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析風云變幻的朝鮮半島局勢

入2008年，朝鮮半島并不平靜，紐約愛樂樂團訪朝，在平壤奏響“星條旗永不落”；朝鮮寧邊冷卻塔哄然倒下，揚起漫天的塵霧；“金剛山槍擊事件”打破了韓朝邊境的寧靜；韓美爆發“牛肉危機”，韓國民眾不熄的燭光映紅了首爾的夜空；日韓因為獨(竹)島各執一詞、針鋒相對……接踵而來的事件使半島局勢更加撲朔迷離。

朝核問題：曲折前進

朝鮮半島地處東北亞的中心，維持半島的長期和平穩定，不僅是半島全體人民以及周邊國家人民的共同愿望，也是東北亞地區安全合作的需要。冷戰的結束并沒有給半島帶來真正的和平，半島成為“冷戰最后的活化石”。2002年始的朝核問題堪稱當今世界最復雜、最敏感、最棘手的問題之一，其范疇遠遠超出核問題本身。朝核問題既有朝鮮國內外的因素，也是東北亞大國利益與矛盾斗爭的交匯，又是對國際核不擴散機制嚴峻的挑戰，解決朝核問題難以一蹴而就。

在中國等國的努力斡旋和調停下，旨在解決朝核問題的六方會談迄今已經舉行了六輪十多次會談，各方都認同將六方會談作為和平解決朝核問題最現實的框架和最有效可行的途徑。從目前形勢看，朝核問題六方會談已取得明顯進展，通過《9·19共同聲明》、《2·13共同文件》、《10·3共同文件》等一系列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文件，為實現半島無核化、維護地區穩定確立了原則和框架。

隨著朝鮮遞交申報材料、炸毀寧邊冷卻塔、美國啟動將朝鮮從支持恐怖主義國家名單中除名的程序，六方會淡團長會著手討論驗證及監督機制，六方外長在新加坡進行非正式會晤……有關各方進行積極、有益的互動，六方會談呈現良好勢頭，朝核問題的解決已經從第二階段的“去功能化及申報”逐步邁向最關鍵、最實質的第三階段“棄核”。半島局勢和朝核問題之所以出現如此變化，與兩個關鍵方——美國與朝鮮密不可分：

朝核問題的關鍵在于冷戰思維的存在導致朝美雙方相互敵視，互不信任。朝美的矛盾和分歧是把握朝核問題的關鍵，兩者如何看待核問題本身、核問題與國家利益的關系，以及如何看待對方、如何對待對方，決定了朝核問題的最終解決。

從美國方面看，布什總統上臺后，表現出強硬的對朝姿態，2002年初將朝鮮與伊朗、伊拉克并稱“邪惡軸心”，將朝鮮列為核武器打擊對象國之一。美國對伊拉克的軍事行動加重了朝鮮對美國軍事打擊的擔心，使朝鮮產生強烈的危機感。事實上，高舉反恐大旗的美國在全球范圍“越反越恐”，不僅深陷伊拉克的泥潭難以自拔，而且昔日的反恐盟友也一一遠離，其進攻性現實主義的強勢政策和單邊主義的路線越來越難以維系，布什政府面臨內政外交挑戰，在朝核問題上不得不倚重和平的多邊主義，試圖借助多方力量、多邊框架來解決朝核問題。臨近布什執政末期，究其外交政績，在伊拉克、伊朗、阿富汗等問題上，都屢屢受挫。為給自己的執政留下政治遺產，布什選擇與朝鮮在朝核問題上進行高層交流與對話，既可推進朝鮮棄核進程，又可彰顯其外交成果。

