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我如花朵

你經常與父親擁抱嗎？

大多人是這樣的。可是，我從來沒有真正地與父親擁抱過。從小到大，我與父親總保持著一種奇妙的距離。如果是我與他單獨在客廳里，我們基本上是各忙各的，沒有交談。反倒是我獨自在異鄉的城市工作后，他給我的電話漸漸多了，但我們的通話從來都是言筒意賅，總不超過3分鐘。你肯定以為父親是個嚴厲死板的人，可事實上他并不是，他的性格無比隨和、寬容，又永遠像孩子。

被踹好的電腦

我們家的小孩都喜歡與父親相處，因為他是財神爺，也永遠是最馬虎的一個。我10歲的時候，家中的電視壞了，媽媽要找人修理，父親便輕蔑地看了她一眼說，你不記得我當兵時學過電工嗎？媽媽頓時對他另眼相看。結果，父親把電視機零件拆了一地，花了兩天時間，始終沒修好。不僅如此，連裝也裝不回原樣了。請來師傅修理，師傅也是汗流浹背地忙了半天，最后一些重要的零件丟失了（那些零件一年后在弟弟的玩具箱里找到，被用來改裝小汽車了），就只好對父親說，再買一個吧！

那次后，媽媽就不敢讓父親修任何東西了。以致于在父親的耳朵里，我們家再也沒壞過任何物件。當然，為了滿足父親的成就感，媽媽偶爾也會把連專業電工師傅也修不好的電器讓他修理，以此打發他無聊的周末生活。且修之前會很信任地望父親一眼說，看來只能靠你了！當然，大多情況下是白忙活，但肯定也有神話再現的時候。例如有一次電腦壞了，父親幾個學電腦專業的同事在我家擺弄了半天沒弄好。晚上，父親一生氣踹了一腳，就好了！媽媽問起他怎么修好的，他便嘰里呱啦說了半天。后來弟弟作證，他是踹好的。

媽媽得知真相后，嚴重警告父親說，那只是一個偶然，以后不允許再私自踹任何家電。父親因此少給了弟弟一周的零用錢。他有時候就是如此“小氣”的人。

“火柴”男人

以前，父親最忌諱的事情還有一件，就是當年他賴在媽媽家不走的事。那時候，他與媽媽經人介紹后剛剛認識，媽媽嫌他瘦得像火柴，雖是干部家庭出生，但家里孩子多，并不富裕，就托媒人說，以后不再跟他來往了。這話對父親絲毫不起作用，他仍舊每天騎著二八自行車帶著年幼的姑姑去媽媽家為她打掃院子。姑姑也不顧媽媽鐵青的臉，直接叫她嫂子。他們還把自家的病人往媽媽家帶，說是自己人到自己家看病方便！那病人在我媽家一躺就是一周。我姥爺只好抽著煙對我媽說，要不，你考慮下那根“火柴”？

父親與姑姑這對“厚臉皮”搭檔，最終戰勝了我媽。但是婚后很長一段時間，父親拒絕承認自己曾賴在媽媽家，這是讓我媽很憤怒的事。后來有了我們，父親才退了一步，說只在自家人面前承認，且不允許我們再提，因為有點傷自尊！我倒認為父親一直想為自己圓一段兩廂情愿的青春，他原來一直很在乎那些過往。

慶幸的是，媽媽一直沒有傷過父親的心。倒是婚后，父親因為年輕，傷過媽媽的心。在弟弟出生前，他們經常爭吵，原因是奶奶待媽媽并不好，而媽媽在家中的委屈，父親一直不能理解。他曾當眾呵斥過媽媽，嚴重時兩人對打，最后媽媽帶著我與妹妹回了娘家，似乎準備離婚。父親終于在一夜間想通了，就又到姥爺家掃院子去了。

掃了多少天院子呢，我和妹妹記不清了，只記得妹妹的頭發長到都可以扎起辮子來了，媽媽才對父親說，行了，回家掃吧！

直到弟弟出生后，父親感覺到了兒女圓滿，才體會到了媽媽的不易，這就意味著他“怕老婆”的生涯由此開始了。這是悲壯的開始，這以后，我就感覺我媽說話的聲音變了，似乎高了，語速也快了。她嘮叨起來滔滔不絕，行云流水，出口成章，且處處是理，為自己辯護得相當嚴重，仿佛隨時等待著父親犯錯誤。家中的大小事物，都由我媽掌管。自那年起，父親連工資漲了多少都不清楚了。當然父親也有偶爾做主的時候，例如家中來了客人，父親便支使我媽做這做那，還大聲說話。我與弟弟簡直以為他不要“命”了！

