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經濟放緩的壓力之下,強勢美元或正在回來的路上。
沒有什么能比美國1970年代的財政部長約翰·康那利的這句名言更能概括美元作為全球儲備貨幣的特權地位以及相應的麻煩了:“美元是我們的貨幣,卻是你們的問題。”
從2001年的高點到今年7月,美元兌歐元匯率幾乎跌了一半,美元兌一籃子貨幣跌幅也超過25%。這種喋喋不休的態勢讓長期看跌美元的巴菲特在今年初對CNBC表示,美元注定將“一文不值”(這個過于激進的說法很快被修正為“美元將貶值”)。著名商品投資家羅杰斯則在隨后宣稱,美元作為世界主要貨幣的日子已屈指可數。
但自7月中以來,美元突然開始變得搶手,對主要貨幣匯率呈現強勁反彈勢頭。到9月9日,受美國政府拯救房利美(Fannie Mae)和房地美(Freddie Mac)計劃提振,美元兌歐元更是升至近1年高點。一些交易員稱,歐元可能會很快跌至1.4美元。越來越多的投資者開始相信,美元或由此結束持續長達7年的熊市。強勢美元,這個名不副實很久的稱號正在回歸途中。
這對今年以來被放緩所累的全球經濟到底意味著什么?
自1970年代中期以來,美元經歷著漫長、復雜但極有規律的走勢——從異常強勁到疲軟再回到異常強勁的循環,一個循環一般為5-7年。若此規律仍然靈驗,這波始于2002年的頹勢已經足夠長。
投資者對美國之外的全球經濟普遍放緩的悲觀判斷,是美元重拾升勢的重要原因。在歐元區,萎靡不振的私人消費和企業投資使本地生產總值出現1995年以來的首次衰退。英國經濟可能同樣會負增長,從而有可能在年底前步入衰退。全球第二大經濟體日本也陷入溫和下滑,今年總體經濟增速或放緩至0.8%。即便是中印這兩個耀眼的新興經濟體,最近也開始為經濟放緩所累,后者在今年第二季度的經濟增速更是降至三年來的最低水平。
與此同時,國際油價在7月沖擊150美元歷史高點未果后掉頭直下,2個月內已跌去四成。美元與油價的走勢往往相反。
但這些都不是強勢美元回歸的根本原因。關鍵或在于全球經濟的復雜格局迫使美國政府重新平衡其國內經濟需要和全球地位需承擔的責任。
美國在20世紀初葉便已成為全球最大的經濟體,而彼時英鎊仍然占據著各國央行外匯儲備的近2/3。直到歐洲遭受二戰炮火的摧殘后,美元才逐漸成為主導貨幣。據國際清算銀行的數據,如今在全球每天價值3.2萬億美元的貨幣交易中,有86%涉及美元。動搖美元的地位就需要對全球金融體系來一番重建,但似乎沒有哪一方為此做好了準備。
很長時間以來,美國憑借強勢的美元體系保持其超級大國的地位,但美國政府真正拋出強勢美元符合“國家利益”的說法是在1990年代末期。這種政策在當時讓美元無上限地走強,并導致了1997至2001年那場肆虐全球的通貨緊縮。
但自2002年以來,一方面是對美元的持續高估本身即醞釀調整要求,另一方面,在互聯網泡沫破裂后,面臨衰退風險的美國經濟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可持續增長途徑,強勢美元失去了推動力,從而開始了本輪的貶值周期,并于去年因美國財政預算和貿易逆差的“雙赤字”擴大、次貸危機以及美聯儲大幅降息等因素影響出現加速貶值苗頭。過程中,盡管美國政府仍一再重申強勢美元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美元匯率應該反映出美國的經濟“基本面”,但這些套話已被市場視為代表美元貶值的符號。
弱勢美元成就了美國近幾年的出口繁榮,讓美國經濟躲過嚴重滑坡的厄運。過去一年中,美國實際商品的出口增加1150億美元,增幅為12%,而且遍及幾乎所有主要領域。目前這部分出口占到GDP的近13.5%,是二戰以來的最高水平。