在美國強大的軍事壓力下，朝鮮選擇以“超強硬對強硬”，不僅維持龐大的常規軍事力量，而且大力發展導彈，研發核武器計劃。2006年10月朝鮮的核試驗，引發半島乃至整個東北亞局勢的緊張和動蕩。在國際和諧和解大環境的影響下，在朝鮮國內，金正日嘗試就物價和工資等采取調整措施，并提出在2012年前“打開強盛國家之門”的戰略目標；在國際上，朝鮮開展多方位的外交，擴展同其他國家的關系，謀求國際社會對其核問題的理解和支持，拓展國際空間。就朝核問題而言，朝鮮進行核申報和炸毀冷卻塔，不僅向世界展示了其積極解決核問題的決心和意志，還能夠摘掉被美國扣上的“支持恐怖主義國家”帽子和擺脫美國的金融、貿易制裁，并獲得經濟、能源和糧食等援助。

但是，在朝核問題上，朝美雖各有所求，各讓一步，卻又都心照不宣，留了一手。

對“摘帽”問題，美國多次明確表示：“在采取(從支恐國家)除名措施之前，我們必須要建立(對朝鮮核計劃申報清單的)強有效的驗證機制”。在朝鮮人權問題上，美國總統布什強調在對朝關系正常化過程中，朝鮮人權狀況的改善應取得有意義的進展，這意味著朝鮮人權問題將會成為今后朝美關系正常化過程中的重要標準和原則。朝美兩方在驗證程序與方法上遲遲達不成一致，8月11日，美國宣布：在驗證程序確定之前，不準備從“支恐名單”中刪除朝鮮。

朝鮮方面，在核計劃申報問題上，只是同意對钚相關設施的驗證問題提供合作，并沒有涉及濃縮鈾和現有核武器的問題。朝鮮外務省發言人8月20日說，美國最近在朝核問題上提出的進行“符合國際標準的驗證”是“不正當的要求”，在美韓舉行針對朝鮮的聯合軍事演習的情況下，朝鮮對這一不正當要求將“不得不進一步提高警惕”。8月26日，朝鮮外務省發言人聲明，朝鮮已在14日停止寧邊地區核設施的去功能化作業。同時，朝鮮“將根據有關部門的強烈要求，考慮按原狀恢復寧邊核設施”。這一聲明顯示朝美又進入新一輪較量。

各國關系：錯綜復雜

東北亞地區是大國力量相對集中、利益關系微妙復雜的地區，冷戰后有關大國紛紛調整地區政策，以適應并力圖影響后冷戰時代的東北亞地區的形勢。東北亞地區之所以能保持整體和平的狀態，不僅有賴于地區乃至世界的和平與穩定的大趨勢，也有賴于大國利益交織、互相制約的關系結構。

從雙邊關系來看，朝韓關系、朝日關系、韓日關系、韓美關系等都在發生著或多或少的變化，具體而言：

朝韓關系跌入低谷。由于朝方不滿李明博政府提出“無核、開放、3000”的對朝政策，采取強硬立場：政治上，中斷官方接觸，拒絕韓方建立南北聯絡事務所的提議；經濟上，斷絕官方來往，拒絕接受韓方主動援助的5萬噸玉米；人道主義問題上，中斷對話和離散家屬團聚等活動。2008年7月11日，朝鮮金剛山地區一名韓國女游客闖入朝鮮軍事禁區被朝鮮哨兵槍擊身亡后，朝韓關系更是雪上加霜。最近，韓方提出的“共存共榮”、“南北全面對話”并未得到朝方的積極回應，朝韓關系依舊陷于僵局。

朝日關系峰回路轉。朝日關系有三大癥結，分別是綁架問題、朝核與導彈問題、歷史問題，其中的綁架問題更是朝日關系積重難返的關鍵所在。在六方會談進程中，日本以“綁架問題”未解決為由，不僅拒絕參與對朝經濟及能源援助，還要求美國不要將朝鮮從支持恐怖主義國家名單中排除。朝方針鋒相對，抨擊日本沒有資格參與六方會談。2008年8月11日至13日，朝日兩國在中國沈陽舉行工作磋商，雙方就朝鮮2008年年秋天完成對“綁架問題”的重新調查和日本部分解除對朝經濟制裁達成一致。兩國積極的姿態顯示出“綁架問題”的妥善解決將極大地推進兩國關系的改善。

