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近代以來一直是中國的政治和文化中心,王公貴族、學者文人數量眾多。同時,北京又是一座典型的消費型城市。商業十分發達,貿易往來頻繁,市民日常生活所必需的糧食、燃煤等物資都依賴于從華北各地源源不斷地輸送而來。解放戰爭時期,跟老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糧食、燃煤價格一路飆升,糧荒、煤荒接踵而來。吃不飽,穿不暖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昔日繁榮的北平城一片民生凋敝的景象。
一、物價漲勢咄咄逼人
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中央銀行公布,華北地區的偽中聯幣按5:1的比例折合法幣,因為偽幣定值太低,淪陷區人民的財產遭到掠奪,很多老百姓淪為赤貧。1946年7月,內戰再起,物質逐漸匱乏,物價也一日數變。為了發動內戰,支撐龐大的軍費開支,國民政府中央銀行大量印行法幣,造成通貨膨脹,法幣不斷貶值。
1946-1949年南京國民政府法幣年發行量情況表
年份法幣發行量(億元)比上年增長倍數
194637261-
19473318859
1948663694620
物價如脫韁野馬,以千倍、萬倍、百萬倍扶搖直上,法幣最終崩潰。許多日常生活必需品的價格一路飆升,1947年1月,面粉價格為每市斤800元(戰前為4元),12月就達到了13833元,一年之內竟漲了17倍。玉米面年初每市斤260元,年底就達到5800元。其他的生活必需品也都隨之上漲,這對那些原本收入就很低的北平市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生活很快就陷入了窘境。
為了挽救政治經濟危機,國民政府于1948年8月19日起實行“八一九”限價,采取凍結工資、限制物價、凍結生活指數等措施。同時發行金圓券,以法幣300萬元兌換金圓券1元,強行收兌金銀錢幣和外匯,但是沒過幾天,物價就繼續飛漲。1949年1月,僅面粉的價格,就比 “八一九”限價時漲了140多倍。而工人的工資卻遠遠追不上物價上漲的速度。據《經濟評論》記載,1947年7月北平地毯業工人平均月工資22.5萬元,而市場上面粉每斤高達4267元,這點工資只夠買52斤面粉。1948年改用金圓券后,北平電力公司的一般工人日薪為0.5到1.71元不等,電車工人月工資還不到30元,但是1948年11月的面粉已經漲至金圓券1.67元一斤,一個月的工資只夠買11斤面粉!工資能買到的糧食一天比一天少,老百姓控訴道:“金圓券、法幣票,工資發給一大抱,一斤糧食買不到,餓得肚子咕咕叫。”
二、缺糧少煤苦不堪言
民以食為天是亙古不破的道理。內戰加劇,交通阻隔,使得外埠的糧食越來越難運到北平。很快,北平糧荒日重,供應短缺,物價不斷上漲,老百姓的吃飯問題成為引起社會動蕩的首要因素。
公教人員是社會的中上階層,工資發放相對有所保障,但物價瘋漲之下公教人員也面臨著無法維持生活的困境。不少公教人員也不得不拉下臉面,加入到排隊領粥的隊伍中。1948年春節前,一位記者在廣濟寺粥廠看到,“有一些衣著整齊,步伍斯文的人,擠在人群里,等候在廣濟寺門前。仔細察看他的面色,卻使你驚異他面部表情的困窘,和他神態的尷尬。”很多公教人員譏諷國民政府的憲法上雖然規定了人民的生存權應予保障,但是如果連“生活都無法維持下去了,那么生存權也就成為一個多面性的嘲笑了”。
那些處在社會下層的老百姓的生活就更苦了。門頭溝煤礦工人薄德祿回憶說:“物價上漲,每天掙錢買不到一斤白薯。有的工人沒有飯吃,買一兩炸丸子,多加些鹽就吃,餓了多喝水可以充饑。那時工人有五頭:鋪的破席頭,枕的破磚頭,蓋的麻袋頭,露著腳指頭,看著掌柜吃饅頭。”非人的生活條件下,活活餓死了不少工人,門頭溝煤礦前面有一個萬人坑,病餓而死的工人有不少被扔在這里。有些家在外地的工人實在餓得不行了,就想回老家去,可囊中卻空空如也,只好沿路討飯回去。
難民的生活更是瀕臨絕境,每一刻都處在饑寒交迫的死亡線上。在西什庫難民收容所里,由于房子很少,難民又特別多,所以大部分難民都是露天席地而臥,地面上濕氣很大,許多難民周身都生滿了疥瘡。那些負責難民管理的國民政府官員們不顧難民們的死活,還想盡辦法克扣他們的糧食。國子監難民所負責配發面粉的干事在秤砣上做文章,一斤面到了難民手里實際上只有13.5兩(一斤16兩),被扣去2.5兩,這樣一天就要扣取600多斤面粉。
老百姓整天忍饑挨餓,對吃上一頓飽飯充滿了期待,為此甚至鬧出笑話。有一個名叫許惠東的候選人,家里有錢有勢,為了競選市參議員,每天包十來輛公共汽車接送選民,討好選民投他的票。一輛車每天的租金是140萬元,每天的花費就相當于幾十個工人一個月的工資。大家都在為了生計發愁,誰也沒那個閑情逸致去參加什么選舉投票,他的手下只好到處拉人上車。有個老太太以為上車投了票就能發面粉,上車投票之后到處問哪里領面粉,當聽說不發面粉以后氣得抱怨說,早知道沒有面粉發就不去投什么票了,害得她餓著肚子白白跑了一趟。老百姓眼里所謂的“民主”還不如發給面粉來得實在,國民政府所標榜的民主對老百姓來說卻是遙不可及啊!
