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30年來,中國經歷著由計劃經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轉型,同時經歷著加速城市化的過程。體制轉型和城市化這雙重變遷既改變了物質經濟,也從更根本的層面重塑著中國的社會階層結構。貧富差距在階層化的過程中拉大了,但是,社會保障體系卻沒有得到及時的完善,這成為當前改革中最嚴峻的問題之一。同時,制度的變遷、城市化進程,以及技術發展帶來的新的溝通模式,在微觀層面使人們的日常生活建構方式、人際關系、社會風尚發生著或微或著的變化。
社會結構的變化
體制轉型牽動著中國社會的每個細胞——從經濟、政治到社會、文化,從城市到鄉村,從老人到孩子。轉型過程中,利益重新分配,利益格局發生巨大變化,誰擁有不同的資源,他在社會中的位置和能力就不同。從垂直向度看,有人向上流動,有人向下流動,從而社會的階層結構發生變化,這是一切變化中最根本的變化。
改革前中國是政治分層社會,以戶口、家庭出身,參加工作時間、級別、工作單位所有制等一套非財產所有權標準來界定一個人的“身份”,政治地位是每一個人的首要地位,升學、工作、參軍,甚至談婚論嫁都首先考慮是否“根正苗紅”。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剛剛結束,就對處于政治底層的人的政治面貌重新進行界定,身份制開始漸漸解體,政治分層的地位下降,經濟分層的地位上升,社會進行了重新的排列組合,引起了社會結構的重大變動。主要有如下變化:農民可以突破戶籍限制進城流動;企業逐漸脫離政府的級別等限制,企業經營者所受政治約束減少,受市場影響增加;“檔案”對人的限制逐漸減弱,勞動者的流動能力增強;先天的出身影響減弱,后天獲得的文憑、證書、學歷等成為流動的主要標準;產權作為區分人群的作用越來越大,特別是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之后,市場機制的作用被強調,財產在分層中的作用變得更大了。
20世紀80年代是資源擴散的過程,原來的弱勢群體和邊緣群體是改革的受益者,反倒是知識分子和國家公務人員獲益較少,出現“腦體倒掛”的現象。到了90年代,資源重新向少數人手中聚集,由掌握權力、財產和知識的人結成聯盟,控制著多數社會財富。盡管看起來社會因分工更加細致而似乎成為“碎片”,但是資源卻高度集中,而占人口絕大多數的弱勢人口所能夠掌控的資源非常有限。這種少數人握有多數資源、多數人分享少數資源的狀況在90年代中后期逐漸定型,社會形成中間“斷裂”的兩極,學者用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數據分析中國的社會結構是個倒“丁”字型——龐大的底層構成“丁”字倒過來那一橫、弱小的中間層作為一豎的過渡、少數頂層是一豎的頂端。一個社會的均衡穩定發展是中間層占多數的橄欖型結構最理想,而我們這種結構使得資源難以在高低層之間順暢交換,社會結構緊張,出現很多社會問題。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城鄉之間、地區之間、行業之間的收入差距急劇擴大。
尚不完善的社會保障
轉型過程中先是漸漸均化、后又極化且趨于定型的社會結構造成的最突出的問題就是貧富差距迅速拉大,相當多數的人處于社會的中下層,他們特別是底層的生活需要完善的社會保障才不致艱難。轉型過程是除舊布新的過程。由于中國獨特的歷史文化傳統和社會發展目標,遇到的問題也是獨特的,沒有任何現成的經驗可以照搬,難免發生社會改革滯后于經濟改革的情況,需要走出中國式的路。社會保障制度在轉型的過程中,一方面適應體制的變革而去掉了舊的體系,另一方面,卻沒有及時更新建立新的體系,不僅在體制轉型、結構變遷和城市化進程中新淪為弱勢群體的下崗工人、農民工、失地農民和拆遷戶等沒有得到有力的保障,而且一些原來通過單位制獲得的保障也隨著單位的弱化而減弱或失去。90年代以來,政府在養老、住房、醫療、教育、流浪乞討人員保障和救助等方面推出了一系列具體措施,以適應社會變革過程中出現的新的弱勢群體的保障需求。各地根據本地區的具體情況,制定頒布了相應的救助辦法。這些應變性措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幫助弱勢群體的作用。但是,在救助主體、救助資源整合、救助理念和救助方式等方面還存在很多問題,沒有形成系統的機制。社會保障成為近年來中國社會最突出、最不和諧的問題之一,“民生”一詞成為近幾年黨代會和“兩會”最熱的詞。十七大報告中特別提到了要建立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的社會福利體系。否則,發展的公平難以實現,社會矛盾難以得到有效的化解,社會將很難穩定,因而成為經濟發展的巨大隱患。
住房、醫療、教育、養老、工傷、失業等都是目前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我們能夠看到國家在這些方面的努力,比如,對于低收入者的經濟適用房和廉租房政策,農村新型合作醫療政策等。在中國面臨的各種社會問題中,三農問題成為發展的瓶頸。而農民在社會保障方面遭遇到的城鄉不平等格外嚴重,盡管農民工在城里工作,但是他們卻無法享受市民的保障政策,所以他們還是要把土地當作自己的保障,無法真正融入城市生活。農民和市民仿佛是兩種公民,因此,城鄉統籌、全國統籌的社會保障政策在目前“民工荒”、加速城市化的時刻顯得格外緊迫。
城市日常生活如何建構?
