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義,右手利

到底是義做了利的“嫁衣裳”？還是利做了義的墊腳石？損傷了誰的利？

富翁落水，爬在溪澗的石頭上，高喊救命。小伙子奮不顧身蕩舟營救。富翁高喊：“你救了我，我給你1000塊！”小伙子沒放在心上，繼續(xù)奮力前行。但因是逆流而上，水流又越來越急，舟行緩慢。富翁心急之下不停加碼：“快啊！我給你2000塊。”……“5000塊。”籌碼加到5000塊，小伙子不由心中一動。這時，富翁卻已將籌碼加至10000塊。功夫不負有心人，小伙子的心終于徹底被打動了：只要我劃慢些，錢就更多了。于是舟行越來越慢。結果，當籌碼加至50000塊時，富翁被洪流沖走了。

當利撥出它的劍，義便沒了容身之所。典型的“見利忘義”。正是這種思想，加深了義和利的割裂。但事實上，義和利也未必就非得拔劍相向，在人心的天秤上爭個你死我活不可。

春秋時期， 魯國制定了一條法律：如果魯國人在別的國家看到同胞被賣為奴婢，只要肯出錢把人贖回來，那么回到魯國后，國家就會給他們加倍的賠償。這道法律執(zhí)行了很多年，很多流落他鄉(xiāng)的魯國人得以重返故國。孔子有一個弟子叫子貢，是一個很有錢的商人，他從國外贖回來了很多魯國人，卻拒絕了國家的賠償。在別人都稱贊他的善舉時，孔子卻說他傷天害理，禍害了無數落難的魯國同胞。

孔子說，世上萬事，不過義、利二字而已。魯國原先的法律，所求的不過是人們心中的一個義字。只要大家看見落難的同胞時能生出惻隱之心，把同胞帶回國，那他就完成了一件善舉。事后國家會給他補償和獎勵，讓行善之人不受損失，并能把他的善德發(fā)揚光大。長此以往，愿意做善事的人就會越來越多。而子貢的所作所為，固然為自己贏得了更高的贊揚，但同時也拔高了大家對義的要求。往后那些贖人之后去向國家要錢的人，不但可能再也得不到大家的稱贊，甚至可能會被國人嘲笑，責問他們?yōu)槭裁床荒芟褡迂曇粯訛閲謶n。子貢此舉把義和利對立起來。

利和義，到底是該拔劍相向還是該握手言和？中國哲學史上關于利義之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孔子最早提出了義和利的對立：“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而墨子則認為義和利是一致的。爭論幾千年，亦無定論。

實則凡事皆有利弊，所謂義舉，非成全某方之利，則一定損他方之益。問題是成全了誰的義，又損傷了誰的利？成全了誰的義？

關于義的英雄，國人心目中，最負盛名的當屬關羽。他在“萬般無奈暫歸曹營”后，“身在曹營心在漢”，無論曹操多么器重他，都忘不了“桃園結義”之情，“過五關斬六將”地回到了劉備、張飛身邊。損了曹操的情誼，成全了兄弟的團圓。而“華容道義釋曹操”則是成全了當初的知遇之恩，損了劉備的復國大計。《水滸傳》里身為公務員的朱仝私自放走犯人宋江，成全一已私情而犧牲了國家利益。

無論損的是誰， 義一定是利人的，利友是義，利他則是大義。而正是因為有了利的成全，義才更顯高潔。說到底利不過是義的“嫁衣裳”罷了。利越驚人，義便越加崇高。

《趙氏孤兒》就是典型的大義之舉。晉靈公聽信了奸臣屠岸賈的讒言，殺害了宰相趙盾的全家。趙盾的兒媳莊姬公主一人得免，在宮中生下一子，屠岸賈為滅絕趙家之后，搜查孤兒未得，便發(fā)布告示：三天之內若不交出孤兒，就將晉國所有的男嬰殺掉。程嬰和公孫杵臼計議，為救趙氏孤兒，程嬰先將自家的嬰兒交給公孫杵臼，然后去告發(fā)公孫杵臼匿藏了趙氏的孤兒。結果，程嬰的親兒被害，公孫杵臼被殺。在以后的十五年中，程嬰忍著舍棄兒子的悲痛，背著賣友求榮的罵名，終于將趙氏孤兒養(yǎng)大成人，對他說明了真相，手刃了屠岸賈，報了冤仇。

“ 生， 我所欲也， 義， 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為了別人的孩子，一個舍了親生，一個舍了性命，因其代價慘重，因其悲壯無敵，成全了一個千年傳頌的大義。因義舍了性命的何止程嬰、公孫杵臼，單是田橫手下就有五百人蹈海而死。

時至今日，更是如此，遠一些的有“毫不利已，專門利人”的白求恩，近的有抗震救災英雄，沒有誰的生命比誰更偉大，更高貴，只是有人為別人舍了這生的權利，成全他人的生，他人的利，成全一場義舉，成全人性的光輝。翻開歷史，這樣的故事不勝枚舉。但為利而舍義的更不鮮見。

司馬遷因為出塞攻打匈奴被俘的李陵解釋了幾句話，觸怒了漢武帝，被處以宮刑，且在獄中，備受凌辱，“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棰，幽于圜墻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搶地，視徒隸則心惕息。”幾乎斷送了性命。但他沒有選擇以死來維持自己的名譽，而是忍辱負重、茍且偷生，只為了成全《史記》之利。

為義， 他應該用死來保持一世的名聲；為利，他得孤寂地活著完成《史記》。這樣的生比死更加艱難，在司馬遷眼里，《史記》之利大于匹夫之義。這樣，義又成了利的墊腳石，成全了千秋萬代的大利之書——《史記》。

利義總是難分家的，到底是義做了利的“嫁衣裳”？還是利做了義的墊腳石？其實更多時候，義，就代表了長遠的利。如果非要選個極端，不防加個度，只是這個度實在是難把握。

一位法律系的教授出過這樣一個題目，周一早上，你急匆匆開車去上班，見到一位老太太躺在路邊，好像被撞傷的樣子，怎么辦？多數人選擇去幫助老人。教授接著假設：如果老太太反咬一口，說是你撞的，結果你賠了一筆錢。周二早上，你又遇到一個被撞傷的老太太，怎么辦……最有耐心的人也只能見到第四個老太太。

教授苦笑，你們啊，不懂還有法律嗎？從來都沒有被困住的人，只有被困住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