韓日關系起伏變化。韓日關系曾因日本歷史教科書問題、小泉參拜靖國神社和日本對獨(竹)島提出主權要求等陷入僵局。韓國總統李明博訪日后，兩國商定將日韓雙邊關系“升級為更成熟的合作伙伴關系”，開創“日韓新時代”。但是，2008年7月14日日本文部科學省宣布，在將于2012年度開始實施的中學教材中首次寫入有關獨(竹)島是日本領土的內容，此舉立即引發韓國的強烈抗議。韓國采取臨時召回駐日大使、追加獨島的開發和管理經費等措施，兩國關系驟然緊張。

韓美關系政熱經冷。一方面，對美一邊倒的韓國新政府，從一開始就肯定韓美同盟的重要性。李明博高調訪美期間，更是明確表示，將兩國關系提升至“21世紀戰略同盟關系”，也就是將原本局限于安保領域的韓美同盟，發展為全方位的、圍繞各種議題開展合作的同盟。另一方面，韓美“牛肉危機”卻在韓國掀起軒然大波。其直接原因包括：其一，民眾認為政府在牛肉問題上失去了原則，只是一味討好美國；其二，民眾認為政府不關心國民健康；其三，大眾的愛國情緒也在起作用，認為進口美國牛肉將損害本國利益。當然，其深層原因還包括政府在抗議之初沒有做好“危機公關”，應對措施不力，李明博政府未能兌現競選承諾，讓民眾失望等。

近期圍繞半島的雙邊關系變化大多與韓國總統李明博上任后韓國外交政策的改變有關。韓國外交政策調整的初衷是希望能夠提升韓中關系，恢復韓美關系，改善韓日關系，擴大韓俄關系，穩固朝韓關系。但是，事實上，李明博所在的大國家黨在韓國屬于保守派，比較親美，CEO出身的總統更強調實用主義、比較務實，其外交政策調整遇到種種現實問題和挫折，會直接影響到韓國與鄰國的關系。深層次來分析，錯綜復雜的東北亞各國關系受多重因素的影響：

其一，各國的巨大差異和強烈的國家民族主義意識東北亞地區各國歷史、地理、經濟和社會因素不同，其多樣性和復雜性遠遠超過世界其他地區，在宗教、文化、社會、經濟發展水平、國家體制等方面的差異加大了整合各國利益和目標、確認共同歸屬感的難度，從而使得各國過于看重本國的眼前利益，難以為東北亞的共同利益做出較大的讓步和妥協。東北亞又是一個民族主義意識強烈、非常看重國家主權的地區，強烈的國家民族主義使得任何一個小小的爭議都會引發有關國家的連鎖反應。

其二，歷史認識問題和歷史遺留問題、由于日本政府官員參拜靖國神社、篡改歷史教科書、否認對其他亞洲國家的侵略和殖民統治的歷史等一系列事件不絕于耳，使中朝韓被迫多次發表外交講話，嚴厲譴責日本的行經。歷史遺留問題給東北亞各國造成了相當程度的傷害和隔閡。在為數不多的國家之間，大都有領土糾紛，如日俄北方四島問題，中日釣魚島問題，日韓獨(竹)島問題等等。歷史留下來的懸而未決的問題在不同程度上困擾各方，為今后可能爆發的摩擦和爭端埋下了伏筆，直接影響到各國關系。

其三，美國因素的干擾。雖然按地理位置來說，東北亞地區不包括美國，但在分析東北亞地區政治經濟形勢時卻不能不考慮美國。美國在當今世界的獨特地位和東北亞主要國家與美國之間密切的經貿關系都顯示出東北亞各國特別重視維護和加強各自同美國之間的雙邊關系。美國作為超級大國從未放棄過對東北亞地區的“關注”，在東北亞地區有巨大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利益，為保持自己在亞太地區的經濟、政治影響力，確保其主導地位，決不允許在該區域內出現排斥和挑戰美國的力量。

