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奇異的插曲》是奧尼爾著名的以弗洛伊德理論為基礎得精神分析劇。奧尼爾通過一群人物的情感悲劇,揭示了一戰后美國社會價值觀所經歷的動蕩。本文試將人物分析同具體歷史背景相結合,發掘人物的象征涵義,賦予作品更為廣闊的社會意義。
[關鍵詞]尤金#8226;奧尼爾 奇異的插曲 社會意義
19世紀20年代尤金#8226;奧尼爾在現代主義思潮下,相繼創作出了一批優秀的探索悲劇,形成了作家戲劇創作的一個新階段。這些作品主要受到歐洲以斯特林堡為代表的表現主義和弗洛伊德為代表的精神分析學說的影響,其代表作如表現主義悲劇《瓊斯皇》、《毛猿》,精神分析悲劇《奇異的插曲》等。
1927年發表的《奇異的插曲》以主人公尼娜二十多年的生活、婚姻、愛情和命運為主線,通過她與未婚夫戈登、父親利茲教授、摯交馬斯登、丈夫薩姆、情人達雷爾醫生和兒子小戈登的感情糾葛,展示了一群人的情感悲劇。
作為精神分析理論體現最為明顯的一部作品,以往關于《奇異的插曲》的研究大多將焦點集中在兩性關系上,通過對人的激情和性本能的分析,試圖從俄狄浦斯情節和厄勒克特拉情節等人的激情或潛意識中探求劇作的深層意義。這樣雖然真實地展示了劇中人物的內心世界,但也淡化了作品在其時代背景下的社會意義。而“奧尼爾作為一個戲劇大師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能夠從單純的精神分析中跳出來,將它置于一定的社會背景下賦予它一定的社會意義。”本文試將《奇異的插曲》一劇中的人物分析同當時的歷史背景相集合,探討作品所體現的社會意義。
一、戈登和尼娜
一戰結束是整個故事的大背景。第一次世界大戰給美國社會以及美國的文學帶來了深刻的影響,以海明威、福克納為代表的“迷惘的一代”由于大都親身經歷過一戰,所以他們的作品多體現了戰爭的殘酷性。奧尼爾雖不是“迷惘的一代”的成員,但作為一個“幾乎一直生活在美國,一直密切關注著這個國家的政治、社會和道德發展” (p86)的劇作家,他以自己的方式對這場“人類浩劫”做出了回應。但不同于海明威等人,也許是由于沒有親臨過戰場,奧尼爾更多的把注意的焦點放在了戰爭結束后所發生的一系列社會變化上。
故事開始時戰爭已經結束,但戰爭的結束卻帶來了尼娜的未婚夫戈登在停戰前兩天陣亡的噩耗。戈登是一個理想化的人物,一個校園英雄,不僅“相貌英俊”而且“學習和運動成績都很出色”,“本來能夠干出一番輝煌事業”。(p185)戈登象千萬美國青年一樣在總統威爾遜“保衛世界民主”的口號下,滿懷著崇高的理想和信念奔赴了歐洲戰場。戈登“勇敢、強壯、寬容、快樂”,他集中體現了千萬美國青年的優秀品質,象征著二十世紀初美國的希望與夢想,而他的戰死則標志著夢想與希望的破滅。戈登從未在劇中出現,但他的身影卻隨處可見。他從頭至尾的參與了尼娜的情感波折,他的死是劇中一切悲劇的觸發點,而后他的“陰影”又不斷的出沒在劇中人的左右——“戈登,對每個人都提起戈登”,推動著悲劇的發展。戈登對于整部劇無處不再的影響也恰好體現了一戰對美國社會的深刻影響。
如果說戈登代表了美國的希望和理想的,那么女主人公尼娜就是一戰前后美國社會的象征。就像20世紀初的美國社會一樣,戰爭前,尼娜和他的父親利茲教授———個標準的清教主義者生活在一起,接受著正統的清教思想的教育,即使面對著即將奔赴戰場的未婚夫也恪守著未婚男女之間的底線,因為她想到“……不,你不能,你父親會怎么說?”,這反映了戰前清教思想對美國社會價值觀的絕對控制。但戈登的死給尼娜代帶來了顛覆性的轉變,伴隨著幻滅感的產生,她的價值體系崩潰了,她從一端走向了另一端。“她常去打高爾夫和網球,和朋友開車兜風,甚至經常跳舞。