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是一種理性選擇
27歲時,臺灣人林正誼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航道,將自己帶到了陌生的中國大陸,也帶到了不可知的未來面前。
1979年5月16日傍晚,“封金掛印”之后,上尉林正誼游過兩千多米的臺灣海峽,抵達對岸的廈門,更名為“林毅夫”。多年后臺灣媒體披露,當時與他一同失蹤的物品包括“兩個籃球、一面連旗、一件救生衣、一個指南針”。他的家人事先毫不知情,第二個孩子還在妻子腹中,臺灣外島駐軍從此沒有籃球可打。但23年后,臺灣軍方才發布了對其“投敵”的通緝令。
此前,由于以臺灣大學學生的身份從軍,林正誼成了軍中寵兒。蔣經國專門接見他,并囑人關照。他先后從軍校和政治大學畢業后,被派往金門,任最前線的連長。
時至今日,人們仍難以理解:這個地道的臺灣本省人,不需要蹈海以解鄉愁之苦。而1979年的大陸,經歷了十年動蕩,經濟凋敝,將走向何處,一切都未確定,亦非樂土。是什么使他拋妻離子,放棄前程,冒著生命危險前往?
一位北大學生回憶,林毅夫有一次談及當年時曾說:“當時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祖國的統一和民族復興的希望在對岸。再待在臺灣,內心不安。”“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2月1日,以這樣的句子,林毅夫解釋當年的抉擇,“得失之間并沒有那么難?!?/p>
或許是巧合,他回來后的兩個月里,兩項深刻影響中國未來的變革先后出現——當年6月15日,萬里在安徽鳳陽縣農村考察,肯定了當地農民自發的包產到戶嘗試;7月15日,爭論不休中,鄧小平決定“不爭論”,宣布設立深圳等四個特區。
把“白手套”
留在了芝加哥
雖然林毅夫在國際經濟學學術期刊上發表的論文,在全球華人經濟學家中一直排名在前一二名,在國際上的排名也一直很靠前,但是,他并沒有選擇成為典型的學院派學者。1987到1993年,他先后在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和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任職。從那時開始,為政府提供決策咨詢、參與制定政策成為他的工作內容。他逐漸成為同齡的學者中離權力核心最近的幾位之一。近年,“新農村建設”的建議者、“十五計劃”和“十一五規劃”的主要咨詢專家等角色更使他為中國公眾所熟知。
“芝加哥大學畢業后,最早回國參與中國現實經濟政策研究,并沒有擔心研究現實政策問題會‘弄臟’名校畢業的‘白手套’。他把‘白手套’留在了芝加哥?!绷忠惴虻呐笥驯R鋒形容說。
走近政府、成為政府智囊,于林毅夫并不是困難的選擇。這與他29年前的選擇邏輯一致。他告訴記者,他從小喜歡歷史,曾想成為歷史學家,喜歡中國文化,也實踐著中國文化對知識分子以天下為己任的定位。
他不介意人們認為他過于靠近政府,“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別人的評價不重要,把自己擺低一些,推動社會進步更重要?!?/p>
當被問及獨立的學者和智囊的角色,哪一個他更在意時,“獨立的學者”,林毅夫絲毫沒有猶豫地回答,只有作為一個獨立的學者思考問題,才能對政府的決策有所貢獻,這樣才能稱得上是智囊?!肮倘缓苄疫\,有些建議后來被政府采納成為政策”,但是,他說“不曾有在政府作出了決策后改變自己的看法去附和政府政策”。
他同樣珍視另外一個角色——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CCER)主任。
1993年底,一次會議的間歇,他與張維迎、易綱等幾位同樣有留學背景的學者聊到了在國內成立一個獨立的學術中心的想法,所有的人都感到興奮。然后是行動。1994年,CCER在北京大學成立,這是第一個由歸國學者成立的獨立研究機構。
成立之初,CCER有政策、有兩間半辦公室和6位海歸學者,而所有資金,都是“化緣”而來。“開始時主要資助者是福特基金會、洛克菲勒基金會和世界銀行,還有不多的一些私人捐資?!绷忠惴蛘f。
世行也是堅定的支持者。1994到2000年間世行資助留學人員在CCER做客座研究,并參與各種CCER的學術討論——1996年,世行該年度的“世界發展報告”初稿討論會就是在這里召開。
通往世行之路
“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我認為發展中國家的貧窮并不是命運?!币赃@樣的句子,中國經濟學家林毅夫結束了他在劍橋大學“馬歇爾講座”上的長篇演講。
1946年以來,首次有中國人走上這個以現代西方經濟學奠基者的名字命名的國際頂尖講壇。林毅夫沒有意識到,他的這句話,與他今后四年的新角色有著某種奇妙的契合:數日后,剛剛在10月離任的前任世行首席經濟學家、法國人弗朗索瓦·布吉尼翁來電詢問,是否愿意成為他的繼任者?——世行的宗旨,正是在全球范圍內減少貧困。
世行為挑選新的首席經濟學家成立了一個小組,布吉尼翁是其中的成員,他并不是以個人身份發出邀請?!拔腋械襟@喜。”林毅夫在北京對記者說,“世行是最重要的國際發展機構,它的首席經濟學家是經濟學家在國際上最高的公共職務,一般是大師級的學者擔任。我知道我不能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我也知道為什么不能。至少我考慮過諾貝爾獎的事情??墒?,世行首席經濟學家,完全沒有想過!”“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林毅夫沒有立即回復,兩天后,他回答如果有這樣的機會他會慎重考慮。
這是一個不尋常的任命:62年以來,他是首位來自歐美國家之外的世行首席經濟學家;而在30年前,中國對世行的定義還是“美帝國主義操縱的經濟侵略的工具”。
2008年1月16日世行行長佐利克親自致電林毅夫,告知任命他擔任世行高級副行長和首席經濟學家的決定,2月4日世行董事會批準這項任命并正式對外公布。
特赦:馬英九的難題
“特赦”,是需要政治勇氣和智慧的。誠然,林毅夫游向對岸,經濟學領域的成就舉世矚目,最近出任世行副行長兼首席經濟學家,更成為臺灣人在大陸的驕傲。但林毅夫看似簡單的回歸故里,對于馬英九而言,卻是充滿風險的政治考量。
“我大學時就認識他,長得壯壯的,滿有理想情操,大學沒畢業就去念軍校,是個很傳奇的人物。但關于他回臺灣的問題,不是最優先需要解決的。為什么不讓它沉淀一下,讓大家都去思考一下,多采取一點包容的心?”馬英九在接受媒體追問是否考慮“特赦林毅夫”時,曾經希望把結果寄托給時間。馬英九的理由是:“因為當初他游到對岸去,有很多人被連坐,很多人一輩子就失去了機會,那些人心里都很不平?!?/p>
但實際上,國民黨智庫“財團法人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早就對“赦免林毅夫”一事做過可行性研究。報告認為:“以目前林案之情形而言,不僅未受法院之確定判決,甚至未進入偵查、審判等刑事訴訟程序,故并不存在特赦所得赦免之刑罰,‘總統’自無從對林某為特赦?!?/p>
由此觀之,從司法程序上來看,“特赦”林毅夫困難重重。而馬英九向來重視程序正義,更不可能因林毅夫一人,而輕啟“大赦”。
(張鋒摘自《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