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刻以藝人的標準要求自己

念經(jīng)打坐，一日三餐，終了此生，那不是我想要的

2008年12月的北京，第一場雪比往年晚了十多天。26歲的僧人釋道心在氣象局發(fā)出橙色寒潮預(yù)警的當天晚上飛抵首都機場，一位居士去機場接他，然后把他送到位于西便門的一家快捷酒店，為他安排住所的是另外一名居士。

此行北京，他要拍攝一組寫真，錄制單曲，以及接受包括本刊在內(nèi)的數(shù)家媒體的訪問。

出名

兩年來，他“時刻以一個藝人的標準要求自己”，將自己定位為一名“藝僧”，并且于2007年10月發(fā)行了自己的第一張專輯《慈航遠渡》，但這些努力少有人知。

看不到自己在演藝圈的前途，他同一家小唱片公司簽約又解約，頗有些無奈地“休息一段時間”，爬爬山、看看奧運會，2008年眼看也就這樣過去了，“這一年發(fā)生那么多大事，哪里輪得到我出名啊！”

同許多年輕藝人一樣，他非常看重自己的博客，把它看成自我宣傳的一個陣地。他把自己的手機、QQ號碼、MSN全放在上面，一心等著“有緣人”同他聯(lián)絡(luò)，“我把自己透明地放在公眾面前，誰來找我都歡迎，我要成功，就得整合資源。”

即便是休息，他仍然勤力更新博客。他把一張自己爬香山時的照片放到博客上，取名“傳說中的佛門小謝霆鋒”。僧侶身份加上時尚做派是他一直強調(diào)的特點，“也可以說是商機和賣點”，他的投機中不乏自得，“見過和尚的人多，像我這樣時尚拉風(fēng)的和尚，恐怕還不多吧！”

“我的道服都是名牌，都是臺灣產(chǎn)的，或者韓國產(chǎn)的，穿出來感覺就是不一樣。”紅塵年輕人愛玩的電子產(chǎn)品他一樣也不缺，超小輕薄的筆記本電腦，最新款式的MOTO手機。MSN和QQ上的好友多達數(shù)百人，只要一上線，就人頭攢動，用他的話說，不在寺廟掛單、不受任何約束的自己現(xiàn)在就是一個自由音樂人，可以“狂交朋友”。

2008年7月，他受邀到安徽巢湖鼓山寺，擔(dān)任夏令營的梵唄法師，教孩子們唱佛歌。

結(jié)果，一張身穿赭黃僧袍，耳朵上掛著藍牙耳機，鼻梁上架著淺黃漸變色墨鏡的照片上線，迅速引得眾人關(guān)注，他急速躥紅。

“不就是一張照片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忽然火成這樣？”苦心經(jīng)營兩年鮮有成效，一張照片就讓自己成為了當下網(wǎng)絡(luò)紅人，他第一反應(yīng)是驚詫，第二反應(yīng)是“機會來了”！

許多記者帶著好奇和質(zhì)疑，給他打電話約采訪，他以云游的方式，“上門服務(wù)”，自去年國慶節(jié)后，行跡遍及江西、廣東、福建、上海，只要愿意采訪他的，他全都滿足，然后自己把所有的訪問都貼到博客上，循環(huán)造勢。

往事

在他四處奔走，經(jīng)營自我的時候，他16歲時出家、一直待到成年的江西九江東林寺，也正在大興土木，開始新一輪的改造擴建。

寺院一次性征地82畝，在建工程包括老年僧寮、第二期閉關(guān)房與圍墻山門。近期擬建的還有大念佛堂、居士院、海會堂等。主事者自言，“工程浩大，所費實繁”。

由僧團自主募款建造的48米阿彌陀佛接引大銅像，及通往大佛腳下的朝拜之路中軸線相關(guān)工程亦已啟動，寺院在自己的網(wǎng)站上公布了在四大國有商業(yè)銀行開設(shè)的VIP企業(yè)賬號，接納善款，號召信徒“廣種福田 共鑄大佛”。

