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箱可能引發哪些問題

杜十娘懷抱百寶箱投身滾滾長江的結局令許多讀者感到既惋惜又疑惑，惋惜的原因很明了，畢竟是無比青春美艷的她懷抱著價值驚人的“百寶”箱沉江啊！疑惑的是：當初杜十娘苦心經營百寶箱不就是為了保證自己從良后的生活幸福嗎？現在李甲在十娘身上花光了父親供他讀書的錢，結果非但未能贏得功名盡到光宗耀祖的義務，還帶回毀了自己前程的“壞女人”，實在沒有理由、沒有勇氣面對嚴父，萬般無奈拋棄十娘也不是一點不能理解。

有讀者認為，如果十娘以百寶箱作為自己的“陪嫁”，那么因為缺乏經濟來源而喪失獨立的李甲從此可以結束無法主宰自我命運的境遇，實現自己護佑十娘的意愿；十娘則不但改變被拋棄的命運，還可憑借巨額“陪嫁”贏得公婆歡心，從此過上她朝思暮想多年的良家女子的生活。有這樣美好的前景，十娘為何一意孤行呢？筆者認為，事情不會像善良的讀者設想的那么簡單。如果十娘通過百寶箱贏得李甲，可能會引發許多她無法解決的相關問題。比如：

對杜十娘自身出示百寶箱固然可以阻止自己被當作累贅、禍水拋棄的命運，彰顯出自己的富有及對李甲的一片真情，卻又極明確地將自己煙花女的不光彩身份昭告天下，賦予永遠受人鄙視的命運，徹底違背自己從良的初衷。在不得已通過百寶箱改變命運卻又因此暴露尷尬身份之后，自尊好強的十娘將如何自處？對十娘而言，百寶箱是媒介，不時逼她回憶曾對無數公子王孫賣笑的屈辱七年；百寶箱是罪證，使十娘時刻處于對他人無聲審判的恐懼與防備之中，不停地自我折磨自我審判自慚形穢。離開行院時的自信、熱情、憧憬、向往至此被徹底葬送。對未來，她曾有多少幻想，瓜洲渡口她高歌的那曲“狀元執盞與嬋娟”不是典型地代表了她的美好期待嗎？其中包含著才子佳人互敬互愛終享夫貴妻榮等多少美好成分？現在不但“狀元執盞與嬋娟”的輝煌前景成空，連良家女子的普通生活都化為泡影，等著她的將是無盡的煎熬無窮的歧視。

對李布政夫婦 有評論認為明代社會商品經濟的發展已經動搖了傳統的門第觀念，普通人和官宦世家的門第差距可以通過金錢平衡，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十娘也可以通過價值驚人的百寶箱贏得李布政夫婦的尊重。筆者認為該說法忽略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古訓，未意識到杜十娘的百寶箱和普通富家女陪嫁的質的差別。富家女用的是父兄的錢，女人沒有直接為金錢付出代價；而百寶箱卻不同，它是十娘本人以一種為人不齒的出賣色相的方式獲得的，昭示了她下賤的過去和過去的下賤程度。李杜結合的最大障礙還不是彼此門不當戶不對，而是杜十娘的“下賤”、“骯臟”，她的“下賤”、“骯臟”程度和百寶箱的昂貴程度成正比，李布政夫婦獲得多少財富就得到多深恥辱。李家應該愛十娘的錢鄙十娘的人，結果是處于對百寶箱的貪戀和對其主人的鄙視、痛恨的矛盾中。為了自己的面子、尊嚴，他們可能格外堅決地拒絕十娘以顯示自己不為財富改變操守的美德。

對李杜的感情 面對有恩于己一直一往情深的杜十娘，想到自己對她的拋棄，李甲激起的必然是自我審判后的羞愧、難堪，久而久之則可能因不堪重負而惱羞成怒，痛恨對方的存在給自己帶來的壓力。百寶箱也無法驅散杜十娘心頭曾被拋棄的屈辱，通過百寶箱挽回的命運怎能使十娘相信這個男人愛的是自己而不是百寶箱的主人？怎能讓十娘不以忘恩負義、薄情寡義、重利輕義重新評價李甲？她可以忍受所有顧客以及不了解她的孫富視她為商品，但是她惟獨沒有料到也無法接受自己以生命相托的李甲會拿自己當商品、當水性楊花的煙花女，李甲的做法徹底摧毀了她的自信。對李甲她付出的是那種不惜犧牲一切的不含一點雜質的愛，她是以一個完美愛人的標準心甘情愿地自我奉獻的。她是如此自我要求的，當然希望并天真地以為李甲也會以同樣的熱忱對待她，但李甲的表現讓她鄙夷且絕望。即使再次互相廝守，他們的感情也永遠無法回到從前。

從夜半得知消息到天明，杜十娘該走過怎樣一段痛苦的心路歷程，聰慧至極的她不會想不到這些問題，她只會比旁觀者想得更多。杜十娘自沉并非放棄了讀者設想的美好生活，而是那樣的生活根本不存在。她的決定是理性的選擇，而不是一時的感情沖動。

（作者單位：揚州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