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咸河水，又見黑瑪丁

十三年后，我如夢一樣又站在了卡薩芒斯河濕濕咸咸的空氣中。一句“人不能在不同的時間涉過相同的一條河”的話映上了我的腦際，我腦中不是想這句話的哲學意義，而是想起我不平常的際遇：誰能料到十年后我還能從中國的福建閩北再度遠涉重洋來到這遙遠的西非塞內加爾國，讓我在不同的時間里面對了同一條河流?

景是人非，睹物思人，我想起了1995年底的那一幕。那時我作為中國第11批援塞內加爾醫療隊員來到了塞內加爾南部美麗的濟金紹爾市，我那時30多歲，是隊里年輕的醫生。而今我作為兩度“出使”西非的醫生，已是隊里年長者之一。面對著當年我們援助的醫院如今野草芊芊的情景，我不由地想起第11隊的隊長葉孝堅，想起春花、歐陽寶英等隊友們，想起早晨聽著窗外椰樹上的鳥鳴，傍晚卡薩芒斯河邊釣海蟹的情景，心中涌起無限感慨，一生能兩次面對異域的同一條河流，也許我比他們幸運!

雖說都是到塞國援助，但與十三年前不同，這次我們援助的是塞國首都達卡爾的HOPITAL DE PIKINE。從去年9月底到達卡爾起，隊員們就多次對我開玩笑說，要不要創造個機會讓章醫生你到卡薩芒斯河舊地重游“縫合歲月’?不過說歸說辦起來卻難，因為卡薩芒斯河在塞內加爾南部的濟金紹爾市，這個市實際是塞內加爾國的一塊“飛地”，從達卡爾到濟金紹爾路途480多公里，還得穿過岡比亞國家。現在有乘坐50人的小型飛機半小時就可以到達，但十年前從公路走穿過岡比亞，路上可能還會遇到反政府武裝，得花上整整一天。所以到塞國半年多后，這次才受塞國衛生部和濟金紹爾市的邀請，盧大使親自帶隊，周參陪同，我們于五一節前到濟金紹爾義診一周。

4月23日中國醫療隊義診隊來到濟金紹爾，市民對醫療隊到來的熱情簡直超過我們的想象。由于從1975年到1995年中國11支醫療隊在這里援助了整整二十年，濟金紹爾人民已和中國醫療隊結下了深情厚誼，所以中塞斷交十年后，“中國醫療隊又來了!”這一消息就成了當地的盛事。我們這次在以前法國人援助的Hopital regional開展義診，前來就診的病人把醫院擠得真叫“水泄不通”，每個義診醫生的門前都排著看也看不完的長龍，我們每天忙得腳不點地還無法支應。濟金紹爾人對中國醫生非常尊敬，見到都是“ca va、ca va(你好，你好)”地叫個不停，我只說我十年前在這里工作過，他們都能脫口說出“中國、福建”的名稱，還能給你一一報出福州、南平、三明、寧德等等福建地名，因為這一切是他們心頭永遠抹不去的記憶。黑人們說，當年你們走了，我們哭啊哭啊，我們很多人病了，中國醫生很棒啊，我們想中國人啊!

我忙得都無法抽身到我原援助的Hopital silance去看看，直到26號星期六才乘隙去走訪。那所醫院大門還是老樣，院內的房子布局也還是老樣，只是顯得破舊了。我給義診的隊員們一一指認，哪里是手術室，哪里是婦產科、內科、外科、小兒科、五官科、眼科、藥房、藥庫和辦公室。醫院里的門衛和工作人員熱情地圍攏來打招呼，我向他們打聽十年前的老友情況，得知護士長德孟、合作者德嘰都退休了，布義不知道在達卡爾的哪所醫院工作了，志愿護士方妲生病去達卡爾治病了。自從我們撤走后，醫院就再也沒有做過手術，手術室已不存在了，現在醫院只有三個醫生，八個護士，成了一個簡陋的醫療所。

我最想見到的是院辦秘書瑪丁，打聽后知道她還留守在這個醫院，可是打她的電話卻無人接聽，心里說不出的失落。回到下榻的賓館我不死心又打電話，這次有人接了，她一聽就驚叫起來：“我是瑪丁，索非，索非(我在原援塞時的法語名字)，你在哪里?我一定要去看你!”晚飯后她果然來了，只是乍一看差一點不敢相認，過去一個魔鬼身材的黑美人，現在發展成了一個碩壯的黑婦人，倒是她從人群里朝我直沖過來，一下就抱著我，嘴里不停地叫“索非，索非，我太高興了。”我倆緊緊地擁抱著，隊友們看了這一幕，趕緊為我們留了影。

瑪丁還隨身拿來了我送給她的我和丈夫及女兒的照片，還帶來了我們第11批醫療隊和她的合影，她說她一直保存著這些，做夢也沒想到又能見到我。交談中知道她兒子2003年在達卡爾讀大學二年級時，坐船回來途中死了，但她說“他是上帝帶走的，他很好。”我知道這是他們黑人對死的理解。還了解到她和孩子的父親現在還有聯系，雖然兩人相愛，但她是信奉天主教的，而孩子爸是伊斯蘭教，總要一個改教了才能結婚，可他們都不改教，也就只好同居，但一個在達卡爾一個在濟金紹爾難得約會。我告訴她我在達卡爾還要工作一年多才回國，她快樂地說。她去達卡爾和孩子爸約會時肯定會去找我的。

我返回達卡爾時她給我送來了幾包當地的腰果，好吃極了。

義診結束的27日是星期天，醫療隊決定到卡薩芒斯河游玩。

濟金紹爾屬于卡薩芒斯大區，卡薩芒斯河就發源于這里，然后向西流經岡比亞和幾內亞比紹，沿途接納一些支流后再注入大西洋。濟金紹爾這里是入海口，所以說是河其實是海，河水多是海水倒灌，成了咸水河。十年前我在濟金紹爾工作時，傍晚常和隊友們在咸風中沿河或者到卡薩芒斯大橋散步，有時也跟李平統，劉心滔，范世良他們在岸邊釣魚，雖然河中魚很多，也有很多小水母一張一合漂浮在海面上，可我從來沒釣上魚過，只釣到過小海蟹。

這次我們跟著法語叫做“風刷子”的導游，上了電動船到河上觀光。濟金紹爾雖然要比達卡爾氣溫高好幾度，但河面上風很大，無篷船開著嗖嗖地，穿著長袖還覺得冷。河邊灘涂上好多水鳥，實在美麗，它們時而起舞翔飛，時而成群駐足在淺灘上覓食，河面藍天都是它們自在的舞臺，黑人們絕不會騷擾它們，那生態保護得相當地好。

岸邊是一排排的樹林，樹根扎在黑黑的淺灘中形態各異，這些樹干樹根據說是可用來做工藝品的材料。這些樹根遠看都結滿了一朵朵像根瘤菌一樣的東西，稍近仔細一瞧，才知道那是自然天生的海蠣朵。我們從來沒看見過這樣天然的海蠣朵，很想去取食，但無奈大船無法靠近，因為河邊有很寬的一帶灘涂，只能遠遠地看著黑人劃小船靠近用刀片去撬取這些海鮮。

(注：該作者系中國援塞內加爾第十二批醫療隊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