這里的一切，釋道心再熟悉不過。16歲從吉林老家來到這里出家，19歲，他就擔(dān)任了副寺及知客。用他的話說，自己就是“辦公室主任兼人力資源中心主任”，“寺廟里所有僧人的調(diào)動及日常事務(wù)的打理都歸我管”。

“我的眼睛、嘴巴是非常靈的，學(xué)東西非常快。”剛到寺里，方丈安排他在客房端茶遞水，“比起那些干粗活的小和尚，我的這個活算是輕松舒服的。有人背后議論，說我一個北方人，憑什么一來就可以到客堂做事，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暗下決心，要做到讓大家服氣，“每天晚上我都去掃廁所，沒有人要我這么做，但是我堅持掃了兩年，我就是讓大家知道，我沒背景也沒關(guān)系，就是靠做事做出來的。”

按照他的說法，打從出家起，他就沒打算做個尋常普通的小和尚，“念經(jīng)打坐，一日三餐，終了此生，那不是我想要的。”

他選擇東林寺，看重的是它的名頭和“江湖地位”，“我就是要到一個大寺廟里，將來能夠有一番修為。”

在他看來，和尚也是一份職業(yè)，寺廟就是一個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高下是非，當和尚絕對不是清修無為那么簡單，你必須施展你的才華，無所作為的人就是出家也當不好和尚。”

他敏銳覺察到互聯(lián)網(wǎng)的傳播力量，“年輕僧人里有個人弘法網(wǎng)站的，我是第一個。”

初中畢業(yè)出家的他靠著自學(xué)，考上了安徽九華山佛學(xué)院，24歲時又到南京大學(xué)哲學(xué)系上了研修班。

“我如果回到寺廟過掛單僧人的生活可以很愜意的，找個好一點的小寺當個方丈，很舒服很省心，車接車送，搞搞管理。”

他覺得這樣的生活沒有意思，“寺廟再大，不是你的。少林寺有名，不是他釋永信有名；少林寺有錢，不是他有錢。寺廟財產(chǎn)再多，我們就是個管家婆而已。”

少小出家，爸媽為獨子遁入空門痛苦不堪，“我媽那時候特別失望，覺得我一輩子沒有什么前途可言了。”

出家頭兩年，他也很少想到父母。“人的年齡一天一天增長，心態(tài)、心境也是不一樣。那時候真的像一張白紙一樣特別單純。”

2000年，他奶奶去世，“我從小是奶奶帶大的，感情很深。那時候我已經(jīng)在辦公室里做管理了，考慮的事情非常復(fù)雜。總覺得那個時候寺廟里需要我，我走不開。東北又是千里迢迢，轉(zhuǎn)火車的，怎么也要兩三天的時間，最終沒有回去見最后一面。這個事情對我打擊非常大。我就發(fā)誓，不論修行的好與壞，此后只要家人需要我，哪怕我飛，也要飛到他們身邊。”

出家10年，他對父母的掛念越來越深，無法超脫。他不甘平凡，渴望功名，希望自己有能力給家人好的安置。

他喜歡唱歌，覺得自己作為一名佛樂歌手大有前途。“不都講普度眾生嘛，你在廟里講經(jīng)說法能度幾個？我出來唱歌，用時尚通俗的方式來傳播佛樂佛理，如果唱紅了，一首歌眾人傳唱，能度多少人！”

他選擇了云游僧的生活，靠信徒供養(yǎng)以及商業(yè)活動維持生活，收入不穩(wěn)定，但足夠自由。“我敢說，年輕僧人80％羨慕我，還有20％膽小怕事，不敢出來闖。”

最近一兩年，因為要“進軍演藝圈”，他的開支大了很多，日常飲食上他不講究，“忙起來了，吃碗素面就行”。但是到處宣傳、拍寫真、出唱片……這些都需要持續(xù)不斷的投入，資金匱乏是這位將自己定位于佛樂歌手的年輕人最大的苦惱。