轉型的同時,中國的城鄉結構也在發生變化。世界各國發展經驗表明,現代化的過程也是城市化的過程。城市化不僅表現在城市空間規模和人口規模的擴大,也表現在城市居民生活方式的變化。考察社會的變遷,宏觀結構的視角非常重要,可以幫助人們清晰地看到社會的發展脈絡;微觀日常生活的視角同樣重要,因為生活世界是最真實、最新鮮的社會鏡面。在變遷才是唯一不變的特征的時代,關注日常生活的真實運行也許是最可靠的。日常生活是在同他人交往的過程中建構起來的,城市生活更是一刻也離不開人際互動。因此,可以通過考察個體社會關系的內容和過程來發現建構日常生活的動力和邏輯。
1949年之前的中國社會是如費孝通先生首創的“差序格局”——好像把一塊石頭丟在水面上所發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紋。每個人都是他社會影響所推出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紋所推及的就發生聯系,每個人在某一時間某一地點所動用的圈子是不一定相同的。造成這種波紋差序的是血緣關系和地緣關系。盡管城鎮生活比鄉村多了些陌生性,但是血緣和地緣的聯系依舊是城里人實現日常生活的依靠,比如各地來京辦事的人往往落腳在當地在京的會館,類似于今天的駐京辦事處。戊戌變法時候,各省的舉子都住在本省的會館。此外,就是通過從事同類經營的人自發成立的行業協會(業緣)來約束彼此的行為,避免惡性競爭,裁度是非,尋求幫助。總的來說,傳統社會是個熟人的圈子,個體通過非正式的血緣、地緣和晚期出現的業緣紐帶作為自己辦事、交流的媒介。
1949年之后,城市生活中個人之間的關系減少了,單位制和街居體制將城市里幾乎所有的人囊括其中,住房、工資、升職、托兒、子女上學、洗澡、食品票、布票、電影票……等等一切物質和精神需求都取決于單位,并且沒有其他資源可以候選,甚至夫妻吵架都“找組織”解決,政治性因素裹在私人生活領域當中。個人生活實現的程度和品質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個人在單位的位置、能力和關系,對單位高度依賴,形成了單位把一切都“包下來”的“總體性社會”。個體倒是很省事,不用自己去為生活操太多的心。這樣,設計生活的彈性也就非常有限了。
1978年改革以來,除少數大型國企和機關單位之外,大部分企事業“去單位化”,將原來很多由單位承擔的保障、福利轉給市場和社會,選擇的可能性增加了。此時的社會已經不是傳統時代靠血緣和地緣聯系的狀態了。體制轉型削弱了戶籍對人員流動的限制,城市化進程增加了城市人口的數量,職業選擇多樣了,對外開放價值觀多元了,住房商品化了,科技的應用特別是網絡的普及使溝通變得既便捷又難以捉摸。總之,城市生活的流動性、陌生性、異質性、復雜性增強了,曾經盡管單調但是卻很確定的生活變得很不確定、很不安全。然而,事情還是要辦,情感還是要表達,興趣還是要實現,心靈還是不能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