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地,在一張報紙上看到一篇題為《計算生命》的文章,其中引用了兩首詩。一首是蘇軾的:“無事此靜坐,一日是兩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蔽恼伦髡呓忉屨f:“宋代文學家蘇軾,平時喜歡靜坐看書,而且,一坐就是半天?!边@顯然是對蘇詩的誤讀。
蘇軾這首詩作于被貶瓊州的艱難歲月,本是他“養生經”的一部分。所謂“靜坐”,是我國一種傳統的保健功,類似佛門坐禪,它要求練功者坐姿端正,含胸拔背,全身放松,自然呼吸,守神靜志,意守丹田。這種靜坐純粹是為了養性、養生,與讀書毫不相干?!叭艋钇呤?,便是百四十”,似乎有點兒“日長如歲閑方覺”的苦味,卻更彰顯了靜坐者風動云動心不動的定力;“無事”而“靜坐”,以求“心平氣和”,超脫塵世,畢竟不失為一種靜以養生的明智之舉?!坝钤娬Z妙,無厭空且靜。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送參寥師》)是他文學創作的經驗之談。由于“靜”,詩人才能對世間紛繁復雜、變幻多端的事物了然于心;由于“靜”才能“空”,從而“神與物游”(劉勰),充分吸納塵世的種種奇觀異景??磥?,蘇軾的“靜坐”,可謂心浮氣躁的克星,不獨是生命之樹的雨露,還是繆斯女神的微笑。
另一首則是蘇詩的仿制品:“無事此靜臥,臥起日將午。若活七十年,只算三十五?!币谎劬湍芸闯鏊鼜奶K詩脫胎而來的痕跡。據說它是“改寫蘇詩來計算一個愛睡懶覺者的生命”的。這位愛睡懶覺者的“臥功”好生了得。當然,還有比他道行更深的“臥林高手”:“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愿得連冥不復曙,一年都一曉。”——他簡直像得了嗜睡癥,睡得昏天黑地,希望一年睡成一個囫圇覺!總之,他們大概都是以“靜臥”養生的。睡得香,睡得甜,自然是一種福氣,我很羨慕;我還知道,“廢寢”是比“忘食”更可怕的“健康殺手”,非萬不得已切不可挑戰“熬夜”的極限。但是,睡的時間太長,不僅無法創造財富(似乎還沒聽說過“天道酬‘懶’”!),無法豐富人生的歷練,恐怕也會有害健康,甚至使嗜睡者到頭來成為貧困、疾病的眾矢之的?!叭艋钇呤?,只算三十五”,這算盤究竟是對生命的安慰,還是嘲弄?可能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其實,蘇軾的養生之道很重視“動靜結合”。所謂“動”,就是要“勞其筋骨”。他認為,貴人深居簡出,好逸惡勞,易受寒暑;農夫小民,辛勤勞作,反倒祛病強身。他自己不僅年輕力壯時喜愛旅游、登山、打獵,就是年過花甲,流放瓊州,還忙于開荒種地,采擷野菜,絕不會總是“一坐就是半天”地鉆在故紙堆里“計算”生命的價值。
我這個人,“坐功”、“臥功”都極差,但對這兩種功夫很敬重。為的啥?希望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唄。“黑發惶惶饑寒苦,白頭惕惕疾病磨。”年輕時,害怕挨餓受凍,當然要刻苦讀書,努力工作;而今害怕疾病折磨,當然比較注意鍛煉身體,增強體質。因此,我好像一直在勞碌奔波,“動”個不停。《禮記#8226;雜記》里有句名言:“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以前對此“文武之道”只是“知”,沒有“行”。近年來,讀了《蘇軾養生集》,很想學學他那“動靜結合”的養生之道。嘿,雖然還遠遠不曾入門(根本沒有達到他所推崇的“空靜”境界),倒是感覺到較之從前睡眠充足了,作息調和了,張弛有度了,神清氣爽了,整天快快活活的了。我最應該表揚自己的是,壓根兒就沒有去計算“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或是“若活七十年,只算三十五”那些未必能對生命有什么用處的糊涂賬。聽其自然吧。能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著,還不就該滿足了嗎?
(編輯 段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