能從根本上跳出自我擊敗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