亂相

他為自己的演藝之夢做了五年規(guī)劃，“五年不成，我就退到寺廟里去。”有心插柳，沒想到真的一夜走紅，給他極大鼓舞。

“好多藝人來找我，請教我是怎么炒作的。大家都說，沒人捧也沒錢砸，就靠自己折騰，我上位的速度算是快的了。”

“我時刻以一個藝人的標準要求自己。工作時，我會忘記自己是個和尚，只要保守自己的底線就好了。”他說自己的底線是“素食、單身、拍寫真不露點”。

除了發(fā)唱片，他還想接拍一部影視劇，“就演和尚，我覺得現(xiàn)有的銀幕形象里，出家人的形象塑造得并不好。”

他也不排斥商業(yè)演出，“《同一首歌》、《歡樂中國行》什么的，我可以上啊，關(guān)鍵看他們導(dǎo)演敢不敢請我去。”

網(wǎng)絡(luò)上對他的惡評洶涌澎湃，“我都看，但是完全不在意。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相比我要做的事情，這點輿論太小了。如果連這都怕，你還能做成什么事？”

針對他的作為是否“如法”的討論，他擺手說，“我從來不談戒律。要是說我不如法，你去中國各地的寺廟里看一看，又有幾個真正如法的僧人。我不想說這些，也不想說別人。大家各自心里清楚就行了。”

出名果然給他帶來一些關(guān)注和“資源”，“昨天剛剛來了幾個朋友，他們覺得我的身份和特點還是有商機和賣點的，近期可能會簽一個唱片公司。”

想要結(jié)識他的人很多，“有好多女孩子找我，說要出家，要我收她們當徒弟。”

有個女孩瘋狂給他發(fā)短信，痛說革命家史，傾倒心靈苦水。“一連發(fā)好多好多條短信，有的時候還打電話過來，一接就掛了，啥也不說。”他搖搖頭，這算是出了小名之后的小煩惱吧。

還有人找他拉贊助，在他的博客上，有關(guān)于自己在北京開了一家文化公司的簡短介紹。有人自稱是電視臺記者的，要給他拍專題片，“讓我出5萬還是8萬塊錢，說我有公司，這點錢不算什么。”

我們聊天的時候，恰好又有一個電話打來，女的，自稱鳳凰衛(wèi)視記者，釋道心很有耐心地聽她介紹收費情況，熟稔地同她對話，“我這樣的人，哪有錢給你們啊！你們的老板劉長樂不也是佛教徒嗎，應(yīng)該多支持我們佛教事業(yè)才是呀……”

他一口咬定要錢沒有，做采訪是可以的，“你們有誠意的話，我可以安排檔期”。

眼下，他最操心的是“可持續(xù)性發(fā)展”，“網(wǎng)上炒了這么一大通，不能說炒過了就算了，必須轉(zhuǎn)化成實實在在的事情。”

千里之外，廬山東林寺里出家時間不長的弘照每天早上照常到客堂接待訪客，接聽電話。有關(guān)釋道心的新聞他們有所耳聞，但他表示同為出家人，“不可以去批評或者評價其他的出家人。”

30多歲的他原來在石家莊做服裝生意，拋舍俗務(wù)出家后，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得到想要的平和寧靜。“每天雖然做的事情好像跟過去迎來送往差不多，但是心態(tài)完全不一樣了，沒有利益，只是為大家服務(wù)。”

對于釋道心的選擇，他表示，“每個人因緣不同，根基不同，一切隨緣。”至于釋道心所為是否“如法”，他平靜地說，“末法時代，即便是出家人也是千姿百態(tài)，什么樣的人都有的。很正常。”

百度“末法時代”，解釋是，“信仰佛教的人數(shù)漸漸稀少，修行的人更少，修行而證圣道的人則已沒有了，到最后佛法也就被世間的邪說和物欲所淹沒，縱然尚有佛經(jīng)存在，也沒有人去信受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