而且,她吃飯狼吞虎咽,胃口好極了。……(她)誰都見——包括討厭鬼、傻瓜——仿佛她已經擺脫了所有的偏見,或者再也不愿懷有偏見。……沒有一點正經話,拿什么都開玩笑。”她甚至試圖通過縱欲來擺脫自己的迷惘。尼娜身上的變化契合了一戰結束后美國社會價值觀的激蕩。一戰雖促進了美國國力的發展,卻又導致了美國社會價值觀的一次變異。曾經理想的泡沫隨著戰爭的結束紛紛爆裂,醒悟的青年由于認識到了戰爭的本質和真相而被懷疑、悲觀、失望的情緒籠罩著。正如海明威在《用別了,武器》中寫道“我一聽到神圣、光榮、犧牲這些空泛的字眼就覺得害臊……我可是沒有見到什么神圣的東西。”戰爭引發了人們對傳統價值觀念的懷疑,特別是年輕人已不再遵從傳統的清教倫理觀念。一時間,清教道德成為造成性壓抑和人格扭曲的“惡首”而遭到了批判。清教道德提倡的禁欲節制、勤儉等觀念被扔進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放縱、享樂、自我表現。尼娜此時對“家和父親”的離開正好反映了這一時期美國社會對清教觀念的拋棄,尼娜的遭遇以及種種變化就是這一時期美國社會變化的縮影。
二、薩姆和達雷爾
隨著清教思想統治地位的松動,一批新的社會思潮在美國興盛起來。這其中以物質主義和科學主義最具有代表性。在《奇異的插曲》中,奧尼爾筆下的商人薩姆和醫生達雷爾都分別代表了兩種思潮。深受叔本華哲學思想影響的奧尼爾對這兩種價值觀有著自己的見解,他通過兩人在同尼娜情感糾葛中難以避免的悲劇結局來暗喻兩種思潮對于美國社會的不適合。
物質主義其實源自北美清教思想的實用主義,自從第一批清教徒在美洲大陸定居之后,物質上的成功便一直是個人奮斗的理想。一戰削弱了歐洲卻促進了美國的經濟的發展,戰后大量資金流入美國,使美國經濟出現了空前的繁榮景象,因而物質主義在美國的影響不斷擴大。劇中尼娜的丈夫薩姆剛剛出場時是一個稚氣未脫資質平庸的“大男孩”,他的出場伴隨著這樣的描寫“嗓音尷尬,猶猶豫豫地”、“靦腆地”、“笨拙的”、“拘束的”、“……皮膚白皙,一雙天真無邪的、怯生生的藍眼睛……他舉止靦腆……他缺乏自信,一副迷惘彷徨的哀憐神情……”。但薩姆是戈登的崇拜者,他為沒能親赴歐洲參戰而懊悔不以,他對戈登充滿敬重更重要的是出他依舊懷有“戈登們”的理想和希望,他對生活依舊報有美好的希望而這種樂觀是建立在他自信于自己事業成功的基礎上的。他能力平平卻在朋友的幫助下生意越做越大,并且通過經濟上的強勢,他逐漸開始在同馬斯登和達雷爾的交往中掌握主動。這樣的一個人物就是一戰后美國蓬勃發展的經濟的代表也是物質主義的最佳實踐者。但在奧尼爾的筆下,薩姆是一個失敗者,他單純幼稚,缺乏膽實卻獲得了商業上的成功,但是這卻掩蓋不了他生活中的悲劇。他一直作為戈登的傀儡而存在;他愛他的妻子,可是妻子對他卻憐憫為主;他的家族患有遺傳精神病而他卻毫不知情;他最好的朋友是自己的妻子的情人;他最引以為榮的兒子卻不是自己的骨肉。最后當他在“自己”兒子獲勝的同時卻中風倒地,薩姆所獲得的一切物質成功都隨之灰飛煙滅。物質上的成功使他的頭腦更為簡單,體現為對生活和自己的無知,他是當時表面上熱火朝天的美國物質主義的象征。奧尼爾對物質主義的否定主要由于他所受到的叔本華哲學思想的影響,他把人類視為力圖從物質世界中逃離出來的漂浮物,認為物質主義同他強調的自然人性間存在沖突,會腐蝕敗壞人性。正如他所說的:“人如果賺得整個世界,卻賠上自己的靈魂,那有什么益處呢?”在《奇異的插曲》一劇中,奧尼爾從自己的價值觀念出發,否定了物質主義。
