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采訪記者談起從當時40歲左右的父親那里感受到的情感傷害)可能那時你爸爸正處于一個關鍵的轉變期。也許作為親人的你母親或者你們,都忽視了。可能他會覺得在你眼里,他和你的關系還不如那只小鳥。摔死小鳥這個動作當然是很暴力,可能也給了你傷害。我更愿意從相反的方向想。你以后可以和他談談這件事。可能他在那個時候比你還脆弱,他還是個孩子,他卻得扮演家里最強的人,教育這個教育那個,可是他自己可能都有很多的困擾……我可能是個男的,跟他同齡,我能感受到也許他那個時候很艱難的內心。
我這三部片子(指《陽光燦爛的日子》、《鬼子來了》、《太陽照常升起》),都涉及父母、家庭,但我很少談家長里短。我更愿意通過家庭的故事去聊些內心的東西。這可能對我認識我的父母、家庭,以及借這件事情讓我跟他們溝通有幫助。
我也了解他們(指父母)那代人為什么對孩子那么暴力。
我們應該看到,對孩子的暴力是社會現象。另外,他們那時也就三四十歲,自己的感情、內心和世界觀都在發生劇烈的變化和震動。而孩子那時候確實像個動物一樣,不懂事。
我們想象的家庭能夠給人帶來的溫暖和理解,在那時都不存在。所以,我覺得以一種作品的方式,是可以讓幾代人在心目中有這樣一個溝通的機會。我這么說,不是在解決我的私人問題。因為《陽光燦爛的日子》之所以那么多人喜歡,包括現在的80后,我覺得與他們跟父母的關系有關。
我爸……我小時候,雖然6歲前不生活在一起,但他每年休假,我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去火車站接他,我特喜歡火車震動的聲音,我不知道那種激動是火車帶來的,還是接我爸帶來的。很震撼,也掩蓋了我對父親的表達。大的聲音,大的表達,咣咣的,有什么感情都可以掩藏。
(當采訪記者談到那一代父母是粗線條的父母,是缺席的)我覺得不能太夸張地想這件事。父母和孩子永遠有代溝,我看美國人也一樣。馬龍·白蘭度的自傳里,他父親也經常打孩子,跟王朔談的沒什么區別。 但母親會是另外一種樣子。我覺得我母親還不是在以社會標準要求我。她永遠要跟我說兩句話,吃好,睡好,就這兩句話,別的都無所謂。原來我還覺得,怎么這么沒理想呢?她從來不跟我談理想,沒用。我現在對我女兒也是這兩個要求。
我努力地做成一個好父親,但是我能不能做好,是另外一回事。我想,無論是王朔他爸,還是白蘭度他爸,都以為當時自己在努力做好這件事情。這就是生命有意思的地方。不能過分計較,要溝通,有些事情談開,也不能說沒有傷害,但是不能停在傷害的兩邊,總是撒嬌。我覺得那個也不健康。反正兩個生命交流、共同生活的時候,傷害是不可避免的,沒法避免。我覺得這個環節不是事,但是生命中有你不能撒嬌耍賴的地方。
(采訪記者 王琿)
摘編自《心理月刊》編輯/肖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