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本文對《管子·禁藏》篇錯簡復原作了三點補充論述。并認為全篇有一個主題思想,即提倡君主心中保持自我克制的思想;表現在治國理念上,又有三條思想線索,即以法治國、以時施政、以利勸民。最后指出《侈靡》篇與本篇思想上的聯系最為密切,既有很大差別,又一脈相承。
關鍵詞:《管子》 《禁藏》 政治思想
《管子·禁藏》篇蘊藏著豐富的政治思想,是全書中極其重要的一篇,歷來頗受學人重視。如張舜徽先生自言“夙好誦習《管子》,嘗反復究繹其論法諸篇,果得其中精粹之文,凡十有八”,其中之一即《禁藏》篇。先生又云:“余嘗有意從《管子》中抽出此十八篇,為之疏證,使之別行。終以他事間之,未能成也。”可惜先生已歸道山,再也不能讀到如《周秦道論發微》般的“《禁藏》發微”了。前輩學者關于《禁藏》篇的研究成果,主要有胡家聰先生《管子新探》的有關章節和牛力達先生的專題論文,其中提出了一些重要的學術見解。筆者10年前開始習讀《管子》,曾經受到他們一些觀點的啟發,也形成一些與他們不同的看法。但由于當時主要興趣集中在《禁藏》錯簡問題上,沒有對其內容和思想作更多的分析。這里不揣翦陋,再談幾點個人的看法。
一、《禁藏》篇錯簡補說
要談論《禁藏》篇的思想,首先有一個文獻上的問題是無法回避的,即篇文的錯簡問題。清人張文虎首先懷疑《七臣七主》中間部分從“故一人之治亂在其心”到“名斷言澤”為他篇錯簡,張佩綸認為就是《禁藏》篇錯簡,理由講得還不夠充分。所以雖然多數人已經接受這一說法,但也有不贊同的。如黎翔鳳先生認為:“此文承‘七主’而縱言之,何云‘不相覆’乎!”牛力達先生的論文一開頭就說:“《禁藏》是一篇邏輯嚴密、首尾完整的經濟論文。”對于有些學者過度懷疑古書,動輒斥為錯簡偽書的做法,筆者向來持有保留態度,因而起初也沒有認同這一錯簡說,但在研究過程中,發現一條錯簡的有力證據。唐人馬總叢抄諸子而成的《意林》一書,在卷一節錄了《管子》二十條文句,大致是按原文先后的順序編排的。其中所抄第十條:“楚王好小(此處脫腰字),美人省食;吳王好劍,國士輕死。主好宮室,則工匠巧;主好文采,則工女靡。”這段話今本在《七臣七主》篇內,馬總卻將其夾抄在出自《禁藏》篇的兩條文字之間,顯得十分反常。所以我們懷疑馬總所依據的鈔本中這段錯簡還在《禁藏》篇內,晚唐以后才錯入《七臣七主》篇,并推測這段文字原來應該編排在《禁藏》篇首部分“為其傷于本事而妨于教也”句之下。這一考證結論總體來說應該是有點道理的,但有些具體論述還很粗疏,這里先作三點修正和補充。
(一)、錯簡產生的年代。我們的復原方法有一個容易被忽略的問題,以前沒有加以注意和解釋。錯簡開頭部分有“主好本”一句,唐人尹知章注云:“本謂農桑也。”按我們的復原方法,這個“本”字與《禁藏》篇首部分的“本”字中間僅僅隔了33個字,那句話下僅注云“傷事而妨教”,后面這句才專門就“本”字作出解釋,就不符合注釋的常理。尹知章注釋的本子這段話應該已經在《七臣七主》篇中,錯簡產生于馬總以后的推斷是錯誤的。但這一點還不足以顛覆我們關于錯簡的基本觀點,因為雖然馬總的生活年代比尹知章約晚百年,但他所依據的并不是尹注本,而是更早的沒有發生錯簡的舊抄本,這一點從《意林》目錄中在《管子》書名下注明為“十八卷”,可以得到證明。因此,我們仍然堅持原有的錯簡說,只不過其產生年代應提前到唐初。
(二)、錯簡的起止。張文虎認為錯簡至“名斷言澤”為止,我們不加思考地予以引錄,沒有注意到后人的一些不同說法。這里先將今本《管子·七臣七主》有關文字引錄于下:
明王知其然,故見必然之政,立必勝之罰。故民知所必就,而知所必去,推則往,召則來,如墜重于高,如瀆水于地。故法不煩而吏不勞,民無犯禁。故有百姓無怨于上,上亦/法臣:法斷名決無誹譽。故君法則主位安,臣法則貨賂止,而民無奸。嗚呼美哉!名斷言澤。