展望未來：謹慎樂觀

2008年7月12日閉幕的朝核問題六方會談團長會上，六方同意在六方會談框架內建立驗證和監督機制；7月22日六方會談與會國外長在新加坡就建立朝鮮核申報清單驗證機制及東北亞和平機制等問題進行了討論。

六方會談已經取得階段性的成果，但仍不能徹底解決朝核問題的全部，單從共同文件本身來看將來需要解決的課題就很多，圍繞著朝核問題的最終解決，在棄核的定義和范圍、如何對朝鮮補償和援助、如何緩解非軍事區重兵列‘峙問題、駐韓美軍問題、朝美和朝日關系正常化等諸多現實問題上，各方之間的差距和分歧顯而易見，每輪六方會談后各方不同的詮釋和態度的反復都表明解決朝核問題還需要各方不斷的努力溝通和磨合。

目前擺在面前的諸多難題，大致包括以下三方面：

其一，“棄核問題”、“無核化”究竟是指什么?朝鮮認為不包括“濃縮鈾計劃”，美國則認為朝鮮必須公布包括濃縮鈾在內的所有核項目，申報所有的核原料和設施，停止所有的核活動并關閉核設施，封存核物質，中斷所有的核開發項目等。

其二，“驗證問題”，驗證機制由六方專家組成，對無核化工作組負責，驗證措施包括視察設施、提供查閱文件、技術人員面談，以及六方一致同意的其他措施。但是究竟由誰來對朝鮮的核設施進行核查?怎么核查?核查什么?如何真正意義上體現“可核查”?

其三，“監督問題”監督機制由六方團長組成，職責是確保各方信守并履行各自在六方會談框架內做出的承諾，包括核不擴散和對朝經濟與能源援助。但是究竟監督機制如何構成?如何既保證朝鮮棄核進程，又能滿足朝鮮的實際需求?對朝經濟與能源援助應該由誰來做，援助些什么，如何實現援助?

這些問題實際操作起來錯綜復雜，談何容易。旨在解決朝核問題的六方會談的確為如何解決問題提供了良好的接觸與磨合的機會，而且六方會談本身也呈長期化與機制化的趨勢，這對東北亞地區的安全對話與合作是有利的。但是，如果以會談為理由導致朝核問題的久拖不決或者說拖而不決，那么解決朝核問題的前景也將十分危險。如果朝鮮贏得時間并成為事實上的核國家，那么東北亞的安全形勢將發生新的變化，不利于該地區的和平、穩定與發展。加之布什政府即將任期屆滿，朝美關系和朝核問題將成為美國下一屆政府的外交任務，美國民主黨與共和黨不同的對朝政策又將給半島的未來帶來不確定性。

總之，東北亞地區國家的持續發展需要一個和平穩定的安全環境。多年來，各方對多邊安全機制的構想層出不窮，六方會談也已將此問題納入工作組的討論，重要是要建立以六方會談為基礎、以多邊合作為框架的安全機制，而不是以軍事同盟為前提的安全體系。而朝核問題的解決，既要有耐心，更要有決心，以期早日促成多邊框架下的解決。這一方面有利于各方面力量在相互妥協中取得共贏，另一方面也有利于監督的無核化進程，從而更有利于該地區的穩定與發展。

半個多世紀以來朝鮮半島一直是東北亞乃至全球的一個熱點地區。歸根結底，朝核問題和各國關系有歷史因素、冷戰背景和現實原因，有關問題的解決不可能一蹴而就。事在人為，只要各方繼續保持耐心，抱著積極合作的態度，本著平等協商、靈活務實的協作精神，共同努力，朝核問題就能夠順利解決，各國關系也將進一步改善和發展。

(責任編輯 文博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