但父親有自己的對策，家中來人時，他總是喝醉，然后客人一走，他就呼呼睡去了。我媽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嘮叨他，卻并不影響他的睡眠質量。這讓他的孩子——我們，驚為天人！

無與倫比的花朵

曾有一段時間，我們也像媽媽一樣“欺負”父親，嫌他抽煙多，有汗腳。可是當我有一天，突然意識到了自己長大了后，我開始維護父親。

我長大的那一天，是我中考失利的那天。分數公布后，我還差三十多分才能上重點高中。這是我們都沒預料到的，因為那年我獲得了全國化學競賽河南賽區的一等獎，可以在考試中加分，卻還是沒能考上。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人生很失意，感受到了周圍責備的目光，自尊心被踐踏得一塌糊涂。這時候，父親并沒有怪我，他只是在某個我依然在陽臺上發呆的深夜對我說，明天我們去見個人吧，是教育局的某個領導。

我的眼圈就濕了。

我開始從與眾人的責備抵觸中轉為自責。我知道，父親在為我能上重點高中的路上，默默地下著功夫。我與父親第二晚見了一個教育局的領導，那頓飯設在海鮮城，由父親作東，全程好言相商，那個教育局的領導卻并不好說話（雖然他是父親下屬的哥哥）。這位領導的黑臉，第一次激發了我對父親的保護欲，所以在他開始點第二瓶茅臺時，我對父親說，你少喝點，我媽不是讓我們早點回去嘛！父親為我的輕狂言語有了片刻尷尬。我笑著說，我就去上那個考上的高中吧，并不是一定要上重點高中才能出人頭地。這時，父親簡直想打我一耳光。為了防止我說出更幼稚的言語，他讓我早點回家，又讓那個教育局的領導點了幾個菜。

我氣沖沖地出了飯店門，生氣地哭了。那時候，我就發誓，再也不會讓自己的父母因為自己去求人。我受不了那樣的場景。我最終很有志氣地沒去上重點高中。這以后，我或許不再有那么多的機會有上等的人生，既而，我也許以后會自卑，過著普通的生活，但我絲毫不覺得后悔。

大學時，父親給我的生活費是一個月500元，我通常都會省下來一些，買書或者攢到年底，買一件中意的衣服。我曾有120元過一個月的情況，那是因為寒假前的最后一個月，我買了一件格莉雅的棉襖（買完第二天就打5折，氣得我絕食了一天）。

通常在寒假前的最后一個月，父親都會打來電話問我錢是否夠用，我都說夠用的。起先他是信的，直到有一年夏天我回去，他發現我穿了一身與前年相同的衣服回來，才意識到我是個女孩子，需要一些衣服點綴。他給的錢夠吃飯，卻不夠我穿衣打扮。

他給我錢去買衣服，我卻固執地不收，或者收了之后，出去瘋逛一圈，一件不買。為了向他證明我也有能力掙錢，我開始在能動英語代課。那之前，他陪我逛商場，說要買件新衣服給我上班用。我倆逛到腿軟，卻沒買一件，他終于知道了我的倔強。18歲以后，我真的長成了他想要的樣子！

那以后我每次回去，臨走前，他都要帶我去吃他最喜歡的烤肉。他開始與我分享自己的“樂趣”。

但我們吃飯的時候是不說話的，各吃各的。那個時候，不知為何，我特別想哭。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無論工作多忙，我每次離家，他都要到車站去送我。我上車前他從來都不看我，眼睛總是飄向別處，只有媽媽一直在沖我微笑著擺手。但是他知道，我要離去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類似悲傷的東西。那一刻，我真想上前擁抱他，然后告訴他，我愛他！

可是這樣的話我始終說不出口。

我不知道，我每次的離去，對他意味著什么，也無法感知到他的內心，我只是覺得，我在他心里越來越美了。

去年回家，有朋友找到父親，說要給我介紹一個男朋友。男孩的條件一般，也并不很差。

父親一聽那男孩子的具體情況，當下就拒絕了。媒人剛一出門，他就生氣地對我媽說，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

我在他心中，終于變成了無與倫比的花朵！ （朱珠摘自《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