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企業版《活著》

2008年4月29日，中國資本市場上的大佬——涌金系掌門人魏東自殺身亡。隨后，魏東的遺言被披露，在遺言中，魏東寫道：……近期外部環境又給了我巨大的壓力，強迫性的動作，強迫性的思維，如影隨行，幾乎時時刻刻的困擾著我，伴隨著嚴重的失眠和抑郁，使我無法面對生活，對于未來能否擺脫它毫無信心……

現在的很多浙商，都在感味著類似的滋味……

“我想，很多浙江的企業家正在經歷著和魏東一樣的壓力，很多浙商都在希望和失望之間搖擺和掙扎。”北京浙江商會副會張陳俊表示，通過他近期在浙江的調研，他發現很多的浙江企業家都被一種悲觀的氛圍所籠罩。

最近比較煩

“經商是很有成就感的，尤其是在為社會創造價值的時候，那種成就感是物質難以衡量的。”浙江嵊州商人張軍強在嵊州經營著一家領帶公司，這次來北京參加一次行業會議。“企業發展的鼎盛時期，我的公司里有400多名工人，產品出口到20多個國家和地區，除去稅收層面的貢獻，我至少解決了幾百人的吃飯問題，這也是我作為商人的突出貢獻。”

“雖然我的公司不大，但正是無數個像我們這樣的中小企業把嵊州打造成世界領帶之鄉的。”張軍強指著記者說，“你是不打領帶，可是你知道嗎？每五個中國男人的脖子上就有四條嵊州領帶，每三個穿西服的‘老外’，就有一個用嵊州領帶。”

很長一段時間，張軍強都以嵊州領帶商的身份為榮。但2008年前后，張軍強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困境。“我現在是被夾在中間，兩頭受氣。”張軍強對本刊記者表示，“一方面是原材料價格飛漲，另一方面是中間商控制價格，兩端的價格我都說了不算，我也只能夾在中間難受了。”

張軍強給記者算了一筆成本帳。“從年初到現在，白廠絲（真絲領帶的原料）幾乎一直在上漲，年初通過關系我15萬元就可以買到一噸，現在20萬元也買不下來，原料成本上漲了30%還多；我們的產品主要是出口的，結算幾乎都用美元，年初到現在，人民幣升值也有五個百分點了吧；新《勞動合同法》一實施，企業的人工開支怎么也得增加5%。這樣一算，和去年年底相比，企業的生產成品至少增加了40%。”

為了節約開支，張軍強坦陳自己的公司并沒有和工人簽定相關勞動合同，但即便是這樣，也入不敷出，“扣除在勞動合同方面擠出來的部分，我們今年的成本增加超過30%，但利潤增加了多少呢？每條真絲領帶提價0.1美元，這還是我們領帶商會集體爭取的結果，否則，一分錢都沒得提。”

即便提了0.1美元，張軍強的日子仍舊不好過，“從三月底開始，我接到的大多數定單都體現不了利潤，但是為了維持與客戶的關系，我又必須賠錢賺吆喝。”

“賠錢賺吆喝”的張軍強也不可避免的面臨資金壓力，對此他也直言不諱，“我賬戶上幾乎沒什么現錢了，客戶的慣例是百日之后付款，這讓我的資金周轉周期非常緊張。”但是為了日后的生產，張軍強也必須考慮生產資料的囤積，“我手頭的白廠絲所剩無幾，這點絲還是借錢買的。”

“能借的人早就借遍了，可大家和我一樣，手里都沒錢。” 張軍強說自己也借了“高利貸”，至于具體金額和負債率，他苦笑著說這是商業機密，不能外泄，其實他是擔心數字一旦公布，可能會導致逼債等連鎖反應。不過他直言，嵊州的領帶企業幾乎都借過“高利貸”，很多企業早就資不抵債了。

“大家這次來北京一方面是開會，另一方面也是找錢。我估計大家和我一樣，沒什么心思開會，家里那一攤子事還不夠煩的呢。”9月8日，張軍強參加了朋友組織的一個研討會。晚上，一眾企業家聯歡，張軍強高歌了一曲《最近比較煩》，引來無數合唱者。

中秋聯誼會的“救濟金”

