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先生是我的朋友,但這并不妨礙我對于他在鳳凰衛視的《一虎一席談》現場辯論中表現的失望。在這場辯論中,他本來占據道德制高地,有更多人的支持,但是他卻用這次道德制高地,在制造著話語霸權甚或是行為霸權,他多次將范美忠比喻成“兔子”、罵其為“畜生”、“雜種”,多次說:“見過無恥的人,沒有見過這么無恥的人”,這的確有些人身攻擊的嫌疑了;而且我最不舒服的是,他多次打斷對方的話頭,甚至打斷范美忠所在學校的校長的話頭,這是在不尊重對方的說話權利了。
伏爾泰說:“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中國有一句古話:“有理不在聲高”,在康德那里,就是“啟蒙”。不是要將自己的觀點強行灌輸給他人,而僅僅是幫助別人除去蒙在他心上的那一層灰塵,幫助他們認識自己。道德是要靠宣傳與理性的說服來啟發本人,讓他得到心靈的提高,而不是強制他服從我們自身的判斷,剝奪他們說話的權利。這是我們文明社會的共識,也是《世界人權公約》和我國憲法保障的言論自由的體現。范美忠不是一個罪人,甚至違法者都算不上,如果他是一個罪人,自然會有警察與法庭對付他,犯不著上電視辯論,甚至即便他是一個罪人,他在法庭上也有辯護的權利,何以提著道德的大棒追著他不放,不讓他發聲呢?在我看來,尊重他人說話的權利,比道德的高低,甚至比是否掌握了真理,更為重要。
一個人違背了社會公認的道德標準,應當受到他人的譴責,如果越過了道德的底線,那么應當受到法律的制裁,這是毋庸諱言的。但是,沒有人有權利限制、禁止他人說話的權利(除非這種言論已經危及他人、社會和國家的安全),或者要強迫他遵循我們的觀點,特別是當他的言論只是不符合較高的道德標準時。何況,在這件事上是道德君子的人,在另一件事上卻不一定了。有人帶了一個行淫時被抓到的婦人來問耶穌:“先生,這婦人是正在犯奸淫的時候被抓到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們把這樣的婦人用石頭打死,你怎樣說呢?”耶穌只是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他就可以先拿起石頭打她。”最后,這些人一個個回去了。
事實就是,道德高尚是否在手,真理是否站在我們這一邊,我們都不能絕對地把握,知道我們自己無知比我們認為掌握了真理更為艱難。30年前,我們對于私有財產視為洪水猛獸,大公無私是無比高尚的道德準則,但今天保護私有財產入憲,我們并不認為一個人創造和維護自身的私有財產在道德上有虧欠。有必要重溫1925年在北京學生火燒《晨報》時,胡適先生所說的話,同是“五四運動”的領袖,陳獨秀先生就因為《晨報》刊登了許多反對蘇俄的文章而認為是“活該”,但是胡適先生卻認為:“異乎我者未必即非,而同乎我者未必即是;今日眾人之所是未必即是,而眾人之所非未必真非。換句話說,就是要大家容忍異己的意見和信仰。”詩人徐志摩對這一事情也評說:“我天天抓緊了拳頭問這時代要的只是忠實的思想,不問它是任何傾向。”是的,尊重人的說話權利太重要了,尊重言論自由的重要性超過真理的本身,因為今天的真理可能是明天的謬論,維護今天謬論的人說話的權利,就是保留明天真理的火種。
郭松民先生在他的博客上說:“多年以前,龍應臺曾經寫過一篇文章《中國人,你為什么不生氣?》,多年以后我發現,生氣,也就是憤怒,在中國仍然是一種稀缺的品質。”以此作為他行為辯護的理由之一。我們對于道德敗壞的人當然可以生氣、批評,對于違反法律與紀律的行為當然可以要求予以懲罰,但并不等于不讓他們發出聲音,不尊重他們說話的權利。而且,龍應臺所謂的生氣對象,其實大多是針對讓民眾不能發言的國民黨的獨裁統治,更多的是要求他們敢于向限制他們說話的專制權力生氣。據我所知,言論自由在龍應臺那里,是最為彌足珍貴的人類天賦權利之一。
編輯:孫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