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悲哀
漫步田野,仰望云霧朦朧的天空,聞著花草的芳香,傾聽著緩緩流水的歌唱,迎著拂面的暖風,心中不禁產(chǎn)生一種難以抑制的懷戀之情。剛想捕捉,旋即消泯。
我的靈魂不能不思慕那遙遠的天國。
大自然在春天宛若慈母。人與自然融合一體,投入大自然的懷抱里,哀嘆有限的人生,仰慕無限的永恒。就是說,一旦投入慈母的懷抱,便會產(chǎn)生一種近乎撒嬌的悲哀。
檐溝
雨后,庭院里落櫻如雪,片片點點,漂浮在檐溝里。
莫道檐溝水淺,卻將萬里碧空抱在懷里。
莫道檐溝窄小,藍天映照在水中,落花點點漂浮在水面,櫻花的樹梢倒映在水里,水底的土色清晰可見。三只白雞走來,搖晃著紅冠,俯啄仰飲,其影子也映在水里。它們?nèi)谌幌嗟茫还矖?/p>
相形之下,人類之子居住的世界何其狹隘。
大河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人們面對河川的感情,確乎為此兩句話所道破。詩人的千言萬語終不及孔夫子的這兩句話。
大海的確寬大,寧靜時如慈母的胸懷,一旦生氣又會令人想到上帝的震怒。然而,“大江日夜流”的氣勢和意蘊,在大海中卻無法見到。
你不妨站在一條大河的岸邊,看一看那泱泱河水無聲無息、無限流淌的情景。“逝者如斯夫”,你會想到從億萬年之前到億萬年之后,那流經(jīng)無限時空而永無止境的河流。啊,點點白帆駛來了……一艘一艘從眼前駛過……隨即就消失了。所謂的羅馬大帝國不就是這樣轉瞬即逝的嗎?啊,幾片竹葉飄來了,倏然一閃又消逝了。亞歷山大、拿破侖,莫不如此。它們今日何在?溶溶流淌著的惟有這個大河之水。
我想,與站在大海之濱相比,站在大河之畔更能感受到“永遠”二字的涵義。
上州的群山
機織的聲響,繅絲的煙霧,桑樹的海洋,上空高聳著赤城、榛名、妙義、碓水諸峰,遠處是淺間、甲斐、秩父群山,還有目光和足尾二峰以及連綿不斷的越后山脈,或奇峭,或雄偉,根植于地,頭頂于天,堂堂而立。在無邊無際的桑原之路走厭時,不由得舉頭仰望,這些群山總是泰然自若地昂首屹立著。
那些置身于日常生活的齷齪和瑣事俗務之中,而心境卻朝著無窮天宇的偉人們,不也是如此嗎?
自己每逢來到上州,總覺得群山在向我如此喃喃低語。
空山流水
某年秋,十月末。我坐在鹽原帚川的支流鹿股川河畔的石頭上。昨夜,秋風凜凜,吹落了大片紅葉,河床幾乎是一片艷紅色。左右兩岸高聳的峰巒,夾著一條細長的青空,宛如天空也有一條河流過似的。時值深秋,河水涸縮,一股細流在布滿亂石的河床中間流淌。河床蜿蜒于峰巒深谷之間,曲折而下,遠處可見流水的盡頭。河流的盡頭正巧有一座高山擋住了去路,遠遠望去,仿佛河水被山峰吸引住了,又好像這高山迎面緊抱水流,說道:“就停在這兒吧,流到村莊有什么好?停下吧,停下吧。”
然而,河水依舊流過河底的碎石,鉆入鋪滿紅葉的柵欄,唱著歌奔流而去。坐在石頭上,側耳傾聽,就是那聲音!用什么比喻它好呢?是松風?還是無人彈奏而自鳴的琴聲?身坐石頭之上,心卻追隨流水而去。流遠了,流遠了——啊,流水聲依然隱約可聞。
至今,夜半夢醒,心神寧靜之時,仿佛仍能聽到從遠處什么地方傳來的這種聲音。
選自《自然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