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者對“煤制油”信心爆漲之時,中國政府出其不意地關閉了大門。
進入9月份后,上海兗礦能源科技研發有限公司總經理孫啟文充滿著期待。自2002年從南非回國,加盟山東兗礦集團煤制油項目以來,孫焦慮的情緒第一次被唾手可得的感覺替代。
半年內,兗礦集團百萬噸煤制油項目通過了兩次通過專家咨詢會議,煤源、水源各種內外部條件均已夯實;8月,向國家發改委提交了第二份可行性研究報告;9月,兗礦榆林100萬噸間接液化項目將展開環境影響評價。
這幾乎是國家發改委批準該項目前的最后一道程序。孫啟文已經可以看到終點,或者說是真正的起點。項目一旦建成,數百萬噸堅硬的煤炭將在榆林陸續變成石油,這將是解決中國石油短缺的一個創舉,目前全世界只有南非擁有煤制油的商業化工廠。這也是兗礦集團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賭注,一期項目總投資達到150億人民幣,遠期投資達1000億元,而兗礦集團2007年銷售收入僅為361億元人民幣。
然而,9月4日,等待卻以一種不同尋常的方式結束了。當日,國家發改委發出書面通知,不僅向兗礦,而且向所有其它煤變油項目表明了態度。這份《關于加強煤制油項目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明確指出,除神華集團公司內蒙古煤直接液化項目,神華寧夏煤業集團公司與南非沙索公司合作的寧夏寧東煤間接液化項目外,其他煤制油項目一律暫停。
只能用“震驚”來形容這個消息。對兗礦來說,已在陜西榆林展開前期工作的煤間接液化項目將不得不停工,大量前期投資淪為沉沒成本,“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去問國家發改委好了。”孫啟文無奈地告訴《環球企業家》,他甚至不相信這是真的。

《通知》給出的理由是,煤制油是人才、技術、資金密集型的項目,投資風險大,無論是產品方向、工藝路線、技術裝備,還是運營管理、經濟效益等,都存在諸多不確定因素,“煤制油仍處于示范工程建設階段,不能一哄而起、全面鋪開?!?/p>
此前,在國家發改委的計劃中,神華集團、兗礦集團、山西潞安、內蒙古伊泰是已經批準的四個煤制油項目試點。同時,各地涌動著煤制油的熱情,來自民間和政府層面的煤制油項目風起云涌,但都普遍處于研發和招商階段。由于山西和內蒙古兩個項目僅為年產16萬噸的試驗裝置,這項政策的最大“受害者”就是緊跟神華集團腳步的兗礦集團。
2008年,國際原油價格不斷上漲,至今仍在110美元/桶左右徘徊,普遍認為這給煤制油項目提供了良好時機。甚至可以說,從過去幾年的煤制油輿論環境看,沒有比上半年更樂觀的形勢。即使不是如此,至少也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中國政府有意在這一時刻嚴格規范煤制油項目。
那么,煤制油政策突變到底有著怎樣的復雜背景,兗礦出局的真正原因又是什么呢?一切似乎并不簡單。
變局
國家發改委發文規范煤制油項目之時,神華煤制油有限公司董事長張玉卓正在內蒙古鄂爾多斯直接液化工程現場督戰。幾個月后神華直接液化項目將正式出油,而現在正處于投產前的關鍵時刻。
為什么選擇這樣一個時刻叫停其它煤制油項目?中石化石油化工科學研究院(簡稱石科院)一位長期參與煤制油評審與研究的人士告訴《環球企業家》,最重要的原因是主管部門仍然十分擔心煤制油的投資、技術及運營風險,尤其是隨著國際油價上漲,煤炭的價格也已翻倍增長,在中國,煤炭的稀缺性已開始明顯。
一個最能說明問題的對比是,自2006年1月至今,中國國內煤炭價格由400元/噸,一路上漲至1100元/噸左右,漲幅超過100%,而同期國際石油的價格漲幅不過80%。國內煤制油風潮和投資熱情發端于2006年,并以當時油價計算經濟效益。但現在,煤炭漲幅已經超出當初所有人的預期。
渤海證券煤炭行業分析師張順是這一觀點的支持者。他認為,煤炭供需偏緊給下游行業造成很大壓力,而煤制油技術本身仍不成熟,國家主管部門肯定比以前更慎重,“現在,煤制油實際大規模生產的難點在哪里?怎樣才能更經濟還沒有結論,所以要等神華直接液化項目投產后做出評估,然后再決定如何發展煤制油?!?/p>
但這對兗礦似乎不太公平,因為神華內蒙古項目運用的是直接液化技術,而兗礦集團榆林項目應用的則是間接液化技術。按照當時國家發改委的試點計劃,這本是兩條平行發展的路徑。甚至,兗礦間接液化項目有一個最大優勢,其技術是建立在孫啟文南非沙索公司工作經驗的基礎上,通過自主研發獲得,通過了科技部863計劃評審,相對比較成熟,而神華集團與南非沙索公司在陜西榆林、寧夏寧東合作的間接液化項目則需要支付高額技術轉讓費,且雙方一直因股份比例而爭執。
2008年初,至少在表面看來,發展間接液化的天平傾向于兗礦集團。但是,對兗礦集團和孫啟文來說,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是——水。通過間接液化進行煤制油,出一噸油需要消耗約10噸水,如果不考慮單位GDP的耗水量,這的確是一個高耗水項目,而陜西榆林恰恰是一個半干旱缺水地區。兗礦給出的方案是從榆林無定河上的王圪堵水庫引水,不過至今王圪堵水庫仍在建設之中,而且即使建成也不能完全滿足兗礦煤制油需要。
“經過這幾年推進煤制油項目,越來越看出水是個大問題。”上述石科院專家告訴《環球企業家》,為支持兗礦煤制油項目落戶,榆林市政府十分配合解決水資源問題,甚至希望從黃河調水,不過水的成本會大幅增加。有跡象顯示,由于兗礦集團無法就水資源和環境保護問題給專家組一個滿意的答復和有效解決,從實質上影響了國家發改委的審批。
一位神華集團高層向本刊透露,如果不進行水的可循環和污水處理,神華內蒙古直接液化項目用水每噸成本為2元,但是在實現循環利用、零排放后,用水的成本達到35元/噸。而兗礦間接項目用水量還要稍高于神華。
這種情況下,煤制油項目的幾個致命缺陷很容易被放大——投資大、高耗水、技術不成熟,正如國家發改委在《關于加強煤制油項目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中所說,這構成了神華集團煤制油項目、兗礦集團煤油項目不同命運的分水嶺。
但有業內人士更愿相信,兩家企業的不同命運源于身份的差異。眾所周知,神華集團的煤制油項目很大程度上是國家戰略,獲得了國家投資,經濟效益并非第一位,而兗礦集團煤制油則幾乎是一個市場化項目,資金完全來源于自籌,兗礦集團準備將煤制油項目納入上市公司,通過市場融資支持項目建設,上百億資金面對的是一個具有太多不確定性的項目,這構成了兗礦集團煤間接液化項目出局的核心問題。
這種出局恐怕是暫時的。隨著神華煤直接液化項目成功投產,并總結運營經驗,尤其是煤炭度過了短期稀缺時期、供需矛盾逐漸趨弱后,兗礦煤制油項目有望卷土重來,重新上報審批(發改委文件實際上已經為此留下了伏筆)。孫啟文需要重新等待有利時機,必須最大限度消除主管部門疑慮,若非如此,兗礦集團在技術、設備、實驗、人才、征地等方面做出的巨額投資極可能隨著審批之門的關閉而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