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茶葉飄香時,便勾起我無限的鄉思。
喝茶,那是小時候的事了。那時候我不懂什么叫品茶,只覺得喝茶跟喝水一樣,都是解渴的。不同的是,茶里多了其他一些味道。這些味道,因茶的品種不同而各異,有的甘甜,有的則味苦,但不論哪種茶,都有一種植物特有的芳香。而水,則是淡淡的甘甜,因為那是天然的山泉,是幾個村的村民一起從附近的深山里引下來的。
喝茶,在這里是農家的一種習慣,也是農家的一種待客之道。無論你走進哪家,都會看見一個不大的白瓷缸,旁邊擺著幾個玻璃杯。不用想,就知道那是泡茶的缸,喝茶的杯。客人來了,首先倒上一杯熱茶,寒暄中請客人喝下。沒有熱茶,冷茶也可以,同樣都帶著主人家暖暖的情意。
農家茶很普通,多是農家人自制的。農家茶不像城市商場里的茶那樣品種繁多,但味道獨特。因為農家茶是農家人自己的果實,其中有農家人的汗水與喜悅。
每逢茶樹長出嫩芽,就到了做茶的季節。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得很早起床去采茶——采茶要采露水茶,有露水的茶葉才能焙出好茶。那時我并不明白這其中的奧秘,卻也乖乖地早起跟著父母去采茶。采回來茶后,就要焙茶了。母親把灶上那口大鐵鍋洗干凈,在灶里填上麥糠或木渣。蓋住燒剩下的火炭。然后把嫩葉倒進鍋,控制好溫度,慢慢地焙。等到茶香飄出,彌漫了整個房屋,茶便制好了。
時間久了,光喝一種茶已經不能滿足我的需要。我們這些野孩子不懂世間究竟有多少種茶,但知道,除了農家茶,還有野茶。農家茶喝起來是甘甜的,而野茶喝起來是苦的,叫苦丁茶。喝苦丁茶的感受是先苦后甜。剛進嘴的時候,味道奇苦,直到今天很多人都不習慣那樣一股苦味兒,而這種苦味卻能清熱降火。當把那一口苦丁茶咽下后,會在喉根浸出一絲絲的清甜味兒,漸漸擴散在整個口腔里,令人心怡神爽。
因為大人們都去田里干活了,于是我們這些野孩子便享有很多城里孩子所沒有的自由。為了摘楊梅吃,我們可以跑兩個小時去梅林;逢趕集,走上幾個小時的路也會興致勃勃;遇到斗牛盛事,我們就更不會錯過了。每每去看斗牛回來的路上,我們總要在路邊的山上去采苦丁茶。有時候我們還會幸運地捎帶其他東西,比如說野果,然后滿心歡喜的一路蹦回家。采回來的茶由母親焙好,收藏起來。想喝的時候拿出來就可以泡了。不過這種苦丁茶很苦,一般都不會拿出來招待客人,只給自家人喝。
也許在城里人看來農家的日子很艱苦,然而在我眼中,那農家生活好像是苦丁茶,看似苦澀,實則甘甜。耕作之余,燒水泡上一缸苦丁茶,滿滿倒上一杯,或澤抿。或牛飲,苦苦的味道充滿口腔,帶著眉頭也要稍微皺一下。過會兒,嘴里的苦味脫胎換骨慢慢轉甜,就像是蜜糖在嘴里融化開來,卻比蜜糖更多了一種植物的芬芳。喝苦丁茶,一制一泡一倒一喝,再用一點時間等待,自然便體會到那甘甜。這種苦盡甘來的過程,像極了農家人的生活,再苦再累,始終都會變甜。那種甜,是只有農家人才能體會的。那時的我,雖然還不懂這些人生哲理,卻偏愛苦丁茶,偏愛那苦澀后的回甘。
時光荏苒,那些日子已過去十幾年,我也由野孩子長大成人,走進大學校園,走進高樓聳立的城市。在城市的生活很悠閑,除了學習,不必像在農村那樣幫助家里做這樣或者那樣的農活。有不少原來一起采苦丁茶的伙伴,沒能走進城市,常常羨慕我有這樣的機會,但我卻總是會想起在鄉村的那些日子,總是感覺生活好像少了些什么。每當這時,我就會為自己泡一杯茶。我曾經在學校附近的市場上看到賣苦丁茶的小店,便買回來喝。但是,怎么喝也喝不出從前那熟悉的味道。于是每當我泡上一杯苦丁茶,便會在記憶中搜尋兒時品茶的味道。想著,喝著,嘴里就好像有了家鄉那熟悉的苦丁茶的味道,滿嘴的苦味,繼而又是滿嘴的甘甜。
今早起來,天氣很好。我突然來了興致,于是泡了一杯茶。杯中的茶,慢慢舒展開,茶香緩緩飄溢開來,隨著那股熱氣,像農家人早早升起的裊裊炊煙,寧靜,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