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有的詩歌都有詩眼嗎
詩眼是詩人自覺錘煉語言的結果,它往往是含情量最高或最有藝術價值令全篇游龍飛動的字眼或句子。此概念始見于北宋詩話,宋人為了總結煉字之法,提出了該術語。那么是不是所有的優秀詩作就一定有詩眼呢?不一定。因為,某些傳誦千古之作,所看重的是全篇的自然渾成,是對整個藝術境界的錘煉,而沒有去刻意對詩句精雕細刻。此類作品較多,如張九齡的《望月懷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你說哪個字是詩眼呢?恐怕不易找出。這并不妨礙它是好詩。此詩寫相思之情,意境闊大,有盛唐氣象,尤其是尾聯更能見出詩人之奇思妙想,極富情韻之美。再如孟浩然《宿建德江》:“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全詩清新自然,如脫口而出。要找什么詩眼,恐屬枉然!筆者一次聽課,見一老師硬是從詩中摳出好幾個“詩眼”,結果什么滋味也沒尋繹出來,反而破壞了此詩的意境美。這種繁瑣的語言分析,怎能稱之賞析?因而在教學中,不要將詩眼泛化為一種單純的形式,要知道,錘煉詩眼的前提是錘煉詩意。如果整篇詩歌的意境錘煉好了,即便沒有特別的字眼,它也是好詩。
二、教詩須重章法
以往的詩歌教學,動輒解剖分析,把一首詩弄得支離破碎,淡乎寡味,結果教師講得費勁,學生聽得乏味,影響了教學效率。其實有許多詩是不可摘句欣賞的,對于脈絡連貫、意相聯屬、極有章法之美的詩歌作品,教學中最好是引導學生尋找詩之脈絡,理清思路,如能找出一關合全篇結構的關鍵字,當然更是好事。下面以兩篇作品為例來說明這一道理。講授李璟的《浣溪沙》(菡萏香銷翠葉殘),只需講一“殘”字。上片首句寫“殘荷”,第二句寫“秋殘”。三四句,殘年對殘景,即“心殘”。過片寫“夢殘”,“小樓”句寫“曲殘”,歇拍二句,由上面“五殘”逼出。又如,講歐陽修《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只需講一“深”字。上片言女子封閉之深,鏡頭由遠而近,層層逼來,至歇拍處,逼出女主人公之立腳點:高樓之上。下片言思婦寂寞痛苦之“深”,憂憤無奈之情,藉“層遞法”傳出。
三、詩歌傳情藉“層遞”
詩詞主性情。情若要深,最好是層層遞進,是謂層遞法。上文所舉《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下片末二句“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至少有四個層次:因花而有淚,此一層意。因淚而問花,此一層意。花竟不語,此一層意。不但不語,且又亂落,飛過秋千,此一層意。妙用層遞者,另如馮延巳《鵲踏枝》上片三句:“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閑愁欲遣,一層意;遣之不去,又一層意。用層遞法,不可刻意為之,須講究自然渾成,否則會有呆板之嫌。
四、畫不出的卻是好詩
自蘇軾評價王維詩“詩中有畫”以來,就給人一種誤會:以為能畫出的,便是好詩。其實不然。詩與畫畢竟各有其特質,不可替代,詩之所傳達者,有許多是畫不出的。而詩之妙處,多在這畫不出的地方。如歐陽修《踏莎行》(候館梅殘)中“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這幽深意境,如何畫出?這里頭的失望與絕望又如何畫出?然而,它仍是好詩。
五、“對寫法”有虛實映襯之美
所謂“對寫”,指的是撇開自己,從對方落想,寫對方如何思念自己,這樣就強化了自己的思想感情,此法“懸想”為虛,卻能傳出深摯之情,確有深摯之美。如杜甫《月夜》詩,全是想象鏡頭,寫妻子如何思念自己。這樣,情感就有了雙向流動之美。
六、“以景結情”最妙
詩歌抒情似乎難以為繼時,最好是另辟蹊徑,來個“以景結情”,如此一來,則有“柳暗花明”之妙趣。溫庭筠《商山早行》由首聯“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寫至“因思杜陵夢”,似乎已將思鄉之情寫盡,再要以情語結尾,將有蛇足之嫌,作者卻宕開一筆,續以“鳧雁滿回塘”句,此一景語,可謂深情綿緲,以鳧雁之悠閑自得反襯出詩人旅途之寂寞困頓,實屬妙絕!
七、《無題》原是記夢詩
李商隱《無題》詩多寫愛情。“相見時難別亦難”一首,便是傳誦千古的愛情詩。詩記夢,將夢幻之景寫得如同現實,以致蒙住了許多人的眼睛,以為詩中別離乃現實中之情事,如此理解則大謬矣!首聯言夢中與亡妻相會不易,別離更是難舍難分,“東風”句寫分別時雙方不能自持之狀。頷聯寫夢回之后,對亡妻的刻骨相思。頸聯用對寫法,懸想陰曹地府之亡妻生活情景。尾聯則希望陰陽兩界溝通,能藉青鳥探得亡妻之消息,一片癡情盡在迷離幽夢之中。這樣理解,則更有韻味!
八、詩用“折繞”情更幽
有話不直截了當地說,故意用迂回曲折的言辭,折出幽深之情,繞出綿綿韻致,是謂“折繞”。用折繞者,范仲淹《蘇幕遮·懷舊》最妙。上片“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直說則為家鄉遠在山巒之外,望也望不見。下片“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從正面直說則是:因思念家鄉,夜不能寐。上述詩句若直說,則了無詩趣。
九、詩歌教學可用“淺思維”
“淺思維”本屬劉心武提出,是針對上個世紀80年代末期計劃經濟時代一些青年人的簡單思維提出的概念。此概念可以用來嘗試古典詩歌的教學。即在教學中,把深奧難懂的知識來個淺處理,使之形象化、生動化;讓教學語言具有表演性,從而包裝一些哲理。這樣,學生易于接受,便于提高教學效率。“淺思維”并不是不要知識,它講究的是教學的藝術性。要求在求真的基礎上求美,要求把教學過程趣味化。由于時代的隔膜,學生一般都很難與古典詩歌營造的意境產生共鳴,因此筆者認為,此教法應有較大的市場,不妨一試。
十、讀詩得懂“詩家語”
“詩家語”這一概念始見于王安石。王安石將詩歌中有特殊表達的句子稱為詩家語,這表明詩歌自有其藝術邏輯。讀詩時須按照此邏輯去欣賞,千萬不可照生活邏輯去解讀,否則會有膠柱鼓瑟之譏的。詩家語實際上是一種變形語言,其主要技巧是顛倒和壓縮。關于顛倒,筆者已有論述,見《閱讀與鑒賞》(教研版)2006年7-8期《古典詩歌的語言變形藝術》,茲不贅述。關于壓縮,主要有下列情形:①省略主語。如孟浩然的“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閑敞”(《懷辛大》),誰“散發”?誰“開軒”?主語已省略。②省略謂語。如杜甫《滕王亭子》中的“古墻猶竹色,虛閣自鐘聲”,按句意當為:古墻猶(存)竹色,虛閣自(送)鐘聲。③省略賓語。如杜甫《江南逢李龜年》中的“歧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如補充完整,便是:歧王宅里尋常見(汝),崔九堂前幾度聞(歌)。④省略全部動詞。如溫庭筠《商山早行》中的“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按句意當為:聞雞聲,出茅店,見殘月一彎;上板橋,踏秋霜,留下一行足跡。此類詩句,古人稱之“實裝句”,今人謂列錦辭格。
(作者單位:深圳市光明新區
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