同樣源于叔本華的思想,奧尼爾對達雷爾所代表的科學主義也不贊同。科學主義是一種主張以自然科學技術為整個哲學的基礎,并確信它能解決一切問題的哲學觀點。它根源于西方近代科學的發展及其產生的巨大作用,特別是開始于19世紀的第二次工業革命推動了西方社會的迅猛發展,展示了科學的巨大力量,而一戰前后汽車、航空、通訊科技在美國的發展更是將第二次工業革命推向了巔峰。人們對科學的態度開始走向極致,科學主義思潮在這種環境下不斷壯大并向社會各個領域滲透。而叔本華的思想卻認為世界由表象和意志組成,意志重于表象,而科學僅以表象為研究對象不能真正的認識世界;同時,由于科學的發展使人逐漸喪失本質,開始異化。在劇中,奧尼爾通過對達雷爾所謂“科學理性”的揭示來否定科學主義。達雷爾大夫出場時,奧尼爾寫道“瘦削而結實……動作靈活而堅定,神態冷靜而機警……經過嚴格的自我訓練完全可以把握住……他一向自信于對性的真實本質的科學理解使得自己超脫于愛欲之上……”。達雷爾剛開始是以尼娜的拯救者身份出現,他試圖安排尼娜的生活,并力圖通過自己“理性的控制力”來克制自己對尼娜的情欲,可他的這種“理性的控制力”卻為尼娜所瓦解,他逐漸深陷其中難以自拔,最終,在事業和家庭上均無所獲,釀成了自己人生的悲劇。事實證明一直用“科學”這個頭銜標榜自己的達雷爾不僅拯救不了尼娜甚至他連自己也拯救不了。
三、利茲和馬斯登
劇中的利茲教授和馬斯登都象征著傳統的清教思想,但兩者也有區別,老利茲只醉心于“古希臘和古羅馬語言文化研究”老學究,他的讀物中最現代的也得算到“薩克雷”,而馬斯登卻是一位現代的小說家,他有過荒唐的青年,有著不是那么刻板的信條,更一直有著對尼娜難以克制的愛。所以,如果利茲教授代表的是最傳統的清教思想,馬斯登體現的就是隨著美國社會變化發展的清教價值觀念。關于劇本結尾尼娜對馬斯登的回歸,也就是對清教的回歸,一般評論大多歸結其為一種無奈之舉,或是權宜之計。但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來分析,“回歸”有其必然性和一定的進步意義。
首先,劇中尼娜不只一次的表露出對童年生活的留戀,表明傳統的清教思想在美國社會有它深厚的基礎,不可能完全消亡。其次,前文也提到了一戰后美國社會對于清教思想的批判,這本身是有進步意義的,但這時的批判往往以一種激烈的形式出現,這就易于出現對清教思想的誤讀和丑化。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美國社會開始對以往的失誤進行糾正。美國清教思想已成為美國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在美國的歷史中起了很多進步作用,因而不能簡單的將其一概否定。所以說,尼娜的“回歸”也是美國社會經歷過“喧嘩與躁動”后的必然。
正如弗吉尼亞#8226;弗洛伊德所說:“在奧尼爾漫長的藝術生涯中,他起到了國家檔案保管人、社會評論家和道德良師的作用。他反映了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美國社會,并成為它的良心。”一戰結束后奧尼爾并沒有僅將自己局限在心理分析或是個人的信仰探索上,而是在創作中同樣關注到一些社會問題。《奇異的插曲》中,奧尼爾將美國社會及其所經歷的動蕩融入到劇本的創作和人物的刻畫上,通過人物命運的發展表達了自己對美國社會價值觀的探索,從而使得作品具有更廣泛的社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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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江蘇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