清代以來許多學者注意到,《七臣七主》篇君、臣各有“六過一是”,而這段話以下只有“六過”之臣,缺少“一是”。《管子集校》引何如璋說:“上亦’二字乃‘矣’字之訛,連上為句者。‘法臣’為目,與下六臣一例。”誠為卓識。末兩句與篇首部分“嗚呼美哉,成事疾”相似,顯然應為同一篇的文字。所以“法臣”以下為《七臣七主》原文,錯簡止于“上亦”二字。
(三)、錯簡的復原。何如璋的“上亦”訛字之說,并不可信。錯簡開頭“故一人之治亂在其心”和《禁藏》“故先慎于己而后彼”兩句中的“故”字,在唐初鈔本中很可能正好各自居于一頁之末,唐人將這幾頁散亂的書頁重新粘連時,將本應接于下一“故”字下的錯簡,接于上一“故”字下。按這一推斷來復原錯簡,應將其置于“故先慎于己而后彼”這句話中的“故”、“先”二字之間,“上亦”與“先慎于己而后彼”連讀為一句,與下兩句“官亦慎內而后外,民亦務本而去末”,正好句法相同。而從全篇來看,《七臣七主》去除錯簡以后,“君法則主位安,臣法則貨賂止”等直接上承“故主虞而安,吏肅而嚴”等論述。《禁藏》補入錯簡以后,“刑煩而奸多”、“明王知其然,故必誅而不赦,必賞而不遷”等直接上承前引錯簡“法不煩而吏不勞”、“明王知其然,故見必然之政,立必勝之罰”等論述。兩篇各自的文風、思想都更加統一,前后呼應更加密切。
二、《禁藏》篇的思想特征
在復原《禁藏》錯簡后,再來討論全篇的思想特征。清人張佩綸說:“《牧民》篇:‘省刑之要,在禁文巧。’《法法》篇:‘禁勝于身,則令行于民矣。’此篇本之,謂禁在上不在下,在內不在外,意氣不定則營物,意氣定則不營物,故以‘禁藏’名篇。前半極言禁勝于身之故,后半詳言令行于民之效,而刑罰之省,文巧之禁,不期然而然矣。”胡家聰先生說:“精研《禁藏》全篇,其內涵主要有三條線:第一,明主內心體道,修己正身,先慎于已而后彼’;第二,嚴于執法,‘法者天下之儀’,‘主上視法嚴于親戚’;第三,行四時之政。”他們或明或暗地主張,根據其對思想的理解,將錯簡文字分別復原到《禁藏》相關內容之下,這一點我們不能贊同,但是他們的上述思想分析,給人以很多啟發。
根據我們的復原方法,全篇的論述層次大體比較清楚,即可以粗略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從開頭至錯簡“則主道備矣”,從總體上論述君主的思想行為準則;第二部分從錯簡“夫法者所以興功懼暴也”至《禁藏》“當今為愚人”,主要圍繞法的問題來作論述:第三部分從“故圣人之制事也”至“田備然后民可足也”,主要論述治理民眾的問題;第四部分即末段,為謀攻敵國的五種方法。當然,古人文法循環往復,百變不窮,這里前三部分的論述是有所交叉的,正因如此,才能達到前呼后應、說理透辟的效果。從思想上分析,我們認為本篇可以說有一個主題,即禁藏思想;又有三條思想線索,即以法治國、以時施政、以利勸民。
(一)、禁藏思想。作者開門見山,點出主題:“禁藏于胸脅之內,而禍避于千里之外,能以此制彼者,唯能以己知人者也。”這個“禁藏”應該視為本篇的特殊概念,意為君主心中保持自我克制。作者認為:“一國之存亡在其主,天下得失道一人出”,“凡治亂之情,皆道上始。”這是因為君主的思想行為具有示范作為,臣民都“從主之所欲”,“主好本,則民好墾草萊;主好貨,則人賈市;主好宮室,則工匠巧;主好文采,則女工靡”。所以只有君主慎于己,才能去要求臣民:“先慎于己而后彼”。君主慎于己,重點并不在文中大量文字所表現的生活細節方面,如“不美宮室”、“不聽鐘鼓”等,主要在于政治層面上。“明主有六務、四禁。六務者何也?一曰節用,二曰賢佐,三曰法度,四曰必誅,五曰天時,六曰地宜。”這六務中最核心的一點為法度。“明王審法慎權,下上有分。夫凡私之所起,必生于主。”君主的私欲是對法度的極大威脅,由此作者將對君主的要求提高到精神的層面。“一人之治亂在其心。”“營于物而失其情,愉于淫樂而忘后患。”自我克制就是要用“意定”來克服內心的欲望,遠離禍患。“意定而不營氣情,氣情不營則耳目谷。適身行義,儉約恭敬,其唯無福,禍亦不來矣。驕傲侈泰,離度絕理,其唯無禍,福亦不至矣。”這樣的君主身心和諧,思想行為相統一,可謂“主道備矣”。禁藏思想是本篇的主題,而真正貫徹這一思想,表現在具體的治國理念上,就是要以法治國、以時施政、以利勸民。