2008年9月5日，浙江臨海商會中秋聯誼會在北京舉行年會，和往常不同的是，這次聯誼會中跟中秋有關的話題很少，跟經濟困局和幫助困難企業融資卻成為最重要的議題。

“企業生存環境有好的時候，必然也有壞的時候。”陳俊也參加了聯誼會，同時還以商會顧問的身份在會上做了發言。“我在會上就是這么說的，這和自然規律一樣，春夏秋冬，冬寒夏熱，這是自然規律和周期。經濟規律也有其四個周期：復蘇、繁榮、衰退、蕭條。每個國家、每個民族都逃不開這個周而復始的規律。就像人們不應在寒冬季節里束手無策，要求市場發放保暖費，也不應在高溫酷暑中大呼小叫，要求市場發放防暑降溫費一樣，經濟困境中我們也應該保持一顆鎮定、自信、平和的心態，這才是我們應有的處事態度。”

話雖然這么說，但陳俊他們也并沒有單純用語言鼓勵自己的企業家，“我們組織了商會理事會的互助金，這是一筆救急的錢。”

記者了解到，互助金是臨海商會為解決內部會員的融資困難而設立的幫扶資金，資金的主要來源是商會內部的會員企業。“我們以略高于銀行的利息吸收會員的資金，然后再稍微增加一點利息，把錢轉貸給會員單位。”臨海商會常務副會長洪方龍告訴記者。“具體的利息主要是根據貸款的時間來決定，一般是在一分五到二分之間，比銀行的貸款利息要高，但比民間貸款要低很多。”“很多銀行也找到了我們理事會，希望通過我們再轉貸給中小企業。” 陳俊笑著說，“銀行這樣做首先是基于我們有商業信譽，這比直接貸給中小企業更讓銀行放心；其次，銀行也想從中多賺點利息。”

因為銀行貸款難度很大，所以，這筆利息稍高的“救濟金”很受歡迎。“很多人填了申請表格，我們正在進一步匯總，以確定發放企業和數額。”

“不僅僅是臨海商會，臺州商會、溫州商會都已經啟動了互助金，在苦難面前我們要積極自救。”陳俊對記者表示，雖然錢不多，但激勵作用非常明顯。

“雖然國家出臺了減稅等一系列政策，但真正能救企業的還是我們自己。” 臨海商會的另一位常務副會長任德明對記者表示，“我們要爭取多籌集一些資金來自救，相信難關總會過去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認識的很多企業家也普遍存在著困局。” 陳俊的很多朋友都曾經向他求援，所以他非常了解他們的困境。“我本身就是浙江人，所以非常了解浙商。他們都是吃過苦、也能吃苦的人。”陳俊說，“只要給他們一絲希望，他們肯定就能生存下來。同時，浙商也應該自己給自己尋找希望，不能一門心思的灰心喪氣。”

“我覺得，現在到了考驗企業家真本事的時候了。企業家是派什么用場的？就是應對市場的不確定性的。如果宏觀經濟運行永遠均衡確定，連市場起伏都不會有，還要你企業家干什么？企業家就是要識人所未識，做人所未做，這才是‘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 張軍強倔強的表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浙江商人里不乏這樣的例子，他們都是我的榜樣，凌蘭芳當年還不如我呢。”

現在的張軍強一直拿凌蘭芳來鞭策自己。凌蘭芳是浙江湖州絲綢之路集團董事長，也是一位百折不撓、經過“九生一死”才將企業做大做強的企業家。“我們企業家要學會審時度勢，如果覺著沒有前景活著窩囊，那就趕緊換一種活法。這就是轉型，轉型有時就是逃命。保命比保面子保資產重要。眼下這境地，企業家最大的責任是好好活下去，自己挺住，企業挺住。” 張軍強笑著鼓勵自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誰敢說我的未來不如蘭芳。”

隨后，記者試圖約訪凌蘭芳，但凌蘭芳公務繁忙未能如愿，但是在他的博客里，記者發現了一篇題為《浙商精神的傳承與宏揚》的文章。在文章里，凌蘭芳號召浙商學習“豬堅強”，勇敢的自救。

記者在陳俊的新書里發現了一段寫給浙江商人的話。“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人。請浙商高唱‘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創造世界全靠我們自己’的《國際歌》后，再默背三遍英國著名浪漫主義詩人雪萊的《西風頌》中的名句‘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遙遠嗎’。厚厚的冬裝即將卸下，百花盛開的春天不就在眼前了嗎……”

8月中旬，央行調整信貸額度，國有商業銀行和地方銀行的信貸額度分別上調了5%和10%，對中小企業的信貸資金稍微充裕；9月15日，央行宣布下調一年期人民幣貸款基準利率0.27個百分點，這是6年來央行第一次下調貸款基準利率，企業的貸款負擔由此減輕……

也許，這讓所有身處“冬天”的企業家，開始切身感受到“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