很多人自此趨勢中看到了陰謀論:美國政府濫用美元的特權地位,為解決自身經濟問題而肆意求助于貨幣政策調整,結果放出了通脹這只猛獸,讓其它國家承擔遏制通脹的傷痛,接受市場利率上升和貨幣升值的苦果。
美元走軟加劇了大宗商品價格的上行壓力。包括石油在內的大多數大宗商品都以美元結算。當前商品價格猛漲的原因之一是,對于持有其他貨幣的買家而言,商品價格變得便宜,由此推高需求。下跌的美元也意味著包括中國在內的許多國家的央行外匯儲備都在貶值,且形成了對人民幣升值逼宮的局面。這也是中國制造業今年以來遭遇成本上升,出口銳減的重要因素。
美國的弱勢美元政策向全球傳遞了一個自相矛盾的信息。為什么一個推崇亞當·斯密和“看不見的手”原則的國家,會允許其貨幣擾亂全球市場價格信號的有效性?美國如何能在擁護自由貿易,敦促其他國家消除關稅與補貼等保護主義措施的同時,又為美元貶值逐步增強美國出口競爭力而沾沾自喜呢?
雖然許多經濟學家仍支持匯率完全自由浮動理論,但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弱勢貨幣的國家能實現經濟的健康發展。在一些經濟學家看來,若貨幣匯率任由市場因素決定,很可能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許多人以為可以用利率來調控匯率。但如果國家對本幣匯率缺乏長遠打算,僅靠將利率上調或下調1個百分點并不足以影響匯率走勢。
隨著次貸危機自今年中以來愈演愈烈,抨擊弱勢美元政策的聲音愈發有了支撐。現在一個重要的話題是重塑各界對美國金融市場的“信心”,但如果美國政府發出的信號是不會采取措施防止美元繼續貶值,這個信心是無法恢復的——只要美聯儲和美國政府不采取行動調整貨幣政策,“資本”只會袖手旁觀,不會去拯救金融機構和購買大幅貶值的美國資產。
凡此種種,迫使美聯儲主席貝南克和財政部長鮑爾森在2個月前于日本大阪召開的G8峰會期間,出乎意料地使用了極其強硬的語氣,表達堅持強勢美元的立場。鮑爾森就匯市干預問題作答道: “我永遠不會排除采取干預行動或動用其他政策工具的可能性”。
事實上,美元走勢的每一次歷史拐點都伴隨著政府的協同干預。在1995年,美國政府的介入終止了美元繼續走軟,而在1985年,美國政府則阻止了美元的繼續走強。強勢美元如何既符合“國家”利益,又承擔世界貨幣的道德責任?夯實美國本土經濟的根基——如徹底拯救“兩房”,讓美元的強勢自然到來或許是一個聰明的辦法。
如果美元就此進入另一個升值的漫長周期,近年來美國逐漸縮小的貿易順差和旺盛的出口繁榮或要面臨調整。但總體上看,對美國未必是件壞事。
走強的美元是平復人心的一劑良藥,它使進口貨物和商品變得便宜,有助于緩解通貨膨脹,并提振公司盈利。同時,美元走強還提高了股市對外國投資者的吸引力,因為當他們將美股收益兌換成本國貨幣時,無形中會增加一筆利差。
鑒于美元持續多年的熊市,美國的并購目標目前還算便宜,但對于外國收購方而言,現在突然間變貴了。基于此,美元強勢可能已達到足以讓人迅速作出并購決定的程度。據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的數據顯示,美國現在進行中的并購交易相關的資本流入總凈值7月底觸及了7年來的最高點。
當然,對于中國,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強勢美元無疑是緩解人民幣升值壓力,給制造業轉型營造更寬松的時間表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