(二)、以法治國。作者極言法的重要性:“夫法之制民也,猶陶之于埴,冶之于金也。夫法者,所以興功懼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爭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法律政令者,吏民規矩繩墨也。”“法者,天下之儀也,所以決疑而明是非也。”以法治國,就要“必誅而不赦,必賞而不遷”。這表面上看很難,實際上法一旦施行,君臣民一體遵守,就不會有違法之事。“有刑至無刑者,其法易而民全。”“法不煩而吏不勞,民無犯禁,故有百姓無怨于上。”所以法不是一味壓制民眾,相反是為民眾“致利除害”的工具,是“百姓所縣命也”。法應該由君臣共同建立,更要公正無私,對全體國民一視同仁:“法令者君臣之所共立也”,“不為親戚故貴易其法”,“主上視法嚴于親戚”。這樣的法制社會,一切以法令為準繩,官吏按法令行事,民眾按法令來組織。“法令為維綱,吏為網罟,什伍以為行列”,移之于攻戰,就能“戰器備,農事習,則功戰巧矣”。在階級社會中,法是統治階級意志的反映,當然不可能真正為民眾“致利除害”,但它作為一種制度和諧,也是社會和諧的重要保證,本篇以法治國的主張也值得肯定。
(三)、以時施政。作者提出“明主有六務、四禁”,“六務”中的天時、地宜,就是按照自然規律施行政令。具體地說,就是“春發五正”、“夏賞五德”、“秋行五刑”、“冬收五藏”的四時教令,“四時事備而民功百倍矣”。反面來說,就是“春無殺伐”、“夏無遏水”、“秋無赦過”、“冬無賦爵”等,“春政不禁,則百長不生;夏政不禁,則五谷不成;秋政不禁,則奸邪不勝;冬政不禁,則地氣不藏。四者俱犯,則陰陽不和,風雨不時。”這是中國古代天人和諧思想的具體表現,是保證以農業為中心的生產事業和其他國家事務正常進行的根本保證。
(四)、以利勸民。作者認為:“夫為國之本,得天之時而為經,得人之心而為紀。”“主政可往于民,民心可系于主。”“善者圉之以害,牽之以利。”“居民于其所樂,事之于其所利。”治理民眾的關鍵,是得到他們的衷心擁護;而做到這一點,首先就要考慮民眾的利益。作者提倡君主節用、以法治國等,都曾經從利民的角度立論,但與民利最直接相關的還是在經濟生活方面,本篇對此極為重視。如說:“養老長弱,完活萬民。”“衣食足,耳目谷。衣食足,則侵爭不生,怨怒無有,上下相親,兵刃不用矣。”除了一般主張“務本去末”等之外,還認為:“故善者必先知其田,乃知其人,田備然后民可足也。”特別是提出了一個富民的標準:“富民有要,食民有率,率三十畝而足于卒歲。歲兼美惡,畝取一石,則人有三十石,果菔素食當十石,糠枇六畜當十石,則人有五十石。布帛麻絲,旁入奇利,未在其中也。故國有余藏,民有余食。”本篇確為戰國中晚期齊法家作品,卻不像秦晉法家那樣一味采取高壓政策,主張用“利”來勸化民眾,特別是在經濟上保障“衣食足”,甚至達到“富民”的程度,以實現君民之間的和諧,可以說很好地繼承了管子“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的光輝思想。
三、《禁藏》篇和《侈靡》篇