有的貧民實在餓急了,就跑到大街上搶東西吃。有一天早上,在西四牌樓迤東的馬市大街西口,一群穿著破爛的貧民,其中有好幾個老人和兒童,又冷又餓,站在街邊一邊發抖,一邊直愣愣地看著路邊燒餅鋪上擺出來的早點。趁店主沒看見,一群人一擁而上,沒幾下工夫就把鋪上擺出來的燒餅油條搶光了。他們把搶來的燒餅油條趕緊塞進嘴里,慌亂地逃走了。路人見了,不禁搖頭感嘆,街頭搶食這樣的情景在淪陷時期經常發生,而現在抗戰勝利了,這一生活慘狀卻還屢屢出現!報紙上經常見到諸如“怎么活呀!”“除了自殺還有別的路可走嗎?”“生活不下去了,自殺!自殺”等大字標題。愁了上頓愁下頓的日子讓老百姓從內心里痛恨這腐朽的政權,“要吃飯,要活命”成了他們共同的要求。
煤是北平市民生活中的重要生活資料,做飯、取暖全靠燒煤。北方的冬天極其寒冷,夜里平均溫度基本上都在零下八攝氏度以下,如果沒有煤炭生火取暖,寒冬難過。抗戰勝利后,北平城很快出現了缺煤現象,煤價過高、漲幅過快也成為大多數市民頭痛的事。
由于物價上漲,煤價也上漲得很快。100斤煤塊很快就漲到了兩萬元,不久又漲到了兩萬五六,老百姓們都感嘆要買不起煤了。煤價一天天的上漲,煤的供應也出現了緊張局面,甚至一度出現了煤荒現象。煤鋪里的存煤常常被人們搶購一空,很多煤鋪無煤可賣而處于停業的狀態。
買不起燃煤對老百姓來說影響太大了,做飯取暖立馬都成了大問題。1946年冬天,以一個三四口的家庭來估算,每天至少需要30斤以上的煤球做飯取暖,一天就要1500元,這樣算來每個月在燃煤上就要花費將近45000元。而按當時的物價和工資水平,普通的公教人員每月收入不過十萬八萬,這樣光買燃煤就得用去一大半。等到了1948年初時,30斤就已經賣到了19200元。一方面煤價高漲讓市民難以承受,另一方面那些黑心的煤商在煤球中偷工減料,更是增加了市民燒煤的困難。他們采取各種各樣的方法來坑害市民,比如為了增加煤的重量,在100斤煤塊中要摻20斤石頭,100斤煤球中至少要摻40斤黃土,以此來牟取暴利。
北平城內到處都可以看到蜷縮在墻角、屋檐下無家可歸的難民,被凍得奄奄一息,僵臥待斃。由于經費不足,而煤價又太高,全市17個難民收容所也決定停止燃煤供應,規定除了生病的難民和小孩外,都不發煤。很多的難民在寒冬里被活活凍死了。據統計,在抗戰勝利后一年中,北平就因為缺衣少食死亡了6500多人。有時候一個晚上在街頭就會凍死好幾十個人,每天在街頭都能看見凍餓而死的“倒臥”,無數的人民掙扎在饑寒的死亡線上。而這一切悲慘景象,正是這個萬惡社會行將崩潰的前兆。
三、民不堪苦盼新生
1947年北平的除夕是這樣的景象:“大街上已經沒有了昔日年關時的繁華熱鬧,有的只是冷冷清清。往日里廠甸是人山人海,叫賣叫買聲不絕于耳,如今那些做生意的小販們不斷地招攬路邊的行人,但是前來問津的人沒有幾個。那些做小本生意營生的人也是整天愁眉苦臉,對這世道無可奈何。原本熱鬧的游藝場所里也是門可羅雀,以往小孩過新年時都要穿上新衣服,如今連頓飽飯都顧不上,就更別談什么新衣服了。連門口必貼的新年對聯也比以往少了許多,年夜里爆竹聲稀稀拉拉,全然沒有了過年的氣氛。本來抗戰勝利,老百姓的熱情一下高漲,沒想到只過了短短一年多時間,一切都黯淡下來。生活每況愈下,‘勝利’兩字在老百姓眼里,已成歷史名詞,只有那鵝毛般的大雪,依舊能映襯這蕭瑟大街上的年夜。”
