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每到鶯飛草長的四月天,就總會約幾個小伙伴去野外拔茅針。
茅針就是茅草中央抽出的細長的嫩莖,外表由幾片嫩葉緊緊包裹,狀如細針。剝開葉子,會露出寸把長的一條嫩蕊,柔柔軟軟的,放在口中細嚼,微甜,且有一縷清香。小時候我住在常州鄉下,清明過后,幾番春風一熏,幾度春雨一灑,那向陽的山坡上、河岸邊、溝坎里,茅草長得滋滋潤潤蓬蓬勃勃,很快就蔓延成綠油油的一片。一叢叢茅草很快就分葉,孕蕊。若再過些日子,嫩蕊就竄葉而出,開花,結草籽了。所以,拔茅針剝而食之,也只是清明之后一個月以內的事。那時,一把鮮嫩的茅針就是窮人家的孩子春天里最愛吃、又不花錢的零食。
拔茅針,要有好眼力。鄉間的荒地里雜草叢生,你先要分辨出哪是茅草哪是青草。有經驗的女孩會蹲在茅草地上,兩手輕輕捋過草面,若有硬硬的東西扎手,那必是茅針了。只須分開葉子,用拇指和食指夾住輕輕向上一提,隨著輕微的一聲“吱”,就拔出一根,忙不迭地剝出蕊子放進嘴里,喜滋滋地嚼著。有時三五同伴同在一片草地尋覓,“吱”“吱”之聲此起彼伏,那是最開心的時刻。不一會兒,人人都拔了一大把,用橡皮筋分扎成一小束一小束,明天上學,就可在同桌面前炫耀一番了。自然,也有些浮躁的男孩耐不住寂寞,拔著拔著就奔到遠處去看別人放風箏。那時節,南風輕吹,乳燕翻飛,天上放風箏,地上拔茅針,合成一幅豐子愷筆下充滿童趣的素描,那情景至今深深印刻在我心底。
說來也許不信,在那貧窮的年代,小小一把茅針,總共三五十根吧,居然也有小販擺在貨攤上出售,兩分錢一把。攤主將一把把茅針豎放在一只大碗里,根朝下,齊唰唰地浸在水里保鮮。小伙伴之間,也有約定俗成的規矩,一大把茅針可換一支鉛筆或一塊橡皮。若換一只精巧的彈弓,則需五六把才能成交;有男生欺負女生,經老師訓斥后,我們必纏著這家伙再賠女生一把茅針;若兩個男生打架,事后,這兩人也會各拔一把茅針送給對方以示和好;居然還有同學探望生病的老師時,也拔一把茅針,再用紅絲線扎著悄悄塞在老師枕下,讓她在寂寞的時候嘗嘗鮮。當年,這茅針是零食、是錢幣、是貨物,抑或是禮品,始終很混淆,也始終在年復一年的春天里,伴隨著童年的我們演繹些難忘的純真小故事。
如今,又逢人間四月天。舉頭仰望,在風和日麗的晴空倒還能看見風箏在飄逸,但大地上的茅針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知道,我眼前急劇擴張的城市,早已用水泥和鋼筋無情地覆蓋了大片大片的泥土和草叢,早已用巨型推土機推去了原本屬于春天的許多純樸植被和鮮活生靈,小小的茅針哪有立錐之地?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向自然界無情地索取了許多,也在無形中失去了許多。
想尋覓童年時的茅針么?它也許仍在我的腳下,但卻是伴隨著我孩提時代純真無邪的童趣,在我腳底大片大片的水泥路下痛苦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