《禁藏》篇作為《管子》的一篇,與書中其他篇章在思想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我們曾經通過考察本篇主旨,認為其思想介于《法法》和《任法》兩篇之間,并簡單指出它“與《侈靡》篇有思想上的聯系,兩篇同屬于管子學派作品,從其相同處考察,正可以看出一個學派前后之相承;從其異處考察,則可以理出它先后發展的軌跡。”這里僅對后一點再作些具體的論述。
首先,兩篇的基本性質相同。自郭沫若先生以來,《侈靡》篇被公認為一篇經濟論文。無獨有偶,《禁藏》篇也被牛力達先生稱為一篇經濟論文。之所以出現這兩種說法,是由于這兩篇文章的基本性質確實有很多相同之處。但我們認為不能說它們是經濟論文,而是綜合性的政論,只不過其中關于經濟思想的論述都占有一定的比重。我們曾經論述過,《侈靡》篇的主旨是通過實施侈靡政策,使君臣民上下相安,有效地控制臣民,最終達到稱霸諸侯的政治軍事目標。本篇思想如上所述,提出了一系列的治國理念,經濟思想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這一點略讀兩篇文章就可以看出,茲不詳論,僅就本篇末段是否他篇錯簡略言一二。
胡家聰先生說:“《禁藏》末段所謂‘謀攻者五’(原作:謀有功者五),與《禁藏》文義不相銜接,而所論系謀攻別國的五種權術,復與《六韜·文伐》有相合之處,似系別篇錯簡,誤置于此。”我們認為本篇作為綜合性政論,最后論述一些謀攻別國的方法,仍屬題內之義,這就正像《侈靡》討論侈靡政策,附帶言及如何“伐不服”、“合于天下”,是同樣的道理。這一段開頭說:“凡有天下者,以情伐者帝,以事伐者王,以政伐者霸。”參考上文,“以情伐”當指本國君主“意定而不營氣情”,別國君主“營于物而失其情”,伐之可帝。事即上文“圣人之制事”之事,政則為事之一。本國百事俱舉或政事有成,勝過敵國,可成王成霸。這是承上總論內政的三個層次,以引出“謀有功者五”的論述,文義正相銜接。
其次,兩篇的思想有很大差別,但實質一脈相承。這兩篇思想上的差異很多,如《侈靡》關于法度只有“法制度量,王者典器也”等零星論述,而本篇中以法治國是一條主要的思想線索。其最顯著者,《侈靡》篇提倡侈靡消費,如說:“雕卵然后瀹之,雕橑然后爨之。”“積者立余食而侈,美車馬而馳,多酒醴而靡。”“巨瘞培,所以使貧民也;美壟墓,所以使文明也;巨棺榔,所以起木工也;多衣衾,所以起女工也。”而本篇則有濃厚的務本去末、崇儉抑侈思想,如說:“夫明王不美宮室,非喜小也;不聽鐘鼓,非惡樂也,為其傷于本事而妨于教也。”“故圣人之制事也,能節宮室、適車輿以實藏,則國必富、位必尊;能適衣服、去玩好以奉本,而用必贍、身必安矣。”“故立身于中,養有節:宮室足以避燥濕,食飲足以和血氣,衣服足以適寒溫,禮儀足以別貴賤,游虞足以發歡欣,棺槨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墳墓足以道記,不作無補之功,不為無益之事。”牛力達先生認為這些都是反對侈靡的言論,“和《侈靡》篇的觀點是完全對立的”。我們認為,《侈靡》篇所提倡的是與周代分封制度和禮樂制度相適應的等級消費思想,它非但不是一種異端,反而是當時最正統的一種官方思想。春秋末戰國初晏子、墨子等提倡節用以后,崇儉思想才占據統治地位。從這一歷史背景說,本篇與《侈靡》篇可以說是很不同的。但實施侈靡政策的目的,用《侈靡》篇原文說是“賤有實,敬無用”,“通于侈靡,而士可戚”,即通過讓貴族擁有禮樂特權,享受金石狗馬之類無用之物,來親近他們,使其樂于為國效力。本篇則說:“能移無益之事,無補之費,通幣行禮,而黨必多,交必親矣。”這是在新的歷史條件和思想背景下,對侈靡思想核心的繼承和發展。
此外,《侈靡》篇說:“教之始也,身必備之。”“有臣甚大,將反為害,吾欲憂患除害,將小能察大。”“修之心”,“聲好下曲,食好咸苦,則人君日退”。這些論述與本篇主題思想,即禁藏避禍,防止“營于物而失其情”,都有相通之處。