對那些有錢有勢的富人來說,物價上漲影響不大,他們照樣可以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天天吃的都是上好白面,根本就不用擔心吃穿問題。1946年春天,寒意還未完全褪去,有一群富人們的孩子正在北海公園里踏春坐游船玩鬧,還一邊奢侈地喝著啤酒,吃著那各種各樣叫不出名字的點心,個個是喜笑顏開。而與此同時,在城墻根附近的垃圾場旁有一堆沒穿上衣打著赤膊的窮孩子也在邊走邊鬧,時不時搶著去撿那些遺落在地下的煤塊,手是通紅通紅的,嘴上還有點發紫,每當他們搶到了一塊小煤塊時,瘦瘦的臉龐上就會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同在一片天空下的兩幅畫面形成了鮮明對比,物價不斷上漲,貧富差距卻越來越大。對有錢人來說,物價上漲也未必是壞事,他們反而希望物價繼續上漲,因為對他們來說,每一次的物價上漲后的結果,都是將社會財富再進行一次分配,也就是使財富更加集中于少數豪門之手。對于一般老百姓而言,只能像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
當時有首打油詞說“米漲錢,面漲錢,一個煤球十幾元,哎呀我的天!叫皇天,哭皇天,您倒瞧瞧這眼前,別光罵漢奸。你也翻,我也翻,一日價錢加一翻,東西漲得酣。吃一餐,愁一餐,這個年頭真叫完,大家唱過關。這市營,那國營,要漲開頭漲國營,商人照樣行。把價評,把價平,評低三成漲五成,評來管哪門?說自由,話自由,漲價才知真自由,洋洋漲價周。怨不休,漲不休,勝利年頭只發愁,咱們賤骨頭。左也夸,右也夸,送咱一支勝利花,四強有咱華。窮到家,苦到家,強國之民餓著爬,乖乖民主嗎!路不通,水不通,衣食住行全壽終,他還打得兇。主人翁,主人翁,四萬萬人誰做東,咱們全落空!”這首打油詞形象地反映了當時物價上漲的情形。抗戰勝利后,中國成了所謂的“四大國”之一,國民黨政權也不斷地鼓吹所謂的“自由民主”,然而到最后“自由”的只是上漲的物價,“民主”只是吃不飽飯的生活,現實的殘酷與國民黨為了包裝自己所標榜的那些許諾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面對如此飛漲的物價,就連一些社會名流也感到難以承受。齊白石老人說:“那時,‘法幣’幾乎成了廢紙,一個燒餅,賣幾十萬元,一個最次的小面包,賣二十萬元,吃一頓飯館,總得千萬元以上,真是駭人聽聞。接著改換了‘金圓券’,一圓折合‘法幣’三百萬元,剛出現時,好像重病的人,緩過一口氣,但一霎眼間,物價的漲風,一日千變,比了‘法幣’,更是有加無已。囤積倒把的人,街頭巷尾,觸目皆是。我耗了不少心血,費了不少腕力畫畫換得的票子,有時還買不到幾個燒餅。”可以想見,當時的物價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北平民生的日漸凋敝,顯現了一個沒落時代的衰敗景象。大家心里都惶惶不安,整日里為了生計而發愁,對腐敗的國民黨政權充滿了怨恨。吃不飽、穿不暖的老百姓都在詛咒這個黑暗的社會早日滅亡,企盼著新社會的到來。喪鐘敲響了,一個舊時代行將結束,一個新時代就要到來了!
作者單位:中共北京市黨史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