《侈靡》篇說:“必辨于天地之道,然后功名可以殖。”“夫運謀者,天地之虛滿也,合離也,春秋冬夏之勝也。”“以時事天。”“滿虛之合,有時而為實,時而為動。地陽時貸,其冬厚則夏熱,其陽厚則陰寒。是故王者謹于日至,故知虛滿之所在,以為政令。”“收其春秋之時而消之。”“夫陰陽進退,滿虛亡時。其散合可以視歲,唯圣人不為歲,能知滿虛,奪余滿,補不足,以通政事,以贍民常。”其中既有四時教令思想的原則表述,又主張掌握歲時變化的規律,來“奪余滿,補不足”。本篇的四時教令思想已如上述,又說:“彼時有春秋,歲有敗兇,政有急緩。政有急緩,故物有輕重;歲有敗兇,故民有義(羨)不足;時有春秋,故谷有貴賤。而上不調淫,故游商得以什伯其本也。”這段話與書中《國蓄》篇相似:“歲有兇穰,故谷有貴賤;令有緩急,故物有輕重。然而人君不能治,故使蓄賈游市,乘民之不給,百倍其本。分地若一,強者能守;分財若一,智者能收。”它們應該都是就上引《侈靡》諸句和下面兩則論述所作的綜合和發揮:“商人于國,非用人也……市廛之所及,二依(倍)其本。”“不然,則強者能守之,智者能牧(收)之,賤所貴而貴所賤。”
《侈靡》篇認為人具有趨利的本性,主張滿足民眾衣食田宅之需:“百姓無寶,以利為首。一上一下,唯利所處。利然后能通,通然后成國。利積多者,百姓則從而歸之也。”“水鼎之汨也,人聚之;壤地之美也,人死之;若江湖之大也,求珠貝者不令也。”“飲食者也,侈樂者也,民之所愿也。足其所欲,贍其所愿,則能用之耳。”“甲兵之本,必先于田宅。”本篇的思想線索之一就是以利勸民,已如上述。而其對人性的分析,更是入木三分:“凡人之情,得所欲則樂,逢所惡則憂,此貴賤之所同有也。近之不能勿欲,遠之不能勿忘,人情皆然。”“夫凡人之情,見利莫能勿就,見害莫能勿避。其商人之通賈,倍道兼行,夜以續日,千里而不遠者,利在前也。漁人之入海,海深萬仞,就波逆流,乘危百里,宿夜不出者,利在水也。故利之所在,雖千仞之山,無所不上;深淵之下,無所不入焉。”“故善者必先知其田,乃知其人,田備然后民可足也。”兩者對于人的趨利本性過于夸張,但其滿足民眾欲望的主張,可以說是管子學派一以貫之的重要思想,值得肯定。
最后,兩篇中有些特殊詞語用法相同,而這些用法在其它先秦古書中不太常見。如《侈靡》說:“眾而約。”“長喪以毀其時,重送葬以起身財。一親往,一親來,所以合親也。此謂眾約。”所謂“約”,是指民眾不用君主要求,就自愿集合起來。本篇也有這一用法:“不求而約,不召而來。”
《侈靡》中的“二十歲而可廣”一句,前賢作過很多解釋,都未能得其真意。其實這個“廣”字所包括的意思就是下文的“信其情者傷其神”、“聲好下曲,食好咸苦,則人君日退”,是指盡情追求物質享受而導致精神曠廢。《管子》書中“廣”字的這一用法還有兩例。一是《形勢》說:“無廣者疑神。”一是本篇說:“聽其滛樂,以廣其心。”本篇又說:“營于物而失其情者也,愉于滛樂而忘后患者也”,其意相當于“廣”;“意定而不營氣情,氣情不營則耳目谷”,其意相當于“無廣”。
《侈靡》說:“鄰國之君俱不賢,然后得王。俱賢若何?曰:忽然易卿而移,忽然易事而化,變而足以成名,承弊而民勸之。”其中“承弊”二字,先秦古書中少見連用者,今人對其含義多已不能索解,庸俗地解釋為“贈幣”,也有人說是“拯弊”。本篇說:“兩國相敵,必承其弊。”兩相對照,用法完全相同。《史記》卷8:“太史公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漢興,承敝易變,使人不倦。”卷30:“太史公曰:湯武承弊易變,使民不倦。”卷130《太史公自序》:“天人之際,承敝通變,作八書。”司馬遷對《管子》很熟悉,其承弊之說,蓋即來源于此。近代以來,許多學者將《管子》完全看作叢抄的偽書,甚至以為其成書于漢代,僅從這一具體例證來看,這類說法就難以成立。
(責任編輯;謝乃和)